56陕西青年作家长篇乡土风情小说《虎凤蝶》连载五十六(第111、112章)
●安焱(宝鸡)

第一一一章
在小老大龙春雷摔酒杯的前几分钟,李墨环接到她老爸从陕南打来的电话,因为当天是李墨环生日。为了回避,她去包间外的走廊接完电话,笑容满面地回到座位上。服务员已把碎成玻璃渣的酒杯收拾干净,安保人员也放心离开了包间。
但还是被察言观色的李墨环发现了,“刚才怎么了?”
龙铁蝶欲如实说,被坐一旁的陈敬阳轻拍了两下后背,笑嘻嘻地说:“刚才喝酒时,不小心把酒杯撞倒在地板上。没事,没事,大家接着喝!”
“杯子碎了不要紧,要紧得是把你心中积压多年的憋屈,全发泄出来,高兴就行。”龙铁蝶端起酒杯,向灌汤药似的,抬头猛地灌进嘴里,心里如火烧的他不得不一筷子接一筷子往嘴里塞菜来降温,听见面有愧色的龙总说,“哥就是哥,境界就是不一样。”
“龙总,你嫑生气了,你本来血压就高地很!”在非正式场合依然一口一个龙总的王冲,连忙招呼服务员叫给龙总泡一杯浓茶端过来。
“你吃的锅眼灰,放的轻巧屁!我血压高咋了,我血压高能把渭河水压到太白山上去。”
龙总对下属大发脾气后,龙铁蝶恍然大悟,原来今晚请人来不是喝酒的,而是来吃气的。
于是龙铁蝶走出包间,穿过走廊,来到将军府大客厅,看见东汉大将马援的铜像两边,六张仿古高档木椅。他坐上最东边的那张木椅,越发感到心又烧又辣,头还有点晕。
他推开身后的窗户,透丝丝的凉风进来,再次坐回椅子,望着墙角堆放的一大圈盆栽的,长势极茂盛的青青绿萝在发呆。

“龙哥,龙总叫你。”扭拧着肥鸭般屁股的王冲慢腾腾地挪动着滚圆圆的,像怀孕三月的企鹅大肚子,很优雅地走了过来。他往龙铁蝶面前一站,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的灯光。
他是奉命前来叫人的,龙铁蝶跟他重新回到包间,看到了桌边满上的第二杯说和酒,他没有要喝的意思。
“他喝不了那么多酒,我替他敬你一杯。”李墨环说着端起酒杯,要替她男人挡酒,在座的陈梁等兄弟听后,感动的相互看了看,没啥意见。
“不用你替,还是我自己来。”碍于颜面,龙铁蝶还是端起酒杯跟龙春雷干了,听道龙春雷又说:“哥呀,这些年你不理解我啊!”
“我凭什么要理解你?你理解我吗?”龙铁蝶又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茼蒿。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相互理解,互相理解。”
“你能有什么错,你永远是对的,你是这个。”正说着的龙铁蝶伸出右手,给龙春雷竖起了大拇指。
“不管怎么说,你刚才给你哥摔酒杯就不对。”陈敬阳插出的这句话一出,众兄弟都点了点头,这下子矛头全指向龙春雷。
“哥呀,过去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龙春雷泪流满面地又说。
“过去我一直听到是你的一面之词,上次我去西安到春雷那儿,他跟我谈到半夜一二点,他说的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他说你嫉妒他。”
龙铁蝶听了那晚对酒席组织有功的陈敬阳的话,轻拍了龙春雷的右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问问他,他开在西电(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边的第一个包子店,为什么门口会倒满狗屎?有人嫉妒。你再问问他,他的加工厂为什么被迫接二连三搬迁?还是有人嫉妒。
“那你为什么会遭那么多的人嫉妒而不是羡慕?是因为人们认为他没文化,他缺德,他不配拥有那么多。而现实中他却拥有了,心理不平衡,产生出的一种对抗情绪。”
“这种对抗情绪,说实话,做为一个普通的常人,我很难说我心中没有。要说有,那只是气愤。难道你认为他心中没有吗?若真没有,他为啥在他们公司举行的年终会上,拿我当反面教材,给我泼脏水,散烂药,传瞎名诽谤我,糟糕我的声誉。若真没有,我在吉祥村前脚开了个店,他为啥在旁边后脚紧接着开了同样的店,同我抢生意。若真没有,他为啥回老家要撕扯我儿子的33张奖状?我的气愤只是在他面前,说他骂他了两句就完了。而他的气愤,付出了更为卑鄙,更为无耻,更为心毒手辣的行动!”
“嫑说了,嫑说了。我听出来了,难怪你俩兄弟说不到一块,说来说去,不是同一层次的人,一个是文学大师,一个是企业领袖。”担心龙铁蝶语言再莽撞,导致兄弟俩二次失和的陈敬阳立马劝说恭维话。
“兄弟,听哥给你说两句。佛有多大,魔就有多大。你就是佛,你哥就是你身边的魔。为什么佛身边要有魔呢?因为魔就是专门来成就佛的。小佛要小魔来成就,大佛要大魔来成就。那么魔到底是什么?就是在你身边批评、责骂、嫉妒,冤屈,憎恨……等等,总之,魔就是你走向成功路上的一切负面影响的所有总和。这下你能听明白哥说的话意思没?”大姨的次子,在县城读过老高中的梁国栋的话,真是寓意太深奥了!

“这年头,啥事都不好干啊。你年龄最小,白手起家,卖包子能把事干的这么大,实在是不容易啊!来,老哥敬你一杯。”梁国裕刚把酒杯端起,被坐在身边的陈敬阳挡了回去。
“今晚专门是为他兄弟俩的事来的,你先等等,让人家兄弟俩先把这三杯酒敬完。”陈敬阳说着又给龙铁蝶、龙春雷倒满第三杯酒,龙春雷端起酒杯面向龙铁蝶。他又哭哭啼啼地说:“哥呀,以前是我错了,以后你卖手抓饼、卖包子我都全力支持你。不论你干啥我都支持。”
“卖包子?!你就不怕我再拆你的台,吃你的饭,砸你的锅?如果你这话放在十年前,我不知有多么感激你。搁到现在,你给我说这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越听越假,越听越恶心!”
“十年前,我夫妻俩带着十二份的诚意去帮助你,支持你。谁会想到,最终误入你夫妻俩提前设计好的圈套。你说的话,像一把尖刀插在我心口上,被迫我不得不退出的那一刻起,你我的兄弟情缘已尽,我的心已死。当时我就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理睬你,全当我没你这个兄弟。在人生中,不是做错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挽救,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本该今晚不来,看在几个哥热心帮咱兄弟俩重修旧好的面子上,我还是来了。说实在的,我本无心再见你。因为见到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勾起过去一桩桩痛心的往事。叫人难以释怀。”
“他还说,他回家你不问他?”陈敬阳替龙春雷掏心窝子。
“那要看我的心情。我们那个家(德寜樂)是大家的家,不是谁一个人的家。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大客栈。我只是比他住的次数多,比他住进去的早,比他住的时间长一些罢了,我又不是栈主,凭什么问他?他算老几呀?”
龙铁蝶端起酒杯自个干完第三杯烈酒,心烧得又一次像着了火。他那有心情吃饭?他欲再次走出包间,去吹吹夜风,被陈敬阳拦住:“今晚就是为你兄弟俩的事来的,你胡跑啥呢?坐下,坐下!”
“这些年,我只见了你大哥、二哥,听说你每年春节都去你丈母姨家过年,哥冒昧的问一句,你家里你媳妇是不是在当家?”
“你问问他?是不是他在当家?”小老大龙春雷把目光投向身边躺在椅子上头望天花板发呆的龙铁蝶。他以为是李墨环在当家。其实他又错了。
“你问问她?”坐正身子的龙铁蝶用手指指了指坐在大圆酒桌对面的李墨环。
“在我的三口之家,不论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他说了算。财政大权也由他管。他在我眼里人很好,生活很节俭,我很放心他。”
听后吞吞吐吐半天的龙春雷红着脸到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在事业上我说了算,在家务上我媳妇说了算。”实在听不下去的龙铁蝶还是走出了包间。
“哥的娃多头大,前两年日子混不下去,跑到西安去找了你几趟,看能不能卖你的包子。你媳妇说,‘哥,我一看你,就知你弄不了,你还是不要弄了。’一句话就端直把哥塞到门外,后来你也没言传,哥就回来了。”有三个娃的梁国良的话,挑起龙春雷说谎的神经。
其实,在坐的每一位兄弟都心里明白,如果在事业上真是龙春雷做主,那么,当年他就不会跟他大哥闹翻脸,也不至于僵到无法收场,僵到坐到一块非调节不可的地步。
“当然,你不知道?你大哥一听今晚有你来,他一开始不打算来。他说调节没有用,还是任其自然的好。是我在电话了狠狠训了他,才把他叫来的。”陈敬阳说着招呼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龙铁蝶再次回到包间时,听到李墨环在说:“古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可毕竟两人僵了那么多年,和好不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谁一个人的事,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
在争名夺利的现实生活中,“和”到底从哪里来?从洞悉人情世故的遵守中来;从身外之物的不计较中来;从遇事不惊的忍辱中来。直到酒席散场,龙铁蝶再没动一筷子,也没再说一句话。
散场前,他听到陈敬阳妻子,一个在县城新区教小学的时尚女人说: “你们这些做老大的,一个个说话都很霸气!”
那当然啦!因为老大就是老大,上天赐他这辈子做一个大家庭的老大,同时也必须赋予他降服这些小弟小妹的本领,必须有超出小弟小妹的思想、度量、境界和做法。否则,他就在大家庭里就难以服众。
散场后,从开着空调的二楼包间,喝得颠三倒四的龙铁蝶被李墨环搀扶着下了楼梯,走出西府古镇的院子,风很大,夜很黑,人却很冷很冷。

深夜回到德寜樂,内心翻江倒海的龙铁蝶怎么睡也睡不着。浑身难受到后半夜,他开灯取来笔和纸,写了这辈子不可能寄出,也无法寄出,只有埋藏在电脑深处的这封家书:
兄弟:
你好。将军府你的摔酒杯,震惊了酒桌边每一个人 ,也搅乱了我这几天正常的写作进程。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再咀嚼回味一次那不堪回首的痛苦。
我带着满肚子的酒,颠三倒四地回到家,躺在床上,闻着从嘴里散发出的满屋子的酒味,不想吃饭,不想喝水。醉迷了三天,也思考了三天。思考了我即将出版的这本小说,思考了小说中虚构的很真实的你。既正又邪,既值得让人崇拜又叫人唾弃。醉到现在,在我的记忆中,连我也分不清你到底是好是坏,越来越模糊不清的你。
当我再一次清醒的时候,我想起虎姨曾说过的话:上天安排你跟我今生命中注定的兄弟缘,必须是互补共赢。先成功你,后成功我。不是你大获全胜,我全盘皆输;也不是你风光占尽,而我一无所有。
话可以这么理解,没有你的成功,也就不会有我这本小说。记录一个没有成功人士的家史,有个屁价值?又有谁会来阅读?
与其说我是你今生的兄长,还不如说我是活在你身边,记录你成长发迹的免费书记官。
如今你已功成名就,而我仍旧在发奋努力。当然,你的成功是你摸爬滚打,努力打拼来的。谁也拿不去,抢不走。你的成功是由无数个一句句正确的话;无数个一件件正确的事;无数个一步步正确的脚印集结而成的从穷光蛋到千万富翁的经商大智慧。我岂敢写错一个字,一句话?我也不会写错一个字,一句话。我只有奉天承命如实的记录罢了。你怕漏写什么?你又怕错写什么?
写一本像样的小说,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而你是我小说中的重量级人物,是我的小说中一颗最璀璨的明珠。你的异常表现,让我的小说大放奇彩,如果不实事求是的写,那么我的小说会黯然无光,我怎么舍得删除或者改写呢?
多少年了,你大哥依旧是那个有情有义的你大哥。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直到我拿起笔在写这封信的那一刻起,我敢拍拍胸膛,理直气壮的对自己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一件事情。
而现在的你,已不是过去的你了。尤其是你有了钱,有了车,有了房,有了媳妇有了娃后,你变了,变得不再像兄弟。变得狂妄自大,鄙视亲人,甚至一次次的做错事。我一忍再忍,你一错再错,叫我这个兄长颜面无存。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的我,不得不站出来为主持公道,多吼了你两句,警告你不要再唯利是图。不要成了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势力小人。
在家人之间,喜笑怒骂都是爱。我轻描淡写的说了你,说明你错误犯的极其严重;我留情面的说了你,不是平白无故的说你,也不是凭空捏造,都是有事实做依据的,最终还是为了你好。而你现在把它理解成:我嫉妒你。我不护你的短,我不了解你。这就是你创业的胸怀?这就是你活人的境界?
多少年了,我躲你远远的。由于你我的思想、价值观的不同,导致各自的做法也相差径远。我也觉得勉强的和好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但在亲戚友人无数次的好言相劝下,今天,你终于愿意低下你高傲的头颅,来搓和这场饭局,哭哭涕涕向我道歉,让你我的关系更进一步,我极为感动。
既然你我拉开了兄弟和好的大幕,我希望幕后的你,不是面子上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形势所逼,而是诚心自愿的;不是嘴上的,而是行动上的。
最后,我衷心祝愿你公司红红火火,日子和和美美!
一个不值得你苦苦哀求的人
第一一二章
对龙铁蝶、李墨环来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三天耗在省城南郊手抓饼店里的捆绑式日子宣告胜利结束了。睡在老家德寜樂自己卧室席梦思床上的小两口彻底自由轻松了。
回龙蹄沟的那夜,天下起了绵绵秋雨。下到天明再下到天黑。接着又不停下到天明。往后的一周里,三天大雨,两天中雨,半个月过去了,不是阴天就是雨天,就是见不上渴望见到的太阳。
王凤霞见了几年没回家的李墨环,话多的不得了。她问她干得好好的,又为啥不干了?她还问:“你有没有怀娃?你看你年纪轻轻的,现在农村政策放宽了,再生个娃多好?你看看左邻右舍,村子周边那一家不是养两个娃,也有养三个的,给你说了多少遍,你就是不听。你在外面挣钱,生下娃没时间养,放在家里我给你养。如果你两口早早再生个娃,有个苗苗不愁长,到现在都上小学了。小学国家现在减免学费,还……”
大铁锅里添了自来水的王凤霞坐在锅边的木墩上点燃火柴后,一手扯风箱,一手往灶膛塞硬柴。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他爹她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的高生育时期。那个年代,全民高唱人多可以创造奇迹。有人就有一切,孩子是一个家最大的财富。
“我也想再生个女,可龙铁蝶嫌多。他说现在养活—个娃上小学初中高中再上完大学花十几万。农村人靠一亩三分地的低微收入,外出务工又很不稳定,老了没退休费。养活一个娃成才,负担够重够累的。再养一个娃,两个都养不好。我们看重的是娃的质量,而不是娃的数量。再看看城市,父母都是双职工,收入高又稳定,老了还领退休费,一家只养一个娃。问问人家是咋想的?农村人凭啥养那么多娃?学习不应该向农村养两个三个娃的大多数不富裕的普通家庭学习,而应该向孩子幸福,生活幸福,家庭幸福的城里人学习。”
李墨环站在压面机旁一边解释,一边揭开盖压面机的塑料纸,用笤帚扫了扫,上下面槽老鼠屎等。然后启动电机开关,压面机轮快速旋转,把面盆揉好的面粉倒入上槽,开始压细面。今天全家吃王凤霞最拿手的西府一绝:浇汤臊子面。

龙铁蝶把这几年忙碌,顾不上睡的瞌睡,攒在这几天一块睡了。这次回家,村子人都笑话他吃得胖得连脖项都没了,肚子圆的像蜘蛛,腿粗的像大象腿。
李墨环也发胖了,她是一个天天高唱减肥,又顿颇吃红烧肉,越减越肥的女人。她嫁给龙铁蝶时,体重只有九十九斤。她站上家里平时磨面称小麦的磅秤上称了称体重,天啦,一百二十六斤。她上楼取出网上购回的瘦瘦包。放上腰围一圈,让中药包居中肚脐眼正贴,再拉紧粘牢两端。然后插上电源,趟上沙发,眯起双眼,边玩手机边感受肚皮温热的快乐!
男人胖一点好,胖一点看上去很富态,很富态才能镇得住财。龙铁蝶不愿减肥,也不赞成李墨环减肥。自从他被陈敬阳打电话叫到周原县城,在将军府跟几个多年没见的表兄表弟喝高了酒,回到家便昏头大睡。
一连睡了两天,还是有点神志不清龙铁蝶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想干,光知道黑明睡觉。那样浑浑噩噩的没黑没明睡着睡着,把睡魔给感召来了。他尝试着一次次从睡魔手中挣脱出来,却难以成功。他放弃了,他跟着睡魔进入大山深处的一个沟谷,走着走着睡魔一眨眼不见了。他迷了路,跟着感觉走,又走着走着,看见满山遍野开满了千紫万红的紫荊花。如一片片云彩,似一缎缎绸绵。一树树正飘落的花瓣,随风飘落,染红了那条弯弯流动的小溪。也有飞散的一瓣瓣紫荆花,落上沟底小溪中的一块大方石。
那一朵朵飘香的花瓣,层层叠叠,厚厚实实,整块巨形的大方石像用喜庆的红布重重包裹。忽如一阵龙卷风刮过,旋空的花瓣在沟沟岭岭漫天飞舞。
此时,正身处浪漫花海里的龙铁蝶双手高举两束紫荊花,赤脚踩着鼓点,扭动着肥胖的身姿,大声朗诵他写给李墨环的情歌《今生只有你》:
今生只有你,寻你千山万水,却迟迟不见你的玉肌。原来你不在我的世界里,爱你是那么的难觅。
今生只有你,守缺也无悔。宁愿活在孤单里,也要等到你,与你牵手同枯萎。
今生只有你,穿过婚姻红灯区,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始终不言弃。你永远活在我的眼睛里,眼睛里,誓死不分离。
刹那间,天空裂开一道亮缝,刺眼的超强闪电,把龙铁蝶击成了泥塑。一尊只剩条一条三角裤衩,手指指向东南的赤裸裸的泥塑。脚下被电光闪亮的大方石一眨眼,变形为一条精美、艳丽的红石鱼。穿条蓝裤衩的泥塑,光脚站在张着大嘴的红石鱼背上……
紧接着雷声滚滚,大雨倾盆,灌满了整个沟谷。被洪水冲垮的泥塑倒塌的躯体,被成千上万的花瓣埋没,随着汹涌的泥石流而去。睡梦中昏迷的龙铁蝶一声声呼喊救命,好像被人掐住脖子捂住嘴,喊不出声。他开始痛苦地哽咽,哽着哽着,把自己给哽醒了。
揉了揉睡眼的龙铁蝶误以为他看错了。事实上他并没有看错,而是好好的睡在自家的席梦思床上。他伸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子还在,掐一掐自己的胳膊还疼。他望着漆黑的屋子奇怪地问自己,“我还活着,被泥石流卷走的那人到底是谁?”
那奇怪、鬼异的梦,使清醒后的龙铁蝶彷徨不安。他不是等闲之辈,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睡下去了,他必须去找点正经事做,用还活着的生命去换回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他下了楼。他惊起发现,平日楼下吵杂的清早,却异常的宁静。
“我先人大干早去干啥了?”
“你爸去村子东头看你拉锁叔了。你赶紧刷牙洗脸后吃早饭!”正在厨房的王凤霞冲烫二儿子龙春辉从广东邮寄回的清理肠道的美味早餐——麦麸皮。
“我拉锁叔病了?”拖着拖鞋的龙铁蝶站在厨房窗外的院子问。
“噢,病了好些天了,你爸去看望他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说他救了他的命。”
“啊?!!!”想不明白的龙铁蝶带着疑问上了楼。难道没有龙拉锁就没龙子平,没有龙子平就没这个家,没有这个家就没有我……
不过,龙铁蝶还是很快整明白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已成了历史的久远。但在龙子平心里却大于天。
当年龙子平出生没过满月,他的亲娘不幸去世。为了他的童年得到正常的快乐,正常的爱,正常的照顾,后来他被爷爷奶奶过继给了龙应发。
龙应发妻子萧玛瑙的奶水不够两个娃吃。为了全力保住这个弱小的龙家单传的唯一龙种,萧玛瑙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龙拉锁咬牙给了他人,用自己仅有的奶水,只喂养龙子平一人,直到把龙子平养大成人,才有了他龙子平荣耀的今天。
直到那日天黑,龙铁蝶才看到阴沉着脸的龙子平回了德寜樂。在全家人坐一块看电视的时间,端着老碗咥热干面的龙铁蝶向老父亲道出了创业的A方案。
龙铁蝶回忆他降临龙家的这一世,他的命运最终是由决定龙子平说个算。龙子平不同意,他再计划的好,再想的千花乱坠,皆是空想。
现在国家不是在农村推行土地大流转,他想承包咱村二百亩土地,做二十一世纪的农村的新土豪,恢复我祖爷时龙蹄沟最大地主的荣光。
只吃一小碗面,搁碗炕沿上的龙子平听后没表态。他斜躺背靠的枕头上边看电视,边将火柴头戳进耳孔在掏耳屎。
停了好久,龙铁蝶听到老父亲说:“你得是看你爸你妈还活着,你没洒一泡尿照照你自己,没看你是啥东西!包上一百亩地,到时你收不回来,你把你爸你妈就急死了!”
龙子平吹了吹粘上火柴头的耳屎,把那根火柴放回火柴盒,坐起身又说:“现在电视上讲的大承包,不等于强硬没收,它有个前提,村子每个村民必须签字同意。你没回来的前段日子,有个外地人,跟你想法一样,来咱村想包二百亩地没包成。四分之三村民不同意,因为人均土地少,现在收种全机械化,又那么方便,为什么要包给别人呢。农民本身收入底,多进来一毛钱,总比花出去一个钢镚强。”
眼在看电视,嘴在吃饭,心在构思诗篇的毛病,让神走魂飞的龙铁蝶误把茶几上的茶叶当盐倒进碗里。吃到很苦的茶叶后,他回过神来,才看清刚倒的不是盐巴……
A方案没通过,已有心理准备的龙铁蝶使劲吹着,吃得烧辣烧辣的红嘴唇。他撩起秋衣,露出了很明显的将军肚。还是觉得热的不行。他把手伸进胸膛一摸,满把全是汗水。他走到房门边,用不停地来来回回关闭门扇,扇出一股股凉爽的风,为自己降温。他听见门框连接门扇的合页在开关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噪音。他去厨房用勺子舀了些清油,往门隙合页上边倒边开合,得到润滑油润滑的门扇一下子不响了。他看到不愿再听他说话的龙子平翻身面向窗子,蜷缩着腿侧睡,一手举起一凸圆形的放大镜,一手打开养生之类的书籍在认真地阅读。
“要不,我把头门边的那间小大房重新改造,摆两个麻将桌开个小商店,让墨环来经营,多少挣两个钱,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白闲着。”抓住时机的龙铁蝶紧接着又道出了B方案。
“你爱干啥干啥去,家里房不是你盖的,你给我少到家里胡弄。你要弄你到新院自己盖去。你实在想要在这家里胡弄,等我死了以后再说。”
从铜川回龙蹄沟多年的龙子平从来没好好给龙铁蝶说过一句中听的话。只见龙子平猛地坐起,头一扭,牙齿一咬,嘴唇一歪,眼珠子快要从眼眶嘣出来似的,恶恨恨把书往坑角一摔,下坑拖起布鞋,抱起被子,“哐”的一声把房门一摔,骂骂咧咧地穿过巷道,朝一楼东屋走去。
跟龙子平谈嘣了的龙铁蝶把碗筷往厨房案板上一撂,也气鼓嘟嘟上了楼。他脱光衣裤躺进热乎乎的被窝,听着窗外的风雨大作,产生出不再为生活四处奔波,不再身处异地,被风吹雨淋的幸福感。
那年秋雨是有点多,听说南塬下渭河里涨水,家住岸边的农民开着自造的罕见的木船掰玉米棒。北坡沟底七星河畔百亩良田成了沼泽地,迟迟不干,耽搁种小麦的最佳播种期。看样子,明年小麦又要减产。而龙蹄沟这块低不成高不就的显要位置,却安然无痒,让村民们为之庆幸。
多少个岁月不在,久远的熟悉和厌倦过后,他再次重温当年新婚婚房里的那张舒适的席梦思床,新鲜里夹裹着怪怪的陌生。他望着床头结婚照中那一朵朵盛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望着莲花壁灯放射出柔和的,恬静的灯光。望着色调淡雅洁白的落地式帘子,把这块私有小天地,装扮得格外温馨。
龙铁蝶再次瞅了瞅迎面墙上的巨幅婚纱照,一个扎着红蝴蝶结,美得冒泡的男人,被一个亮妹挽着胳膊,站在为他们的结合而盛开的一朵朵红玫瑰前,那摄影师闪光的一刹,铸成了今生今世爱情美颜照的永恒。
他看着、想着,这种幸福感越发浓厚。于是,他打开台灯,开始提笔深耕这片生他养他的,再熟悉不过的黄土地。楼梯忽如传来“咚咚咚”脚步声,不用说也知上楼者是谁。

一个小时前,龙铁蝶硬拉李墨环胳膊叫她上楼,她偏不上楼,坚持坐父母卧室沙发上要看完她最爱的乡村爱情剧。 这个泪点极低的女人,每看到剧情的伤悲处,眼泪哗哗哗往下流。比当年她亲妈去世了还难过。放在沙发边的空垃圾桶,被她一次次粘满泪珠的纸蛋蛋,一疙瘩一疙瘩扔满了。
“走,不要看了,上楼睡走!再看下去,看把你的眼睛哭瞎了。到时走在马路上,连你男人都认不得,被别的男人拐走了咋办?”坐在其旁的龙铁蝶站起来,再三拽拉李墨环的胳膊,没看完的她还是不肯走。
“拐走了才好,随便到大街上捡个男人都比你强!”摇摇头的龙铁蝶扫兴地独自个上了楼。才一阵阵光阴,她怎么又不看她喜欢的电视剧了,急匆匆地跑上了楼?是不是王凤霞或龙子平背过龙铁蝶,又在她面前给说了些什么?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 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络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
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2020年5月《虎凤蝶》在《都市头条》首发以来,每章阅读量超过两万,受到广大读者好评如潮。被推送《今日头条》《百家号》《百度》等全国重点平台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