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一腔热血献教育,三尺讲坛缀青春。
教师节的日子里,让我再次缅怀我的恩师……
作者:曹钢勤

那是1986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们县师范的全体教职工数百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正在环城跑操,当我们行至县中医院门口时,突然一个亲切的声音把我叫住,透过晨曦的微光,我寻声望去,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站在路旁。

“王老师,您怎么会在这儿?”我无比兴奋地跑过去问道。他无声地笑笑,然后略带几分自嘲,多半用无可奈何的口吻对我说:“今天我做手术。”“您怎么了?”我急切地追问他。他压低声音,弯腰贴近我的耳旁告诉我:“癌症,食道上的问题。”我的神经一下绷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接着对我说,“今天9点就要动手术。”“那我就不回学校了,就在手术室门口等你。”我十分伤心地答道。“不用,在医院你也使不上什么劲儿,还是回去安生上课,不要分心,我没事……”
站在病危的王老师身旁,我浑身像散了架,茫然不知是什么时候,是怎样返回学校的。王老师大难临头,我还怎有心思上课听讲书写作业?越是接近9点,我越是心乱如麻。烦得我不知所措。害得我不停地看表,以致于给班主任请假时,我的嘴都颤抖得讲不成话语。

当我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停当,他吸着氧气瓶,半躺在能升降的卧榻上,脸色蜡黄,对本来就不体胖的王老师,明显地又瘦了一圈。病房里,没有家属,也没有医生,他的呼吸很深,很急促,声音很大,像熟睡的样子……
当我再次去探望他时,他已经出院。在一个大周过后的星期天,我第一次见着出院后的王老师,他的气色已经恢复正常,也已不再显得那么瘦弱。见着我时他很兴奋,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他说:“手术很大,差不多把整个胸腔都给掀开了。”说着说着,他就要让我看看伤口,我不忍心,我害怕见着刀伤的残忍,我以防止道口受凉的理由,坚决制止了他。他贴住我的耳朵小声告诉我:“已经开始扩散,我将不久于人世……”
他说此话时,也还满脸带着笑,面对生死他也泰然处之。我禁不住侧转身子后,眼泪夺眶而出。我还能为王老师做点什么呢?我强忍悲伤向他提议:“王老师,我给你理理发吧?看你的头发太长了”他对我的提议超乎异常的满意,在答应我的同时,他已泪眼婆娑。因为这大约是我师生俩生离死别的最后一次交流。

王老师在我心目中是位学识广泛,多才多艺的导师。尤其是美术,小学数年我深受他的影响。四年中学时光之后,我回到母校任民办教师,和王老师同室办公,对于他的为人就像他的大名一样亦仁、亦善。师母是位十分强势的贤内助,她很碎嘴,是个典型的喃喃虫。记得有一次,公社教委召开一次全体公、民办教师参加的会议。住校的老师们吃饭早,因王老师家也顺路,就都集中到他家,等他一块前往。自我们踏入他的家门,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也没个什么主题,一个老调子就是老师这也不行、那也不照……
因她的喃喃与碎嘴都是充满善意的,故而也不招人烦。但我是受不住的,她一句接着一句,嚷嚷个没完没了,罩得整个屋谁都插不上一句嘴。王老师一边吃饭,一边在无声地笑着。从老师的笑颜中,不难看出他是要让我们也领教领教、感受感受、体验体验他的“水深火热”的“下层人的生活”。他似乎很得意,得意到难得遇上今天这样的机会。我首先打破了僵局,仔细端详着匾框中那幅美女的照片,问:“这是谁的一张照片?”她麻利地来到桌前指着美女问我:“你是说这个人吧?”我说:“是。”她马上叫嚷起来:“叫你王老师说说吧,那是你王老师一辈子的心上人。”她用重重的口气又补充道:“老——情——人”。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接着师母也笑了起来。唯我没笑,我担心的是,这个话题转得会不会给王老师招惹下祸端,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另一位老师见状,开玩笑地问师母:“既然是王老师的心上人,你还加了镜框挂在墙上,这不是给自己过不去吗?师母好像带了几分感激之情地答道:“人家对仁善有恩。”这个人才一表的美女的确是他的初恋,师母对老师善意的声讨也样样都是实情。
王老师自我介绍说:“在武安师范上学,两个人的关系处的很好。每当她洗涮衣服的时候,总也把我没洗的衣服要去带上,等洗净晾干后,整齐地叠好才交给我。她是外县人,也可能比我的条件稍好一点,她常常省吃俭用,把节余下来的饭票填补给我这个大饭量。有一学期,我大病了一场,身体很虚,学校批准我回家休养,是她把我送到车站的。临别时,她还塞给我一大包黑泥糖,足足有三五斤。那个时候散糖属紧缺物,凭证供应,我弄不清她是怎样买来的。等后来毕业分别时,她才秘密送给我一张小照片,我就是拿着这张一寸彩色的小照片,才画出来的。”老师们一下围了上来,“这是一张画像?!”都摇着头说:“没看出来……”可见王老师的画艺是多么的精湛。我们就要开会走了,这时,师母拿起一把扫炕的小笤帚,浑身上下给王老师扫了个遍,最后连鞋面也扫了几遍。王老师木偶似的左右转来转去,任她摆布,但王老师始终幸福地笑着。有的老师等的不耐烦了就提醒师母道:“行了行了,该走了,回来你再好好给他收拾。”师母反驳道:“男人街上走,带着娘儿们手。他不整齐干净些,我还不被街上人贬贱死,骂我不沾弦。”

王老师师范毕业后,先后碾转于他乡石峰、本地壮口等村小学任教。1960年响应党的号召,为减轻国家财政负担,下放回生产队参加了农业生产。70年代初,学校规模扩大,教师缺编,因王老师是正规师范的毕业生,他又执鞭重返教坛,做的是挣工分的民办教师。进入80年代后,经济形势不断改善,国家下达文件,开始对为国分忧申请下放的教师,将分批次陆续转为国家正式教师。王老师左等右盼,也没等来这一恢复他正式教师资格的机会,1987年即他去世的第二年,文件才规定“……无条件一个不露全部转正。”这是他短暂一生的遗憾之一。王老师育有四男三女,是个9口之家,大儿子与我同岁,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能给他搭上一把手,不幸的是灾难又一次向他降临——一次车祸中,夺去了王老师的心头肉。
今年是王老师诞辰87周年,在近40年的时间里,他那一米八几的身躯、永不掩饰的微笑,他的那些真情实感的故事,始终没有走出我珍藏着的记忆。
当我也步入天命之年的今天,再次翻开关于王老师泛黄的陈年旧事,可师生阴阳两隔,若王老师地下有知,我想回顾成文,分享于世,这应该是对您最深切的缅怀,是纪念您的最高形式的一种表达,您老说是吗?……
师恩难忘!!!
难忘师恩……


曹钢勤,生于1959年,1977年参加工作,先后从事教育工作,中共党员大专学历,中小学一级教师,邯郸市作协会员,2019年退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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