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秀群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大表嫂秀英长舒了口气。大表嫂住在银杏街道壹街区。

“秀英，你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嘛，你要是再累倒了，这个家可该咋办哦！”邻居李孃看着双眼浮肿、疲惫不堪的大表嫂关切地说。

“没事，我不累。这林大毛不知又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他。”说罢，便扯着嗓子“林大毛！林大毛！”边走边喊起来。

在小区一角的空地上，为秀英公公（表姨父林老伯）的丧事办坝坝宴的师傅们正在丁零当啷地收拾着桌椅碗筷等，大表哥林大毛和一帮淘气的小孩子在其间穿过来跑过去，手舞足蹈地嬉戏打闹。看见前妻秀英走过来，他将两手大拇指支在两边额角，四指并拢作蝴蝶扇翅状，蹦蹦跳跳地伸舌头翻白眼，嘴里哇啦哇啦地朝着大表嫂秀英做怪相。秀英又好气又好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拧着他的耳朵往家里走去。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洒满两人蹒跚的身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邻居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重病的婆婆，瘫痪的公公，秀英都为他们养老送终了，这下她轻松点了。”有的替她松了口气。

“唉，也不一定哦，这林大毛也够她磨的。”有的忧心忡忡地说。

“这林大毛比以前好多了，秀英的辛劳总算没有白费。”

“这林家真是上辈子积德了，遇上了秀英这个比亲闺女还好的媳妇。”

皎洁的月光如水般流泻在寒冬的大地，温柔着人们的梦。为公公的丧事熬了两个通宵的秀英收拾妥当已经是深夜了，而她却丝毫没有睡意。

十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婆婆一夜到亮抽心拉肺的咳嗽声和公公痛苦的呻吟声，如今不到一年，婆婆和公公先后离世，她的心里反倒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感觉整个屋子也冷清了许多。

没有了照顾公婆的那些细碎琐事，一下子闲了下来，她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着身旁安然熟睡，尚有三岁孩童智力的前夫林大毛，秀英心里五味杂陈: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然而曾经有段岁月也是多么令人幸福！倏忽间，秀英心底泛起一丝暖流。

三十年前，也是在这样温暖如春的冬季，大表哥林大毛和秀英喜结连理。

秀英是家中独女，虽然身居农村，家境还过得去，她大眼圆脸，身材高挑，体态丰盈，说话做事不紧不慢，总给人踏实安全的印象。大表哥是家中老大，兄妹众多，家境贫寒，从贫困的大巴山老家跟随驻都江堰的一家野外单位来到了都江堰市，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但却聪明能干，灵动精明。

俗话说“高女人矮丈夫，女人有福气”，林大毛每次从外面出差回来都要给秀英带礼物，上班之余，全身心地帮着料理家庭，家务、农活样样争着干。每月的工资除了寄点给老家父母贴补家用，其余的尽数交给秀英，对她是百依百顺，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两个人相敬如宾，小日子过得恩爱甜蜜。

20世纪90年代，下海的热潮席卷各行各业，头脑活络的林大毛毫不犹豫辞去工作，拉起人马搞起了工程承包，从小包工头到成立公司当上总经理，事业越做越大，公司资产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财富越积越多，小两口不仅在城里买了商品房，还为老家的兄弟在都江堰找了工作成了家，把年迈的父母从贫穷的老家接到自己身边颐养天年，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秀英和林大毛结婚多年却没能为林家添上一男半女，富足的家庭没有稚子的欢笑总是不完美的。

忙于事业的林大毛倒不觉得有什么，公婆却不依不饶，经常在大毛面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秀英经常是没有好脸色，事事找碴，横挑鼻子竖挑眼，稍有不顺便对她破口大骂，骂她是“不下蛋的鸡”。

每当此时，善良的秀英总是一声不吭，委屈的泪水默默往肚子里咽。经不住公公婆婆的挑拨，久而久之，林大毛对秀英也渐渐冷落，有了异心，和他公司里来自大巴山老家的年轻会计小敏好上了。秀英知道后，黯然离开林大毛，回到了娘家。林大毛给了秀英一笔钱，两人近二十年的婚姻就此画上了句号。秀英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6年12月30日。

常言说，世事无常。

2008年春节，秀英无意间碰见以前的邻居李孃，从李孃口中得知，2007年春节，林大毛和小敏欢天喜地地回小敏老家过年，金龟婿上门，小敏父母热情有加，好酒好饭盛情款待自不必说，寒冷的夜晚更是周到地在他俩的房间生起炉火。酒足饭饱，佳人相伴，在一片温暖迷蒙的氛围里，林大毛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小敏母亲煮好早餐叫两人吃饭时才发现林大毛和小敏双双煤气中毒了。经医生全力抢救，两人捡回了性命。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小敏恢复了健康，而林大毛因为喝了酒，中毒较深，严重损伤了智力，丧失了记忆，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成年小男孩”。精明的小敏眼见他成了废人，将公司资产悉数转移到了自己名下，将林大毛送回到他父母身边后，卷款潜逃，远走高飞了。七十多岁的两位老人欲哭无泪，气得死去活来，本来有肺病的老母亲病情更加严重了，老父亲急火攻心，引发严重的高血压而中风瘫痪了。

在都江堰的兄弟和老家的妹妹们照顾了他们一段时间就撒手不管了，照顾林大毛和老父亲的重任落在了体弱多病的老母亲身上。“唉，真是造孽哦！惨！惨！惨！”和秀英分手时，李孃不无感慨地连声说道。

秀英怔怔地听着李孃的讲述，大脑一片空白，迈着灌铅般沉重的脚步挪回了家。这晚，她彻夜未眠，脑海中一直翻腾着的是林大毛的艰辛不易和曾经对她的好，以及两位老人孤苦无助的身影……初春的太阳冲破料峭的云雾露出温暖可人的笑脸——天亮了，秀英早早起床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物，来到城里敲开了曾经的家门。

至今，秀英仍然记得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2008年2月21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自此后十多年，秀英一手推着轮椅上的公公，一手搀着体弱多病拄着拐杖的婆婆，天真的林大毛屁颠屁颠地跟在一旁的情景成了壹街区同心广场、颐湖旁、蒲阳河绿道上一道令人眼窝发热的风景……

月影西斜，想起公公婆婆临终时拉着她的手不舍离去，向她竖起大拇指之后才安详地闭上眼睛的情形，秀英心底坦然明了：一日为夫妻，终生不离弃。辗转难眠的她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连日的疲劳和困意向她袭来，很快，她进入了梦乡，在梦里，生龙活虎的林大毛伸开双臂向她跑来。

• 本文入选2020版散文故事集《灌州故事》

高秀群：四川都江堰人，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岁月都江堰编辑部外联部主任，崇州西蜀文化体验馆编辑部编委。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