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67)

【 67 】
湘黔铁路建设进入了关键时期。
整个从湘中至黔中九百公里的路段,桥梁、隧道和涵洞就占了三分之一。
由于当时的机械化程度不高,隧道施工需要大量的人力。
可是桥隧施工由于工作面狭窄,又容不下像路基施工那样的大部队作战,只能挑选一部分精兵强将去配合铁路工程二、四、五局、大桥局进行桥隧施工。
这时候,整个路基建设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而另一条国家重点工程——枝柳铁路,又在酝酿着启动前期工程。那里需要一大批民兵转战过去。所以全分指挥部的二十多万铁建民兵都面临着或去或留或转的大变动。
最忙的要数分指汽车队了。
为了拉钢材拉水泥,拉转战民兵和其他物资,他们一百多台车恨不能日夜不停地连轴转。
汽车一、二连组织了一次又一次运输大会战,几乎没有停过。所有的司机和修理工都高度紧张,疲惫不堪。
好在这帮人都年轻力壮,洗把冷水脸,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似乎就又缓过来了。如果能站在河边,再看几眼如画的景致,那心情顿时就好极了。

何况一直都有好消息传来,听说上级还要给分指调拨几十台车,还要招调一批司机和修理工。
为了从邵阳市火车站突击拉水泥,指挥部组织了四十台车、六十个司机实施运输会战。
中转点就设在雪峰山脚下的美丽古老的小镇安江。所以安排三个人开两台车,就是为了休人不休车。
黄河、刘世杰、伍湘分到了一个组。
吃中午饭的时候,伍湘拉了一车水泥来,把车交给了黄河。
黄河是昨天晚上在这里把另一台车交给刘世杰的,他已经在这里休息了一个晚上和半个白天。
伍湘则要在这里等到晚上再接刘世杰的车。
伍湘在交车的时候念念叨叨:“这个伤脑筋的车,今天一路都不顺利。偏偏爬雪峰山的时候不来油,车没有劲,坡度稍微大一点就要用一、二档。”
黄河着急地说:“那现在呢?车还开不开得?”
伍湘说:“现在好了,没问题了。在山顶上正好碰上518的老李坐了一个修理工,是小马。他帮我搞了一下。是汽油滤清器里有水。”
黄河钻进驾驶室,猛轰了几下油门,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黄河说:“蛮好嘛,蛮有劲的。”
伍湘说:“你还要注意刹车,今天刹车好像有点软。”
黄河一边踢着轮胎看车,一边骂骂咧咧:“这是什么鬼车,还是新的呢。比我们的解放牌差远了!”
伍湘郑重其事地说:“那你是要注意安全。今天日子不太好。我在雪峰山就看见翻了三台车。在塘湾还听一个司机说,省铁指一台车从大江口的桥上翻下去,车上的两个人都死了。”
黄河说:“这就怪了,好好的怎么会从桥上翻下去呢。司机肯定是打瞌睡了。”
伍湘说:“打鬼的瞌睡,他在车上带了一个十八岁的妹子。翻车的时候,他肯定是在搞么子名堂。那个妹子也是冤里冤枉。哎,黄河,你也要注意呢,千万不要在车上带什么妹子。”
黄河眼睛瞪得溜圆,口水都溅到了伍湘脸上:“我像你,我有你伍湘那么骚!”
伍湘说:“别人好心提醒你,那么凶干么子啰。”
黄河跳上车,又把头从驾驶室里伸出来:“我今天在渡口也看了一个好把戏。不晓得是那个分指的车,司机没拉好手刹就躲到车厢底下去睡觉,结果车溜下去了,一头栽进了河里。别人喊他,那个马大哈司机还说莫吵莫吵。哈哈----”
笑声没落,车已经出去了十几米。
车刚开动,马路边突然冲出一个提着旅行包的中年妇女。她挥着手大声喊道:“师傅、师傅,停车、停车。”
黄河猛地一脚刹车,伸出脑袋冲拦在车前的妇女怒吼:“你娘卖х呀!想死了是吧?”
伍湘认得那个女的,赶快跑过去跳上车踏板对黄河说:“哎,这是那个谁、谁的老婆,交运组艾副组长的老婆。她是要搭你的车去芷江呢。”
黄河还不解气,吹胡子瞪眼地说:“组长老婆怎么啦?组长老婆也不是砣铁,撞在我的车轮上一样的死。”
中年妇女忙不迭地爬上车,行李还没放好,就手忙脚乱地拿烟拿鸡蛋给黄河和伍湘吃。
黄河不客气地接过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往嘴里一扔,没看见什么动静就没有了。
他盯着妇女手里另一个正在剥的鸡蛋说:“你今天要是被压死了,你男人问我要人,我可赔不出。一个蛋也剥那么慢!”
他夺过鸡蛋用手掌一搓,飞快地把一个剥好的蛋塞进了嘴里。
伍湘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一路小心。注意刹车。”
他眼看着汽车绝尘而去,才转身回他们住的旅馆。

在房间里,伍湘洗了把脸。又咋咋呼呼地叫来了服务员,要了一壶开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小女孩,盯得人家脸都红了。
女服务员低下头说:“没有事我走了。”说着慌慌张张地走了。
伍湘眼馋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都说安江的女孩子长得漂亮,还真是那么回事。如果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得想办法去跟她套套近乎。
可惜等一会刘世杰来了,自己还得开着他那台车回芷江。
这个时候,他的肚子里一阵作响,像春天滚起的春雷。这才想起自己凌晨四点半从邵阳出发,已经饿了八个多小时了。
他决定先吃饭,美色到底是当不得饭吃的。
饭店门口,伍湘被一个热情打招呼的年轻妇女弄糊涂了。
他不记得在什么地方和她打过交道。
但她应该是认得自己的,因为她一开口就称“伍师傅”。
伍湘心里甜丝丝的,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说:“你、你——我不记得在那里……”
年轻女人嘻嘻地笑着,说:“我巩坪供销社的,忘了?你还帮我们拉过煤炭。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呢。”
“噢——对、对!”伍湘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那个特别能喝酒的女营业员的影子,但当时自己也喝多了,不记得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怎么,你也来安江了?”
“我来出差的。你的车呢,今天还回芷江吗?”
“我的车等会儿就来,肯定要赶回芷江的。”
“那我跟你的车回芷江好不好?”
“那好啊,老朋友了还说什么!”
伍湘高兴得眼睛放光,像摔了一个跟头却拣了个金元宝。
“那,”年轻女人快活地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坐你的车回去。到巩坪下车。伍师傅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说完话抿着嘴笑,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一直看着伍湘。
“不不,你说什么哪,那能要你请!”伍湘像受到了侮辱,一个劲地摇手,说:“我请我请。走、走,里面坐。”
刚坐下,又碰上了熟人。
周冰洁过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面,一边吃一边问:“你是分指汽车队的吧?我是司令部宣传组的,是来安江出差的。”
“我、我,好像不太——”
伍湘支支吾吾地,他其实认识面前这个人,周冰洁经常帮放映员放电影,伍湘又常去司令部看电影,哪会不认识。
可他今天不想认识熟人。
他皱着眉头说:“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想今天回芷江,想搭你个车,没问题吧?”
伍湘面有难色地说:“问题就是有问题啰。路上还有两个修理工,再加上她”他指指旁边的女营业员,“实在是挤不下了。”
“这样吧,”伍湘对大失所望的周冰洁说:“我们分指的车还多得很,你就在这里等着,过一会儿就有车。”
说着话,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了,一小碟青辣椒炒肉丝。一小碟油煎水豆腐,还有一碗黄花粉丝汤。
周冰洁说:“哟,蛮丰盛的嘛。”
伍湘言不由衷地说:“要不,一起在这里吃点?”
周冰洁用筷子敲了敲碗说:“算了,我都吃过面了。你们吃吧。不过,我还可以吃点菜。”说着夹了一筷子菜。
伍湘已经饥肠辘辘了。他正要吃,筷子被人从后面捏住了。
他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刘世杰提着个帆布水桶站在身后,正恶作剧地笑着。
他大倒胃口,皱着眉头说:“干什么呀你,要吃你就吃,别捣乱!”
刘世杰说:“好啊,你们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全不管我了。我肠子都要饿断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来叫过服务员,要了一瓶白酒,要了两个喝茶的杯子。说:“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可以喝酒了。哎哎,你要开车,不能喝啊。这位女同志可以喝一点。”
他哗哗地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女营业员,自己美滋滋地来了一大口。
周冰洁又过来问:“你说的那两个修理工,他们在什么地方等车?”
刘世杰莫名其妙地说:“什么修理工?在那等?”
他看见伍湘朝他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就含糊地说:“啊,对对。他们在、在河那边等吧。”
周冰洁何等聪明之人,他狠狠地盯了他俩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伍湘说:“车况怎么样?”
刘世杰说:“马马虎虎。”
伍湘说:“装了多少?”
刘世杰说:“老规矩。”
老规矩就是五吨。对于八个缸的罗马大货车来说,装载五吨货爬雪峰山那简直就跟玩似的。可那个时候,标定的载重量是五吨就装五吨,不敢多装。
刘世杰眉飞色舞地喝起酒来。
伍湘本来就不擅饮酒,等一会还要开车,更是连闻都不敢闻。
可他看见刘世杰和那个女营业员一边交杯换盏地喝得高兴,一边眉来眼去地说说笑笑,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憋住火说:“哎哎,姓刘的,你也注意一下铁建民兵的形象。你要喝就自己喝,灌一个女同志算什么?她又不会喝酒。”
刘世杰说:“哈,她不喝酒。你怎么知道她不喝酒?你认识她早还是我认识她早?她的名字你知道吗?李青青,巩坪供销社的营业员,正式职工!真是。来,喝,干了!”
他和李青青很响地碰了一下杯,都咕噜咕噜地把手里的小半杯酒喝了。
他接着又给李青青到了半杯。
李青青用力睁着有些朦胧的眼睛,朝伍湘说:“他,刘师傅,给我们拉过三次货了。一次是煤炭,一次是木头,还有一次好像是、是化肥?”
刘世杰说:“对,是化肥。”
他补充说:“那一次你喝的太多,吐得我一身的酒。”
伍湘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心想,难怪他们一见面就像老朋友一样喝酒,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对李青青说:“我吃完了,就准备走了。你呢,还回不回芷江?”
李青青说:“我,回不回芷江?哎,你说,”她转过去问刘世杰:“我回不回芷江?”
刘世杰说:“嗨,回什么芷江,你反正是出差,不走了!就在安江玩一天。来。喝酒。”
李青青说:“对。不走了。喝酒!”
她把杯子从唇边移开,说:“哎,我托你的事,办了吗?那个那个,有货吗?”
刘世杰得意地一笑,拖过那只帆布水桶,从里面拿出一只亮晶晶的高压锅。
李青青一把夺了过去,惊喜地问:“多少钱一个?”
刘世杰叉开五指。
李青青瞪大了眼睛:“五块!这么便宜,不可能吧?比我们供销社便宜了三块钱!哎,你一共带了几个?”
刘世杰又伸出四个手指。
“四个!”李青青盘算着,把这四个高压锅卖了,半个月的工资就赚到手了。她一高兴,用手里的酒杯灌了刘世杰一大口,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一口。
刘世杰脸上在笑,心里面却像吃了黄连。那四只高压锅,他自己垫了整整半个月工资。
“车钥匙。”伍湘用筷子把饭钵敲得铛铛响,“拿来拿来,我要走了!”
他抓过刘世杰放在桌上的车钥匙,把自己的毛巾牙刷口杯丁零当啷地扔进帆布水桶,提上气呼呼地走了。
走了几步转过身来说:“别忘了结账,听见没有姓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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