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68)
【 68 】
车队在盘山公路上吃力地行驶。
坐在18号车上的马建忠对司机老刘说:“今天你这台车算是争了气了,一路上硬是一点毛病没出。全车队的人都说你这台车的车况差,怎么我一坐在上面就好了呢?”
老刘说:“因为你是修理工呀,它怕了你。”
马建忠说:“那我们还在路上帮伍湘修了一下车,要不然我们到安江的时间还要早。”
他们到安江才上午十多一点,两个人一合计,决定趁早翻过鸡公界,赶到榆树湾吃饭。
安江的地形是典型的山区马鞍形地形,这边一下雪峰山就到了安江的街上,连一点过渡的郊区都没有。那边一过河就又要爬山,而且一上山就爬很陡的坡。
18号车第一个驶上了渡船。
渡船是那种没有动力的只能顺着钢缆慢慢移动的平板汽车轮渡。随着渡工手中的杂木扳手从船头到船尾的拉动,渡船慢悠悠地靠了岸。
汽车在下渡船的时候忽然打不着火了。
只听起动机呜呜地叫,就是不见发动机响。
这时船已靠岸十来分钟了,后面的两、三台车不耐烦了,不停地叫着喇叭。
由于反复起动,这边电瓶里的电也耗得差不多了,再按马达开关,起动机已经哼得有气无力了。
老刘满头大汗,说:“再发不动就麻烦了。”
马建忠说:“不能再打马达了,再打电瓶就要报废了。”
他提着摇手柄下了车。
小马个头不高,身材敦实。他朝老刘喊道:“打开点火开关,少带一点油!”
他憋足了劲,一口气狂摇了十几圈,发动机终于轰然起动了。
上坡的时候,车子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哼哼唧唧地爬着。
本来三档可以轻松上的坡用上了二档,稍陡的地方还要用一档。
马建忠担心地说:“不对嘛,这车怎么这么没有劲。”
老刘说:“都是你,话讲快了一点,现在麻烦来了。”
马建忠盯着仪表板里的水温表说:“要出问题,水已经开锅了。你上了坡就把车停下来休息,今天咱们跑慢一点。”
可是老刘把车开上了那个大坡以后并没有在一段较平缓的路上停下来,而是向着一个更陡的坡冲去。
马建忠喊道:“你怎么啦?停车,莫拌蛮啰!”
老刘死死地把着方向盘,咬着牙说:“再坚持上了这个坡。”
就在这个最陡的坡上,汽车熄了火。
马建忠说:“是嘛,我讲了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汽车停在陡坡上,怎么也发不动了。必须倒回到比较平的路段修理。
汽车在倒车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紧张。
罗马车的刹车系统是真空带油刹的。发动机熄了火,就没有了真空,刹车重得要命。
他们俩费了好大劲才把车慢慢地倒到了平路上。
马建忠掀起了引擎盖,检查了一下。又跑到车后看了看排气管,朝老刘喊:“打一下!”
老刘按下了起动按钮,一股水从排气管里流了出来。
马建忠喊:“别打了!”他对老刘说:“完了,气缸床冲了。今天走不了啦。”
气缸垫冲了就必须更换新的,而且要用专用的扭力(公斤)扳手。这两样东西一般都不会带的。
老刘这回老实了,任小马怎么埋怨挖苦,就是不吭声。
马建忠说:“现在好了,如果我们不饿死冻死就只有等我们分指的车带信回去,让家里带材料带修理工来。”

老刘说:“还带修理工来?那你是干什么的,你不能修啊?”
马建忠说:“噢,等他们把材料带来,我已经饿得差不多了。我还能修车!”
老刘后悔不迭:“我也快饿晕了。早知道这样,开始在安江吃了饭就好了。”
马建忠说:“你是饿死活该。你死不要紧,还拉上我垫背。唉,等着吧。”
老刘说:“唉,不知道这哪里有电话。”
马建忠说:“你做梦吧。县里面都没有几部电话,这深山老林里有电话?”
老刘说:“要是谁发明一种拿在手里,不用电线的电话就好了。我就可以在这里打:喂,我的车坏在鸡公界了,快给我送配件来呀,还要带上吃的喝的。”
马建忠哈哈大笑:“看看,饿晕了吧,有这样的好事?这辈子我们反正是看不到了。”
这条路是国道,来往的车辆密度很大。但也很难见到罗马车。
总指、省铁指的车都是“解放”、“嘎斯”。铁路工程局的车则是大吨位的“五十铃”、“依斯时”。
好容易来了几辆分指的“罗马”,他们又都没有带这种平时很少用的配件。
正当他们俩坐在公路边垂头丧气的时候,一辆“罗马”越过他们紧靠路边停了下来。车门开处,黄河大摇大摆地跳了下来,亮开粗嗓门说:“怎么啦,在这里看风景啊?”他转了转头:“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嘛。”
马建忠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就等你。”
黄河说:“抛锚啦?要不要我拖你?”
这话也只有黄河敢说。在这样危险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三角架,仅用钢丝绳软牵引,谁也没有胆量去拖一辆失去了动力的抛锚车,何况还是满载的重车。
可是,就算他敢拖还没有人敢让他拖。
马建忠打量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平时给他修车,在他的工具箱里连螺杆螺帽都很难找到,这样的配件他更不可能有。
黄河是那种习惯被人围着捧着、并以他为中心的人,见俩人对自己没什么热情,就撇了撇嘴说:“看这样子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啰。那我走了。”
老刘突然喊了一声:“黄河,你车上有气缸床吗?”
已经拉开了车门的黄河回过头来笑着说:“你早说哇,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马建忠眼睛瞪得像铜铃:“你真的有?莫逗我们啦!”
黄河向他们招手:“你们过来看嘛。不就是一张气缸床吗?小意思,普通配件。”他居然牛皮哄哄。
等他掀开了沙发坐垫,马建忠和老刘不由得傻了眼。这里不但有许多的小配件,而且还有点火线圈、分电盘,还有一只没拆包装的化油器!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配件仓库。
黄河撕去了纸包装,把崭新的气缸床塞给马建忠,大方地说:“送给你了!”他居然还翻出了一个公斤扳手,也是新的。
马建忠眼都直了,说:“这东西你也有?!”
黄河笑嘻嘻地说:“这个我那有。我从修理厂偷的。”
马建忠拍着黄河的肩膀说:“老黄,今天你算是把我们救出苦海了。以后有什么事找老马,一句话!”
黄河很得意地跳上车,猛轰着油门,绝尘而去。
老刘突然像大梦初醒,朝着远去汽车大喊大叫。
马建忠说:“怎么啦?发神经啊。”
老刘说:“刚才忘记问他们要一点吃的东西了,他们车上肯定有!”
他指指地上,那里有一大堆刚刚从车上扔出来的鸡蛋壳。马建忠也拍着脑门,懊悔不已。

拧完最后一个螺帽,马建忠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工具棉纱什么掉在发动机周围的皮带、风扇这些地方,然后用草纸马马虎虎地擦了一下手,喊道:“打一下!”
只一下,发动机就唱起了欢歌。
老刘轰了几下油门,确信没有什么异响了,就猴急地喊:“快收工具、快收工具!快快快!”
车再上路的时候,已经要开大灯了。马建忠摁住胃部说:“不能再饿了,要出人命了。”
老刘说:“只要那里有人家,我们就进去讨一碗饭吃。”
小马说,他要是有饭不给,我们就搞死他!
一直到翻过鸡公界,下了山,才看到路边有一户灯光昏暗的人家。
两个人就冒冒失失地推门进去了。一个老太太坐在煤油灯下在纳着鞋底。
马建忠大声说:“老人家,屋里有饭吃吗?我们快饿死了。”
老刘则一屁股坐到了小板凳上,用一双近似绝望的眼睛盯着老太婆。
老太太把鞋底紧紧地握在了手里,惊恐地问:“你们是、是那里的?”
马建忠说:“老人家,莫害怕,我们是修铁路的。车子坏在鸡公界上,一天都没吃饭了。”
老太太摸摸索索地提来了一个铁鼎锅,里面大概还有两碗吃剩下的冷饭。
老刘说:“还有菜吗?”
老太太说:“菜就没有了,碗都洗了。”
老刘说:“没有算了。麻烦你拿两个碗来。快一点啊!”
他一眼看见地上有几根生大蒜苗,就拿起来,剥去外面的皮,咬了一口,很香地吃起来。还递给马建忠一根。

就着生大蒜苗,他们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那两碗剩饭。而且,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冷饭有这么好吃。
这么点东西,真是不够塞牙缝的。
他们见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了,才遗憾地告别了老太太。
临走,他们还在桌上放了二角钱。
老太太不敢要他们的钱,她被刚才这两个人的吃相吓坏了。还有他们用眼睛在屋里找东西吃的时候,那眼神就像饿极了的狼一样。所以她一直躲得远远的。等他们出去了以后,她赶紧把门关上并插上了门闩。
马建忠和老刘决定,再找一家路边的农户,不管他们吃什么,先弄它两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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