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老莱子的充实生活
作者:许茂生
1、祁哥的风范和志趣
祁老——啊不,可不能这样称呼,连“老祁”都应该叫,不如直呼其名的好,因为祁要武先生的高堂健在,且椿萱并茂,他自己冠以“老”字是不合宜的,如此这般,更老的、老一辈的老祁往哪里搁,犯忌讳!可这让我着实为难,总不能对老先生表现出不恭吧,可是没辙,也只能委屈他,叫他一声大哥了——
祁要武老大哥是一个有品位的人,有内涵的人,有事业有担当有追求的人,也是个有文化有讲究有意思的人。我这么说,你可能以为他正当风华正茂、拼搏进取的年龄,可不是,他呀,今年也六十有六了,便是不便宜让他跻身老年行列,但硬要说他年轻就太牵强了,凭他老人家的资历、名望、学识、成就,得个“祁老”的称号自然是百分百当之无愧的。
祁要武——这名字,听上去威武,看上去古怪,不瞒你说,也不怕祁哥着恼,我最初听到这名字,以为是“齐耀武”呢,等到认识了大号,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也才感觉名字有意思。我也不想去认真的考证和查访,就武断一回吧——
这名字应该是改过的,应该在“不要红妆要武装”的火红年代,当然,姓氏是确凿的,是流传有序、有根有把、无可置疑的。
拿他的名字打趣他,可能我是第一人吧,前几年刚刚有幸结识他之后,我就写了一篇短文,标题叫做《老祁要文不要武》,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可敬可爱的儒雅的“长者”大哥。
跟名人的名字较劲,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我是有用意的,是为了让你不至于像当年的我一样给人家瞎写名字,无意间篡改人家的尊号,不恭的;另外我这么来来回回念叨,必然能加深你对他的印象,让你荣幸地结识名人,方便你吹嘘自己是他的粉丝。
按说,退休了,应该算是进入晚年了,可就祁大哥的心理年龄和身体素质、奋斗劲头来说,应该正值壮年,颐养天年跟他不沾边的,他得丰富自己的收藏,得专注自己的研究和创作,得在其家慈家严膝下曲尽孝道。
年轻时候是官长,离休之后做文人,不遗余力搞研究,全心全意办协会,竭尽所能玩收藏,除了自个的实力,老大哥更多的是凭他的号召力、感召力、亲和力,凭他的交友广泛和人脉汹涌。你以为不过尔尔了?你认为仅此而已?你感觉没什么值得吹嘘和大书特书的?那你就浅陋了,就管窥蠡测了,就门缝里看太阳——把爷爷看扁了。
书是祁哥的命根子,协会是祁哥的依托,创作是祁哥的爱好,研究是祁哥的法宝,而更令祁哥自豪的、一般人无法媲美的是,至今人家还是父母跟前的孩子。
不是说了吗,祁大哥有殊于常人的三大福分——高堂父母并健、藏书汗牛充栋、著作文章等身——谁人可比,哪个敢当?除了没有能登基大宝当皇上的遗憾,完全可以堪当乾隆老佛爷的“十全老人”称号的。
你说福禄之后的“寿”还难说,那是你多虑了,啊,就人家那强大而优秀的遗传基因就不容你质疑,何况祁大哥虽说历经过苦难时期,但人家并没有吃过大苦,没有受过大罪,也没有闹过什么病痛,没受过任何的外来伤害,即便有些所谓的不良嗜好如喝酒吸烟,但也不足为虑——当年在官场上确实也喝过大酒,如今还没能戒除烟瘾,但人家那身体素质杠杠的,真是走路腾腾的,吃菜蹭蹭的,一口洁白坚硬的牙齿跟一个包容豁达的肚子,一准保证长命百岁没商量的,拿什么张学良啊、乾隆爷啊的比照,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俩都要争权夺利,都要劳心费力,都要勾心斗角,都要纵欲享乐,都在贪欲仇恨中沉浮……哪能跟祁大哥的和平宁静随分就取与世无争怡然自足的处世法则相比拟。
祁大哥心态好,儿成女就了,阖家安好和合,万事随缘随分,没有什么恼人愁人的事,经济上又无所负累,收藏与创作之外,唯一要务就是照顾二老,恪尽孝道。
年近古稀了,但祁大哥却如血气方刚的少年,精气神丰足,身手矫健,大大的个子,身形高挑无赘肉,面容清癯显寡净,法令坚深见刚毅,眉宇开阔大器量,双耳高耸播声名,华发卓立抖精神,双目皎皎现慈祥;举动舒缓从容,性格随和平易,言谈平静条理;飘飘然有神仙气概,郎朗然有家长风范,嗤嗤然有赤子情怀;为人潇洒俊逸,处事儒雅宽和,待人质朴纯粹;正直正气却绝不狷介孤傲,宽容大器绝不同流合污,骄傲自信绝不矜持自是;亲和平易掩饰了威仪,含蓄隽永而不失幽默,自律严谨却不拘泥陈规;文质彬彬而有礼,热情大方而有节,利物爱人而有度;气象宏阔,格局高远,胸襟博大……这么说吧,祁大哥是名人,是涿鹿县数一数二的文化名流,是文化界、收藏界、社会活动界的翘楚。
作为涿鹿文化人,倘或你不知道祁要武,那你就活得快了。咱们先摆练摆练人家的那些响亮的名头:什么前某公社、某乡镇的党委书记,什么前某局的局长,什么现任张家口市京畿民间文化研究会会长,什么涿鹿县收藏家协会会长,什么林枝子藏书院院长,什么某某某协会名义会长,某某某协会顾问……我一气说了这么多,尽是誉美之词,可你不见其就对他有了大概印象,还不一定认识他,觉乎着对他不熟识。
那这样,咱们这就见见他。那不是,祁大哥过来了,因为个子高,身材瘦,他走起路来略微有点“上晃”,虽说腰杆挺直,却多少有点“云肩”——脖颈子稍稍前倾;近了,最惹眼的是他花白的、直飕飕的头发,还有那一双“招风耳”。他看见咱们了,一改慢悠悠的顾盼,加快脚步迎过来,长胳膊老远就伸出来,宽展的大手侧立张开,还上下晃动,似乎老早就要握住你的手似的。
“啊呀,老弟,你这是忙啥去?这位是……”祁大哥拉住我的手,礼貌地请教你的大号。我连忙介绍,祁大哥听了,转而跟你握手:“哦哦哦,知道知道,啊呀,书画名人啊,我还收藏着你的书呢。说是一直在深圳发展,弄硬了,闹出大名堂、大动静了——走吧,家里坐坐吧,中午一块喝点小酒……”你还推辞,还客气,祁大哥拉着你的手不放:“到家门口了,哪有不进去的——你说的,老哥我也有的让你看,咱们没人家排场,可老哥我那些破烂有头看的唻。走走走,咋闹也得进去喝口水,中午咱们招呼几位老朋友再闹两杯……”祁哥不是虚客套,不容分说把咱俩让进宅子。你听他一口大堡方音,真正的热情真诚吧。
告别的时候,祁大哥拦着你不让走:“你这么大个名人,回来一回不容易,能跟老哥喝酒,那是你看得起哥,说明老哥还有点用,也让哥趁机沾沾你的喜气贵气,哥可不是假客套,哥还想听听你的建议呢……是不是嫌我们老了,不值钱了,没用了?老弟呀,你就给哥个机会吧……”
这是你第一次跟他见面,没好意思过多地叨扰人家,你私下里跟我说了他给你的初步印象——面目看上去很像马三立,像李雪健,但比他们更有风度,始终谈笑风生的。你说跟老祁相处如沐春风,让人感觉清爽宜人,气氛轻松而不失庄重,欢喜而愈显亲和。你说了一堆俏皮话,说老祁不急不躁,不惊不乍,不怒不悲,不温不火,不卑不亢,不显山不露水……是吧,祁哥是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吧。
其实,最最让你吃惊的是人家的藏书和人家的作品,你确实没想到,在涿鹿这个小小的县城居然有这么隐秘的收藏家,有这么浩如烟海的藏书,有这么勤奋的脚踏实地的文化人吧。你折服于人家的人品学识,你羡慕人家的轻健硬朗,你感佩人家的真诚纯真,其实你还没来得及领教人家的豪爽率真的个性呢。
直到第二次相见,十几个文人的“小聚”,把小酒喝成了大酒,你才真正见识了祁大哥的风采——谈到某个大家感兴趣的敏感话题,祁哥一反儒雅常态,激动地慷慨陈词,豪言壮语滔滔不绝,举杯频频开怀畅饮,几乎酩酊大醉了。
这档口,你居然悄悄地去买单,以为老先生会糊涂,没想到祁哥愣是让服务员把钱退给你,坚决坚持自己解囊。
“你,你可不能看——看不起哥,要认我这个老哥,你——就把钱收回去——哪能让老弟破费呢。老哥我,跟你嫂子,啊,都有退休金,孩子还隔长不短地给。听话,收起来!”酒后的老祁就像个孩子,红扑扑的脸,热乎乎的手,天真烂漫的笑,沁人心脾的话。
祁大哥是实在人,当然不说瞎话,可他的话你也不能全信,有时候他的“过谦”会迷惑你,干扰你的判断。三五万册藏书和各类藏品,在他口中是“破烂”,可在他心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宝贝”,是他的“命根子”;他说“没个正经正想的”,“没个值钱的”,你可甭信,翻过来想想吧,要是真的没什么价值,他才不那样抬厾它们呢,你以为他傻呀。不过,祁哥真的慷慨,只要你有看书的需求,不管是他多待见的心尖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你,从不吝啬,从不推脱搪塞。
话说回来,看见人家辛辛苦苦几十年如一日收藏的书报,看见人家没日没夜打理得清清楚楚的展品,一般人都不好启齿,当真借阅了,咱也一定视若珍宝,爱护有加,及时归还的。“谦辞”常有,可欺心违心的话,祁哥绝对没有,他是言出必行的,是一诺千金的,是热心真心玉成人家好事的贤人。
从为人处世的态度上讲,祁哥其实应该叫做“真人”,他是特别真实的人,特别现实的人,特别诚实的人。面对正经事,他向来严谨不苟,向来不含糊不敷衍。这么说吧,跟大哥结交了近十年,我还没有听他说过大话空话呢,不信,你就跟他长期交往试试。当然,真诚与实在是要得的,而恭维和颂扬也不可少,祁大哥从来不掩人之美,从来不扬人之过,只要你有优点,他绝对不吝誉美之词,绝对要在人前人后极尽褒扬夸赞之能事,绝对发自真心的赞许和肯定你。
也正是由于他过“实”,我也不禁为老哥抱憾,工作和事业风生水起,退休以后组织协会搞活动,研究挖掘乡土文化搞创作,八方联络不计成本搞收藏,忙得不亦乐乎,乐此不疲,而其个人生活却平淡无奇,思想还有点封建,有点保守,有点刻板——这么挺拔帅气且曾经叱咤风云个人,竟然连点花边新闻都没有,着实让后生辈为他惋惜。
唉,“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从这个评判标准看,老大哥顶多算个“冒牌名人”,算个清苦的、缺乏“情趣”的草根文化人。也许,我冤枉了老大哥,人家或许早就秘密联络着“梦中情人”了,在什么私密的“金屋”“银屋”“钻石屋”里“藏娇”了,只是咱们不知道,只是嫂子不知道,只有人家自个“没事偷着乐”而已。要是这样,祁大哥的城府就足够深,行事就足够密了,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嘛,哪里能搞得满城风雨呢,那就不是大哥的做派了。
祁哥不尚佛道,自然也不懂什么“禅”,可他行事处世却有一股禅劲,就是那种舒缓的韧劲,好像干什么都从容不迫,用当地的一句俏皮话说就是:狼咬屁股,不乱步数;用他自个的话说,这叫:慢狠慢狠地。也可能正是缘此,这股劲儿里边浸润着锲而不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保持着一贯的踏踏实实毫不浮躁的作风,处世从容大度,做事严谨不苟,只要是定了要做的事情,保证不厌其烦,始终不惮劳苦。
祁哥一向认准一个理,那就是“慢工出细活”,他经常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悄咪咪就把大事办了,老哥似乎真的修炼出一种达观的“禅功”。老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经历的世事多了,阅历自然丰富,祁大哥谙练世事,自然通情达理,自然识大体顾大局,却也能耐得住寂寞,对于做学问搞研究深得妙要并自得其乐,把“禅功”演绎到了极致。
人们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祁大哥在旅行和游历方面却严重不足,也算是离休后的重大缺憾吧,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父母在不远游”,老哥是要在老人膝下承欢的。
祁哥跟文化较劲由来已久了,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就开始尝试文学创作,先后在《千山时报》《少年书友报》《营口日报》《张家口日报》《辽宁日报》《工人日报》和《河北农村工作》《中国农村小康科技》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50余篇。其中,报告文学《报纸牵红线 千里结良缘》刊登在1981年8月13日《工人日报》头版;散文《七堡印象》发表后被多家省级以上报刊转载;他撰写论文及新闻稿件近百篇,干部人才、工作效率方面的几篇论文被山东《领导科学报》、上海《组织人事报》、国务院《最优化报》,以及河北《干部与人才》、河南《领导科学》、山西《人事》和《北京人事》等有影响报刊发表和转载。先后出版个人专著《龙王堂的传说》《黄帝故乡优秀人才名录》《天南地北黄帝故乡人》和《大堡镇志》。
他与女儿祁玉立合著的《千年古镇大堡》一书,开了个人出资修编地方志的先河,被评为第二届河北省民间文艺作品三等奖。至今,祁老哥公开发表的各种体裁作品近两百万字。除了挂名好些民间文化组织的名义会长、顾问,祁哥的重大社会活动大多依托自己掌控的两个民间协会——京畿民间文化研究会简称京研会和涿鹿县收藏家协会,这两个协会都是祁哥一手创建的,他视若自己的孩子。说起来,收藏家协会更合老哥的本分,在分量上却不如京研会来的重大,因为京研会是张家口市注册的,是市一级的协会,名头大,名堂响,而收藏家协会充其量算是县一级的,还挂靠在文联下边,没有法人资格。
当然,这个名分上的计较尚在其次,关键是京研会组织庞大,会员众多,会员素质高,可谓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活动频繁且颇具影响,与北京、山西的许多协会常有交流合作,成果丰硕。成立十余年来,会刊出了好几期,研究文章更是不胜枚举。
2017年3月15日,《纳税人报》第五版以《亲栽一颗文艺树 桑干河畔结硕果》为题,整版专题报道了张家口市京畿民间文化研究会的事迹。基于协会,得益于各种活动,祁大哥不但名满涿鹿,还广交全国各地朋友,在交流交往中积极宣传涿鹿,让涿鹿的民间文化团体和草根学者成为一支强大而重要的健康力量。
祁哥知道,学术研究不能闭门造车,协会活动不能坐井观天,文化人不能妄自尊大,也不能妄自菲薄,惟其如此,才能把协会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把传统文化研究得深入透彻。
2、祁哥的财富和乐趣
祁大哥富有,精神上、物质上双重富有,可谓“德润身,富润屋”,内外兼修,形神俱佳。在财富上,祁大哥虽然不像老地主一样,房子连着房子地连着地,虽然没有广厦万间、庄园遍布,虽然没有堆金积玉、腰缠万贯,可也绝对是有家底的人,故乡的老宅子尚好,县城小区里大平米楼房闲置,现在居住的位于县城中心地带的平房足够硬正敞亮,至于北京、天津、海南有没有隐匿的、隐形的固定资产,就没人知道了,至少我没有去观瞻和下榻过,也没有听说大哥哪回长行出去关照打理过。
小轿车那是必须的,是人家祁哥的女儿孝敬的,只是大哥不经常开出来显摆而已,因为他毕竟上了岁数,驾驶技术有待提高,不过他的驾照可是货真价实自己考取的。
大哥两口子工资收入不菲,日常开销俭省,再也没有什么大投入、大支出,应该是非常宽裕、非常滋润的。可事实上,他也不见得有多少积蓄,我跟你透露一些内幕,这老先生将大把大把的银子都用在淘换“破烂”上了。你看看去,好端端的、装修得舒适的楼房不住人,倒是让给字纸安家,而三间平房和院子,也给书报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挤兑得两口子只有一个卧室栖身,真是“大厦千间,夜眠八尺”。
我说院子里放书你不信,你说怕雨淋,呵呵,想的也不差,但是也不劳您费心踌躇,咱们大哥既然要利用院子,就不会让他那些“掌上明珠”经受风吹雨淋的。为了安置和供奉他的珍宝,他给院子搭建了透明的玻璃顶棚。与许多人等待拆迁,希图获得超值的补偿不同,他的这种闷罐式的简易建筑,不会被人家认定为确保增值的房屋的,相反,大棚倒是给自家的生活带来诸多麻烦,真真是好了书籍,熬煎了家人。冬春季节尚可,玻璃房不过是毗连房屋的温棚,没什么大妨碍,到了夏秋时节尤其是三伏天可就来劲了,院子里边整个就是蒸笼,闷闷的、暖暖的、润润的,有时候还有些氤氲,搞得两口子没处躲没处藏的。唉,屋里屋外蒸热气,大哥是从里往外冒傻气。当然,这样的境况也怨不得他,谁让自家的房舍逼仄呢?谁让他搞这么多过时的废纸片呢。假如没有这些附属设施,他的“林枝子书院”只能勉强称为书房了。
你瞧,一进街门道,眼前就热闹起来,高的、贴墙的是猴年马月打制的档案柜,四五节矮柜摞起来直达顶棚,这些世所罕见的古董全木制成,统统刷着绿油漆,还贴着“1974年某月打制”的发黄的标签,还附带着黑铜烂铁的锁具和饰件;当院,是背对背的两列玻璃展柜,高低不平,彼此错落,要是响晴的天气,那是相当耀眼、足够辉煌的。
骄傲地邀点功啊,这里也有咱的付出和汗水,其中的几个就是我跟他老哥一起收揽人家手机店淘汰的旧物,他没花几个钱,就是为小酒破费了一点点。不用说,所有的这些家具里庋藏的都是书刊杂志报纸,而“露天”摆放的、垒摞的字纸也不少,表面都苫盖着各色的片片,虽然码垒得还算整齐,看上去还是显得扎眼,毕竟不协调、不规整啊。
贵客造访“林枝子书院”,进门就得先履行个程序——签下尊驾大名,尽管敞开了题词留言,有必要的话还得拍照留念,然后他老哥才邀您,啊,是引领您观瞻一周,甚至打开陈年老柜,让你一窥里边的乾坤,让你一睹宝贝的真容。外边暖和够了,大开眼界了,沐浴过骄阳了,饱受玻璃的耀眼和朽味的熏陶了,你就可以进屋参观了。
实话说,屋里的温度确实适宜一些,清爽一些,可整体氛围也无可恭维:当门是老式的豪华沙发,配套的是积年的简单茶几,散放着几个低低的小凳,临窗是一张可折叠的“曾经时尚”的餐桌,余外,哈哈,可想而知了吧,余外就不用说了。两间掏空的房子,四壁有两面都是立柜,中间是挨挨挤挤的展柜,清一色玻璃外壳,比外边的整齐划一。玻璃柜素常日子是用嫂子精心缝制的套子套着的,今天获悉你光降潭府,莅临瞻仰,老哥早早就给他们掀起“盖头”,并饰以冠冕——什么“文学类”“方志类”“党政类”等各种牌牌,还真有模有样的,像个坛场。
“坐吧,几位老弟,坐下喝水,吹牛。”老哥请大家“亲近”地落座,他坐在小凳上,“咋说?给点建议吧!”
当你说到最好详细分类,分别展出的时候,老哥叹气了,一拍大腿:“就愁这点地方了,你看看,连客人坐的地方都没有,让参观的人委屈,不成个样子……”
当你关注了墙上的照片跟题赠的时候,老哥来了兴致,津津乐道起来,身子往后一仰:“可以吧,老哥我这个小院还能吸引人吧!咱们没能水,没名气,可跟咱们来往的也不少名人唻,这叫什么,哥没文化,说不上来——往来无白丁,是吧!”
在这里参观要是觉得不过瘾,还可以到老哥向来深藏不露的楼房去一睹庐山真面目,只要大哥高兴,只要大哥有空儿;再不,还可以深入地下,去地下室踅摸他的“窖藏”,同时挖掘一下杂乱堆积的“文化层”,进行一回灰头土脸的寻宝行动。
你虽然看了,参观访问了,浏览欣赏了,可你确实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只领略了文化大餐中的一杯羹,你还想知道的更多,还愿意见识更多。
那,咱就往简单里弄,不要再在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打转转,咱们听听对于老先生的介绍,看看他的有关资料吧——
祁要武,河北涿鹿人,大学学历,中共党员,1954年5月生;曾用笔名:锋芒、是非、肇试飞、润诚子、林枝子等;1972年3月参加工作,先后从事教育、宣传、组织、乡镇、农经、经体改和物价等工作;现为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祁大哥勤快,一有空就到县城左近的废品收购站去翻找,去老街旧巷破宅子里踅摸,《北京琉璃厂》《北京的传说》《黄帝故里文献录》《庚子西狩丛谈》《汉书》《后汉书》等几百本方志、文献类图书,都是他从旧书摊前和废品收购站里淘来的。祁哥藏书门类齐全,品种丰富,单单期刊一类就包括试刊、创刊、改刊、终刊、复刊号和纪念刊、特刊、号外等,数量最多的要数20世纪50年代以来,京、津、冀一带的报刊创刊号了,绝不少于2000种,可谓洋洋大观、弥足珍贵。人家的创刊号天下无敌,着实厉害,而祁哥收集的丁玲作品全览更是一家独大、毫不示弱。
2012年初,祁哥开始筹建自己的藏书院,随即注册了“林枝子藏书院”,落成之后立刻对外开放,提供免费阅读,并不定时地开展专题展览。从2012年12月12日面向全县收藏界试展以来,该书院先后举办了“庆祝建国65华诞”“迎接第21个世界读书日”书展,以及以《长城文艺》为主的张家口市各县、区报刊创刊号等专题藏品展览。几次展览活动,服务受众人数达500余人,加上6年来接待的零散参观阅览走访的人,远超2000人。
2016年5月,在由《藏书报》牵头组织,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收藏委员会、河北阅读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河北省收藏家协会联合主办,河北吴桥金鼎古籍印务有限责任公司协办的“金鼎杯”藏书报2015年十大藏书人物评选活动中,祁哥被评为“提名人物”。
2018年4月,在河北省第三届全民阅读“书香系列”评选活动中,他的家庭被评为“省级书香家庭”;《藏书报》记者张铮撰写了《祁要武:三祖文化圣地的藏书人》一文,刊登在2016年3月14日《藏书报》二版的《业界关注》《“金鼎杯”十大藏书人物评选》专栏。几年来,光临林枝子藏书院的知名人士不少,约略数来,有河北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郑恩兵教授,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收藏委员会彭令主任、王创民副主任,张家口晋察冀边区文化研究院名誉院长、武警水电指挥部政治部主任范凌将军,原军事博物馆研究员、西柏坡研究院王聚英院长,新闻媒体作家、西柏坡研究院尤秀斌常务副院长,以及诗人、作家、《时代中国》杂志社王平华社长……留下了“书报传承文化,收藏记载历史”“桑亁河文博苑”“张家口文化刊物收藏第一人”等题词和留言。
尤其让人惊讶和折服的是,他老人家居然讨得了当代著名文学家贾平凹的墨宝,不简单吧。
他的事迹,被《张家口晚报》《河北经济报》《北京日报》《时代中国》等杂志,以及河北省委宣传部《长城网》采访报道宣传。
祁哥藏书成绩斐然,当然是他自己的功劳,当然主要靠他自个招呼,但这也不能抹灭家人和朋友的付出。他背后的第一个支持者首推祁嫂子,要不是嫂子理解支持,不是嫂子慷慨解囊,不是嫂子做后勤保障,不是嫂子帮忙打理,打死他也搞不出这么多名堂来,更甭说还要研究,还要创作,还要组织筹划协会的活动。
老实说,祁哥着手收集图书的时候,家里还不宽裕,甚至经常拮据,仅有的工资用场多多,赡养老家父母的,养育独生闺女的,接济身下弟妹的,周济亲朋好友的,还要琢磨改善住房,挤不出个闲钱来。那样的清苦年代,能拿出真金白银给他“胡花”,让他任性地把票子变成废纸片,不是一般家庭妇女能做到的。给钱之外,作为教育工作者的嫂子成了他的秘书,成天帮他整理登记,接待访客。别的什么重大奉献咱就不提了,你就琢磨一点啊,一个有品位的女人,能把整个庭院变成故纸堆,没有足够的胆识和器量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祁大哥的老爹老娘对儿子正业之外的“业余爱好”也全力支持,他们平日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一分况外钱也舍不得花,可对于祁哥收藏旧物却绝不悭吝。一回,祁哥看上了一套毛主席和十大元帅像章,却苦于囊中羞涩,只能抱憾放弃,眼看着珍品落入别人囊中。老两口听说以后,立刻果断出手,一下拿出500元钱买下“宝物”来让儿子收藏,怎么样,老人家气魄不凡吧。你要知道,祁哥的老母亲压根不识字,也许根本不理会书籍和旧物对祁哥的重要性。
近年来,老祁的在外地工作的女儿也经常购买一些父亲喜欢的书报刊物带回家,让祁哥更感后腰有力,更感脸面有光。一家人齐上阵,围绕着历史文化遗产忙碌,无愧“书香世家”的名号吧。
前头不遗余力地“表扬”了大哥,这会儿我要说祁大哥抠门,你坚决不认同吧,会坚决反对并表示抗议吧,可我就不收回我的胡言乱语。不过,我确实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我只是真实地表达我的看法。我承认,在日常生活中,大哥不抠,对待老子娘和亲戚朋友一片真心,全力照顾扶助,在协会活动中更是慷慨大方,不吝钱财,在挖掘研究文化方面投入巨大,不求回报,在书报和古董收藏上,更是从容解囊毫不含糊,在招待来客和朋友方面,那就更是一力承担,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那,你要问了,既然这样,他咋就抠门了呢?我是说“要书”这码事,跟他讨要他心仪的珍爱的书刊,他就表现出一反常态的“小气”来。名字叫“要武”,其实他满心是“要文”,不怎么“要财”,最想“要书”。是啊,请你喝酒他乐意,帮你成事他乐意,给你资助他乐意,可是你要他的某些书,不啻要他的命,他是舍命不舍书的,他是宁叫钱财如流水滚滚流出,也绝不让书籍如粪土轻易遗失。
我不是平白无故地诽谤人家,诋毁人家,污名化人家,咱也不敢呢,不过,我的确是有过这种经历的,还差点跟大哥闹出过节来, 你耐着性子听我说道说道。那回,我帮他老哥整理了一点资料,觉得自个居功至伟,觉得他理所应当给予咱些许回馈,我就老着脸跟他张嘴,向他讨要咱觊觎已久的《庚子西狩丛谈》。我以为,不过是一本薄薄的小书,不过是花了十头八块钱从破烂王手中拿下的,不过是他汗牛充栋的珍藏中的一本普通读物,他还能驳回,还能让咱下不来台,还能不忍痛割爱?嘿嘿,这老哥,还真不开面,还真扛得住,真还不松口。你听他怎么跟我打马虎眼,怎么跟我打擂台,怎么跟我穷对付,啊,明知道我的目的是“要”而非“借”,他愣是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跟我玩套路,跟我偷换概念:“老弟要找资料不是?好办,你拿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了再给我!”
啊!我当然愣怔,不得不跟他打开天窗,明白陈说:“不是,大哥,我想你把他转让给我,我打算好好了解庚子事变前后的情况……”不等我说完,这老哥立刻打住,给自个找辙,给我拔气门芯:“哥说了,好说,要不哥给你拍照,打印一份送给你,保证清楚,保证比这个原版还好!”
嘿,我顿时哑口无言以对了,我闹了个又墩屁股又墩脸,书没要上,倒是惹了满肚子不痛快。我琢磨,你老哥真行,真够意思,啊,我辛辛苦苦给你干活,你连几块钱的报酬都不肯出,啊,一毛不拔一点血不出啊!还好,我没有因此记恨他,要不是他送了我两瓶陈年老酒,要不是他请我硬硬地搓了一顿,我都打算不理他了。好在,过后第三天,老哥就把一本装订得齐整结实的复印版《庚子西狩丛谈》送到我手上,我才彻底捐弃前嫌了。
我说到这里,你说他抠不抠?当然,他的抠主要表现在精打细算上,买一本破烂书,不过是几个大子儿的事,他愣是要跟人家旧书摊讨价还价,还经常玩“打包、估堆”的把戏,就为了省俩小钱。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祁哥不够“精明”——一方面在生活用度上省着,另一方面大手大脚地花着,拎不清轻重,分不清两头,翻不开阴阳。看见网上的什么绝版书了、什么创刊号了、什么增刊了,反正只要是他待见的,人家要几百几十,他毫不犹豫地打款,比电信诈骗上当也不浅。真的,区区一本“老黄历”,定价往往就是几毛几块,却动辄支出好几百倍的钞票买回来,真是脑子有病又吃错药了。拿着这些钱干点什么不好,老顽固,老古董,老不着调。干这事,他也不瞒着嫂子,还敢觍着脸跟嫂子从容支取钞票,而嫂子也就每每糊里糊涂地、傻傻地迁就他,纵容他,奇怪了,真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祁哥爱书,可谓不折不扣的“书痴”,自然格外敬惜字纸的。说是他天天在故纸堆里翻跟头,你可能以为他“老土”了,差矣!这学究向来是“洁身自好”的,永远是干净利落的,从来没有拿灰头土脸示人见人。这得益于他生活的条理,甭看破烂多多,可人家的藏品是多而不乱,品类分明。
咱们说祁哥是个利落人、已务人、俏式人,可也不是塑像和画片那样永远一成不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在埋头苦干的时候,他也会邋遢,也会灰头土脸。
正是仲夏时候的黄昏,我拜访老哥,去给他送一本书,同时从他那里搜集一些资料,一进门就看见祁哥的另外一面:好嘛,白净的脸上大汗淋漓,汗水冲刷着尘垢,形成一条条未干的“泪痕”;头发似乎刷了一层灰漆,何止“两鬓苍苍”,整个是满头沧桑;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他居然穿着一件蓝色劳动布半大挂,脖子上系一条毛巾,把龙体裹得严严实实,跟短袖打扮的我简直不在一个季节。
看见是我来了,他用左手的袄袖子下意识地揩拭眉宇间淌进眼窝的汗水,自然地伸出右手又莫名其妙收回去,在衣襟上反复“摩擦”了两下,才又大大方方伸出来,握手的同时,发出一贯的满意爽朗的笑:“啊呀,老弟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叫老弟见笑了——你看老哥我这——快进屋,这院里热。”
祁哥把我让进大门,关门以后推着我进家门。我一眼看见院子当中的一堆破烂,真正的破烂,不禁发笑:“大哥又跟故纸堆较劲呢,也不等下凉了弄——要不要我帮你!”要做顺水人情,我说脱嘴了。
“那好啊,老弟能帮我,求之不得啊——啊呀,让你这么个文化人给我做这些寒碜活,不合适吧。不过,一会儿就分检完了,弄完了咱们喝啤酒去,凉凉的、湃凉湃凉的冰镇啤酒,可牛了。”祁哥不再催促我进屋,顺杆爬了,见我手里拎着袋子,立刻转移了话题,“给大哥送书来了?哥不好意思催你,估计你也该看完了,看完一准及时送来,不让大哥惦记。你知道,这几本都是绝版书,弄丢了弄坏了就没了……”
我的汗也殷勤起来,后悔自己毛遂自荐,后悔自己主动请缨,但为时已晚,无可推脱了。可听他这么一说,我顺手拿起纸板给自己扇风,对祁哥做嗔:“还说没催呢?前两天问了好几回了,口口声声等着我送回来查阅资料呢。你呀,也开始说瞎话了,你也不搞文物考古研究,也没精力弄什么地域风俗,你查的是什么资料,哼哼,你是怕我把你的好书‘昧了’吧……”我做出不屑又无奈的神色,“就你把书看成宝贝了,白给我还没地方搁呢——等看完了立刻送还……”
“啊,啊?啊呀老弟,哥可没有哄你——对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带着没有?大哥就缺这个版本——那本书你好好看,哥对老弟放心……”祁哥赶紧递烟上茶,满脸赔笑,“你知道哥小气,也不是哥那什么,好几本书借出去就没回来,那都是……”
“得了,甭丢人了,丁玲的书我带来了,够意思吧。这还得给你当苦力,喝小酒喝大酒你看着办吧。”
略作休息,我们投入战斗,我把肠子都悔青了——一大堆烂玩意,什么报纸杂志,什么油印册子,什么证件契约,什么课本字典……大部分已经霉变,碰一碰动一动就灰土弥散,加上人的汗水,场面狼藉,空气污浊,气味丰富,我简直受不了了,手头不自觉加快速度,期待赶紧喝到啤酒。
随着双手的胡乱扒拉,我面前出现了一束卷紧扎好的纸片,我大略翻检一下,看着好像是虫蛀了的账本和房地契,就立刻丢到一边的废物堆上,继续“高效”工作。
不成想,祁哥监视着我呢,见我随手丢弃,马上站起来,两眼盯着纸卷走过来,俯身捡起来,打开来,眯着眼逐页辨识。
“啊呀,老弟,可不能这么……啊,可得好好检查唻,你看看,这都是宝贝,咋能扔唻。快,把弄过的再仔细翻一过,可得用心仔细唻……”得,有的干了,还得返工,还得做无用功。这一闹,直到掌灯时分才算归置清楚,不过是实现了资料分类,捐弃的字纸实在无几。战功赫赫了,成绩斐然了,祁哥慷慨,看着脚下凌乱排布的纸堆阵列,满意而感激:“剩下的明天老哥一人弄,走,喝酒去。”
我们俩大概洗吧洗吧,上街,准备畅饮。我内心也舒畅起来,忘记了疲累,化释了不满。谁成想,两人在地摊的桌子边坐下,刚刚打开啤酒瓶,还没点下酒菜,祁哥的电话响了。
“喂喂,啊,高主任啊,你好你好你好,嗯,我们正准备喝酒呀,你来吧,好好喝几杯,冰镇的,湃凉的,可舒服了……”祁哥寒暄,看来又有酒友降临了,咱也可以敞开了招呼。
接下来,大哥的笑容开始改变,从嬉笑,到皱眉,到犹豫,到无奈,终于下定决心,“啊,公司搬家……都是书报杂志,还有资料……啊,不要了?啊,那,明天……不行啊,今天,这不是……行,好,好好好……嗯,你叫人等着我,我马上去……嗯,行。”
我怔怔地看,疑惑地听,觉得情况有变,先猛喝一口,静待下文。
“啊呀老弟,实在对不起,你看看这,成了哥诓骗老弟了。是这,有点当紧事,哥就不陪你了,也不敢再劳动你,你消消停停地放开喝吧。哥得找个车,去一趟XX公司。”祁哥挂断手机,从衬衣口袋排出两张红票子放在桌上,端起酒杯抿一口起身,“哥陪你这一口,改天再请你好好喝……”说完,拨打手机,着急忙慌地一溜烟走了。
虽说我也有恻隐之心,也算得怜贫惜老,可我都累成这样了,也就没有再表示施以援手,也没有拒绝酒资,索性一个人自在消受了。
其实,出大力流大汗对于祁哥来说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你能常常看到祁哥慢慢悠悠骑着自行车转悠,偶尔能看见他摇晃着高大的身子蹬踏着人力三轮车,太多的时候,你能看见祁哥威武地、保镖似的跟在收破烂的车子后,当然,打猛,他手提肩扛壮工一样的形象你也能有幸目睹……而这些时候,他的斩获、他的成绩,保准是人家捐弃的字纸,拿钱买的不老少,自己捡拾的也很多。
祁哥更鲜为人知的、令人费解的、不怕丢人现眼的活计也可以披露一二,他收“破烂”,那是什么地方都不放过,正经单位的不说了,余外的什么印刷厂、废品收购站、造纸厂、垃圾堆……他是四处下手,果断出手,绝不罢手。
终于,祁哥养成了兼收并蓄的毛病,除了书报杂志,他还收藏文献档案,收藏各种票证,收藏酒瓶杂项,那都是他搂草打兔子捎脚顺手得来的,不忍舍弃,长久积累,各成系列,小有规模了。
老话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收藏是一个要毅力要恒心的事业,藏书是祁哥几近半生的心血,迄今,其藏书量到底是四万册还是五万册抑或更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不包括哪些票证、手记、日记、文稿等等等等。
创刊号是祁哥的镇馆之宝,是祁哥的命根子,有关涿鹿的、张家口的、桑干河的、始祖文化的、区域名人的就更齐全,本地的档案局、图书馆也望尘莫及。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祁哥“见小”,只要看见点过去的纸片就走不动了,非要搞清楚内容不可,而一旦这先生对内容感兴趣,那这东西就算是被“贼惦记上”了,不搞到手誓不罢休的。哈哈,我得严正声明一下了,祁先生之“取”书,绝非窃取,更不是抢占,对于那些拾荒者,他是真要给钱的,且很是大方,便是“物无所值”,他一样会慷慨解囊。
抓住祁先生这个弱点,假如你要转让一文不值的字纸,大可狮子大开口的。拿钱买东西天经地义,只要不属于违禁之类的,可是一味的“过度”破费,有时候也吃受不起的,祁先生便老早产生了妙计高招——过过破烂王的瘾,跟收购店的老板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进而跟一帮收破烂的打成一片,绕过收购店,直接收获宝贝。
相对来说,绝大部分珍贵的书籍还是先生通过正轨取道购买的,线上线下,看见好的就一网打尽,绝不含糊手软。不过,你手头要是有令他垂涎的好书,他也不拒绝你赠送,白给嘛,不要白不要啊,但他会感念你的,永世不忘你的好意。
这里,我也劝祁哥几句,因为我知道他的隐衷。那么多珍藏版、绝版、善本、孤本,可不是一般人想看就能看见的,祁哥深知露富、炫富不可取,尽量避免被贼惦记着,但是你老哥永远藏着掖着这些死宝也没意义呀,还得必要的宣传和交流,得有目的地展示和推介,也就是说,得实现它们的社会价值。
再者,收藏毕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搞收藏要财力精力,更要恒心耐心,也要缘分和眼光的,老话说,“智者见于未萌,而愚者黯于成事”,你要是还不够财大气粗,不能实现普遍撒网重点捕鱼,你还是要看着什么就收留什么,要希图把天下宝藏一网打尽,那样你会坚持不住、中途夭折或者有头没尾的。
3、祁哥的“三陪”日月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要问祁哥本人,咱们自个就能思谋明白,祁哥家里“难念的经”就是如何侍奉老人,让爹娘老来不受一点病痛和摁磕,过得舒心顺意。你掂量掂量,老爹老娘椿萱并茂当然是祁哥的福分,可祁哥本人也早就当上外公了,早到了颐养天年的年份了,许多时候会力不从心的,许多时候会杂事缠身的。老爹91,老母88,毫不掺假的耄耋老人,祁哥自个68,三个人的年龄加起来将近260岁,真正是老人孝敬自己的老人,一代更比一代老啊。所以说,便是祁哥被外人尊为耆硕,在老人面前,他是绝对不敢领受的。
咱们知道,祁哥是个忙人,社会活动和人际应酬没完没了,便是有些闲暇,创作还等着他呢,个中苦乐,只有祁哥自己晓得。近年来,从祁哥深居简出的情形看,从祁哥谢绝大多社会活动看,从祁哥很少有创作问世看,祁哥确实分身乏术,只能一心以爹娘为要了。
我不知道历史上的老莱子父母享年几何,也不知道老莱子自个是否行年七十二岁还有双亲侍奉,更不晓得他当真表演过“戏彩娱亲”的闹剧,如果故事属实,那么咱们的祁哥就堪称当代的老莱子了,由此看来,祁哥是地地道道的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啊。
我最初认识祁哥的高堂父母就在他的书院,就在他书院揭牌的那天。祁哥有意思,人家旁人的门面揭牌剪彩,谁不请名人、要人来给增光添彩,他倒好,恭请的是自个平头百姓出身的爹娘。祁哥不光给父母一番称颂和赞扬,让父母风光无限和儿子同乐,还趁机道破了一个天机,原来他的笔名林枝子,就是“林”和“枝”的儿子的意思,原来,祁哥父母的名字末字就是“林枝”,“林枝子书院”落成揭牌,理所应当请两位老人莅临的。
而之后的交往中,虽然我与二老谋面甚少,但从祁哥的口中常常听到有关老两口的信息,都是大哥自己主动显摆时候谈及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人家祁哥双亲具在,自然是“两宝骄人”。
咱们说过,祁大哥是做过“高官”的,在这么平常一个小县城,能荣登乡党委书记和局长宝座的,同时期没有几人,而能在文化界混得风生水起的退休官员也没几个,能收藏大量图书典籍的文化人更是寥寥,再要论到曾任官职,研究文化,勤于事业,成果累累,晚景充实且父母健在这些硬件,怕是整个涿鹿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在咱们跟前,祁哥算得上大人,长者,要人,名人,可在爹娘膝下,他始终是个孩子,晚辈,凡人,常人;在文化圈,他是领军人物,在涿鹿收藏界他是一面大旗,没人敢跟祁哥叫板,没人好意思对他颐指气使,可是在爹娘跟前,老哥难免要看脸色,听指责,心甘情愿笑脸奉承伏低做小那是必须的,和颜悦色嘛,和蔼可亲嘛。
你问老人还康健否,哈哈,都这年纪了,又是历经苦难岁月的,从来没有养尊处优过,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别误会,我不是说老人家吃穿用度不宽裕,祁要武先生虽然出身寒门,而从他们这一代开始,早就不是一般的白丁寒士了,以祁要武领衔的兄妹三人都有令人羡慕的好工作,吃着“皇粮”,拿着“官俸”,二老是绝不至于为生计劳心,也不可能生活拮据的,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就有孩子孝敬什么,只是毕竟年龄不饶人,头疼脑热小病小灾的在所难免,再好的身板也不敢说不弄毛病吧。好在现今的医疗条件好,老人家都有合作医疗做保障,还有孙男娣女兜底。
对了,顺便说一句,祁兄夫妇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却工作和定居在北京,不能常常回来,而祁哥的两个弟弟妹妹的家虽然都安在城里,到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有个缓急,不能及时到位,日常照顾和陪伴老人就是祁大哥两口子义不容辞的光荣使命了。所以说,对衣食无忧钱财无缺的祁哥一家来说,“孝道”可以狭义地归结为“顺道”,只要让老人家气顺了,就基本实现了尽孝了。用祁哥的话说,就是跟老人说话要润和,要温婉,千万不能大声以色,甚至不能来一点脸色不好看。
然而,确实也矛盾,老两口子都重听,尤其是老爷子,耳背得厉害,正常声音几乎不能对话交流,真要遵循“柔声细语”,那干脆就甭交流了。
“甭看老人听不清你说什么,可他们会察言观色,能从你的表情跟举动判断你的态度和情绪。声音大了可以,但你必须和颜悦色,必须满脸笑容,他们才舒服,才受用。”大哥有感,“耳朵确实不好使,但老两口都不糊涂,俺爹还有文化,年轻的时候出里往外的,见过世面,知道人情世故。”
“你没跟老人不耐烦过?这十几年如一日的,老人就没有跟你生过气?”我想获取一些负面素材。
“有过,才年前年后就惹得老娘不高兴,四年前被俺爹训了两句。”祁哥讲了两件小事。
自从祁哥五十三岁离休一直到今年2020,他一直照顾老人。因为在城里居住还不很习惯,老两口每年夏天要回村子住上几个月,一来放松消暑,二来亲近老街旧邻。起先老两口年岁还不太大,祁哥姊妹就管接管送,中间经常回去探视,后来,感觉爹娘不能无人照应了,祁哥就陪着住在村里。
2016年夏天,祁哥又陪同老两口入住老家的老宅子,当然其乐融融。为了老人方便,祁哥特地给老房子配备了出恭用的器械,老爹的专属用品就是夜壶。祁爷爷——为了便于明白指示,我这样称呼吧,按我们之间相差的年龄,叫爷爷是应当应分的——责己惯了,大白天的绝不在屋里方便。
那天,乌云聚合,马上要来雨了,祁哥忙着收拾院子,祁爷爷就趁空去外边的厕所方便。恰在此时,滂沱大雨骤降,祁爷爷在露天的茅厕无处躲藏,忙忙地往屋里跑,终于还是被淋了个落汤鸡。而一直各自忙活的祁哥母子以为祁爷爷在屋里,没有及时出去“营救”。
看着老人踉跄进来,浑身淌水,祁哥娘俩赶紧给祁爷爷更衣,问询情况,听到老爹为小便而被浞,祁哥不知轻重地抱怨,说准备了夜壶不用,自个出去也不叫人跟着,这要是有个好歹,那可麻烦了。祁爷爷那时还不很耳背,听了这话,就回了一句:“嫌我麻烦了?怕我给你添麻烦,那你就回去吧。”祁哥方知说的重了,赶紧转圜。
然而,祸不单行,同样的差错又来了一回。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狂风大作起来,出门买东西的祁哥赶紧往回赶,就怕出个什么故障。他刚跑到街门口,惊雷乍起,暴雨就倾泻下来。这时候,祁哥看见老爹正在院子当中支护豆角秧子,他不顾一切奔过去拉着老爹进屋。
这一次,爷俩都通通透透地沐浴了一回无根之水。祁哥不长记性,自以为足够婉转的提示老人呢:“爹呀,不看着雨来了?往外瞎跑干啥?这才几天,也不长记性。那么个豆角架子算个啥?把你闹着,哪个多哪个少?你咋就……”
祁爷爷早就喷嚏连连加上鼻涕眼泪,自觉理亏,没有答言。祁奶奶心疼老头,一边拾掇爷俩,一边回怼祁哥:“还不是要出外看你,怕你着了雨,刚出去,见豆角架子要倒,能不扶?说啥不长记性,我们就这么过来的。”
祁哥一看,得,自己又犯错误了,自此,无论碰上多惆怅的事,祁哥也不会责备老人了。小矛盾就这么过去了,可就这两回淋雨,祁爷爷的身体闹了一年多毛病,至今也没有完全康复。
从那以后,祁哥就不再送老两口回村子,便是有街坊邻居和本家后生请吃宴席,也是当日去当日回,身边不离祁哥兄妹的。因为祁爷爷生病,祁哥两口子还遭受了女儿从未有过的数落。老爷子一病不起,且有段日子还很凶险,三个儿女自然是全家总动员,远在外地工作的四个孙子辈的也纷纷赶回来。祁哥的女儿看到爷爷如此情形,伤心之余不禁责怪其父母,说他们没有照顾好老人,有失做儿女的本分,没尽到孝道。祁哥夫妇好生委屈,却也无可抗辩,只能更加谨小慎微,更加小心翼翼。
这里有个缘故,祁哥姊妹一共四个子女,都是老爷子两口子带大的,彼此感情特别深。新冠肺炎期间,几个孩子无法亲近二老,只能隔着玻璃、带着口罩,用手机对话聊天,疫情好转以后,孙子辈的就轮番探视,逐个参与照顾,祖孙颇为相得。
跟老娘发生的一次“不愉快”就在疫情袭来的时候。因为生病,祁奶奶去年入冬以来常住闺女家,因为闺女家暖气热,受不了冻,祁哥就陪着祁爷爷住在小楼上。分开的时间久了,老两口彼此惦记,祁哥就隔三差五带着老爹去跟祁奶奶聚会一半天。可是疫情严重起来,好多小区出入不便,祁哥夫妇也不敢贸然轻易出门,更不敢让老人接触外人,就不再安排老两口见面。
从大年初二开始,整个一大家子的情况发生了巨变,家人再不聚会,家里再无访客,在外的不能回来,在家的不能出去,刚回来的要自我隔离,祁爷爷和祁奶奶从来没有这么久分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单。
为了安稳住老人,让他们安心,祁哥和妹妹不定期地给二老视频连线,让他们在网上见面。在电话里,祁奶奶几次要求祁哥带祁爷爷来看她,陪她说话,祁哥当然不敢违反规定,更不敢冒险。祁奶奶就常常来气,常常抱怨,终于立意要回家陪老头去。祁哥没辙,武装好自己,进行了登记,办了出入手续,来到妹妹家劝说老人。
“娘啊,你咋比我爹还性子急呢?咋说啥都不管护?你想想,我妹夫还在家隔离着,说的是各自使用卫生间,分开吃饭和休息,大家不见面,可也难保绝对没事吧。我那边呢,也得出出进进,什么人都可能接触,我也不敢说自个没问题。娘,您老人家就先忍耐些时,疫情过了我接你回去。再说,这时候咱那边也冷,你跟我爹手机上想多暂见面都方便,我爹有我照顾,你还不放心……”祁哥语重心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祁奶奶却也委屈:“我知道你能照顾好他,可我知道你爹他孤清。你就知道给他看书,一天能陪他说多少话?他聋聋葛铮的,跟你说不到一起去。我回去,你爹安心,我也放心,我们俩也有话。”
“娘,这时候不让外人进小区……”祁哥口不择言,把话说墩了。
祁奶奶立刻不干了:“啥?我是外人?我还没到全靠你们的时候呢……”祁哥自觉失言,赶紧赔不是,妹妹帮忙缓颊,外甥跟着描补,在另一个卧室的妹夫也远距离解释,说此“外人”非彼“外人”,是“外来人口和回归人员”的意思,祁奶奶才缓过劲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勉强留下来。
祁哥体量理解老两口,对老人家动用之物也倍加珍惜。“
老弟,见过这么老的结婚证?没见过吧,你说的,比你岁数还大呢,开开眼吧。”祁哥像守护宝贝一样,双手端着加了塑封的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老两口结婚七十年了,用时尚的话说,是白金婚,不容易呀……”
“呵呵,比我岁数大,比你岁数小了?两位高堂成婚的时候,有你呀?”我打趣祁哥,“要说不易,着实不易,人活着不容易,证件留下来也不容易。大哥不愧是大收藏家,什么都收罗,都收揽到自个家了!”
“那你说的,自个家的东西更得收揽,那是咱家的历史啊,咋能忘?这话老弟说对了,都不容易,所以咱得让老人享享晚来的福。你不知道,哥还收藏着俺爹俺娘的好些东西呢,什么奖状啊,信啊,用过的东西啊……你甭看不值钱,但是有意义,至少对俺们有意义……”祁哥不禁自豪起来,“哥这不是正在当三陪嘛,正好趁便从老两口嘴里挖掘故事,将来兴许能写一本书,也算对得起老两口了,咋的,有意思吧。”
“大哥是孝子,是个有心人,文采又好,思维又灵动……可是,太普通的人,有什么可写的?就怕……”我坦言。“你说的,普通人的故事,过去的事,那才有意思呢,关键是要图文并茂,我把老两口的旧物,还有老照片贴上去,那才……”
“嗯,你说好就好吧。大哥,你一天围着二老转,都……有什么心得,干些什么,有什么故事,给我讲讲。”我想知道大哥是怎样顺承老人的,“就没有烦难事?”
“那还不是正常的。”大哥不避讳,“故事,那还不是天天有啊,可多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拿不到桌面上——你不是说没意思嘛?”
“说实在的,我发现啊,老龄社会确实来临了,除了人们经常说到的问题,其实尽孝才是最大的问题,往后,像你这样的,啊,七老八十了还得孝顺老辈,是个问题。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听上去挺美,可是……”我琢磨着,“隔辈子孙不靠谱,雇保姆,进养老院,也一样不算全美……”
“哈哈,说对了,自个的亲孙子都靠不住,外人谁给你真真当孙子呢?”大哥激动了,“养老院,确实能养老,而目的也仅仅是让你养老,没人把你当爹娘……”聊得起劲了,我索性乘势往出套大哥的“三陪”故事。
大哥谦和、低调,许多事轻描淡写,我知道他不肯显摆自个,就勾引他讲述他们之间的趣事,大哥才适可而止地挤出一点点。为了方便照顾和就医,祁哥老早就在中医院附近给老人买了小楼,老人家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舒舒服服地高枕无忧,因为,祁哥的宅子距离父母的居所不足30米,就算是祁哥两口子不在楼上,有个事情,抬抬腿就过去了。人上了年纪,就盼着身板硬朗,就希望生活规律,该起床起床,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该活动活动,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可是就因为这个“老”字,要想没有病痛,要想起居如常,还真不易。好在,总体看来,老两口的身体还算不懒,便是偶尔举动不便,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
老人家做了一辈子农民,住了半辈子农村,体质都不错,加上责己惯了,轻易不给孩子们添麻烦,能自个将就的便对付过去。可是祁哥两口和姊妹们哪能让老人受罪呢,是必要让老人开心舒坦的。除开弟弟妹妹守护的时段,祁哥和嫂子有分工,嫂子负责老人的一日三餐和零食瓜果,用心排布食谱,认真拣选食材,保证全部是健康饮食,保证一个礼拜不重样,保证不吃剩饭剩菜;祁哥就负责“三陪”,用祁哥的话说,陪睡觉,陪聊天,陪饮食。我用“饮食”而没说吃喝用餐,是因为祁哥还得伺候老人吃药用药,其实还得陪老人看病治疗,还得给老人做全天候、全方位的服务生,说来何止三陪啊。
说起来这“三陪”啊,可不是好玩的,可不是轻松的,可不是谁都能做到做好的,实话说,不孝如我,忤逆如我,真的做不到始终“怡吾色,柔吾声”。人老了,毛病多,身体的毛病之外,还有习惯和性情上的,有的固执倔强,有的脾气暴烈,有的小气克吝,有的吹毛求疵,给两个耄耋老人做全职保姆的难度可想而知。这里,人人面临的鸡毛蒜皮的琐事咱就不罗唣了,说几个笑话你听听。
祁奶奶在乡下生活惯了,习惯了力求自给自足,习惯了自力更生,也习惯了勤俭节约,看见儿媳妇“贵巴巴”买来的东西,做熟了只吃一顿,余下的都倒掉,暗暗心疼,她先是在饭后想办法支走祁嫂,偷偷地藏匿剩饭剩菜,很快被嫂子发现了,此后,嫂子必要把餐桌全部收拾妥当才离开。祁奶奶没辙,就托人买了鸡笼子和几只鸡,放在楼下,谎称是邻居家的,说剩饭白白倒掉可惜,不如喂了鸡。
祁嫂也没有多心,伺候老人吃过饭,就开始喂鸡。过了个把月,打猛一天,嫂子冒雨过来送饭,看见楼道里、自家门前放着鸡笼,妨碍走道不说,还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味道,就先找了块木板盖在鸡笼上,然后把鸡笼放在小院的藤架下。
恰好,邻居回来了,看见嫂子打理鸡舍,就搭讪,说养鸡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味大,有时候凌晨还叫。嫂子开通包容,以为这是鸡的主人,就说没什么,只是最好不要放在楼道里。
邻居却说,老太太那么大年龄了,自个提溜上去太费劲……邻居又指导嫂子,光喂你们那些健康食品不长肉,最好买点饲料或者粮食……
大嫂听得蹊跷,索性明问,邻居当然实说,大嫂才恍然大悟。接下来的情形就热闹了,大嫂要把鸡送人,老太太不干,祁爷爷不管,大哥折中,就议定把鸡养在院子外边的墙根边。
没过一个月,四只鸡失损了三只,祁奶奶心疼,又把鸡弄进院子,偶尔还要进楼道,闹得邻居颇为不悦,而因为死了三只鸡,祁奶奶更是抱怨多多。大哥有主意,跟老娘说,可以寄养在平房邻居那里,要不干脆送给他们养,咱的剩饭天天送过去。祁奶奶又争取了一阵子,终于抵挡不住大哥的攻势,不情愿地答应了,说往后她会常常去看的。
为了让邻居接受,大哥越性又买了两只鸡一并送给邻居。这可苦了大嫂了,伺候二老用餐之后,还得跑路给鸡送干粮,凭空多了好些活。大哥宽慰大嫂,让她“精准”做饭,老两口能吃多少做多少。
大嫂不同意,一来是不能让老人感觉饭不够,甭因此饿肚子,二来是,邻居那里的鸡突然断了顿,不好看。不过,事情终于摆平了,阖家安稳,邻里和乐。
养鸡的事过了,祁奶奶还有新招——腌菜。起初,不过是在阳台腌点咸菜,后来得到邻居淘汰的小缸,又截留下商品的包装,祁奶奶渐次在过道里摆放腌制的小菜、泡菜。
祁哥明明知道,但劝止不住,只好顺从甚至帮忙,帮着老娘把腌菜缸尽量隐蔽起来,尽量覆盖严实。可腌菜的老法子,是要不时透气甚或经常敞开的,那气味就无拘无束地自由散漫开了。邻居有怨言,但碍于面子不好说,只好隐忍,再不行就背地里“帮忙”遮盖一下。
嫂子其实早就发现了问题,发觉老两口的餐桌上出现腌菜的频率高了,就告诫大哥,说老年人不能常吃腌菜,往后不能随便买外边的,邻居送来也不能敞开吃。大哥装糊涂,含含糊糊蒙混过关。
无巧不成书,这天大嫂送午饭早了点,在一楼碰见邻居端着一个盆子,看见大嫂一个劲道谢夸奖,说老太太的菜腌得好。嫂子立刻明白了,伺候老两口吃完饭,跟老两口聊天,专门说饮食禁忌,一个劲说腌制食品的不好。老爷子吃了半辈子腌菜,也早就絮烦了,跟着大嫂说祁奶奶的不是,直接说明楼道里的腌菜是自家的。
这时候,大哥进来,先帮着老娘跟嫂子打擂台,可是祁爷爷竟然联合大嫂跟娘俩争锋,大哥开始左右为难,左右摇摆,后来终于缴械投降。态势发生变化,三比一,祁奶奶势单力孤,加上女儿视频里劝说开释,祁奶奶不得不放弃继续腌菜。
祁爷爷爱热闹,经常出去遛弯,看演出,跟老友聊天,祁哥怕他走丢,索性给爹娘各佩戴一只有定位和对话功能的手表,你甭说,还真派上了用场。祁哥的妹妹来爹娘这里陪住几天,大哥两口子轻松了,赶紧抽空干自己的,前后出了门。
不巧,妹妹有当紧事,给祁嫂电话告知一声就匆匆走了。嫂子赶紧回来,先在家里做好晚饭,然后端来陪老人用餐,进门发现只有老爷子在那里看书,就问老娘哪里去了。祁爷爷如梦方醒,才想起来老奶奶出去了。祁嫂立刻拨打祁奶奶的手机,没几秒钟,手机铃响了,就在厨房,原来祁奶奶没带手机。祁嫂着急忙慌出门寻找,把周围的街巷转了两圈也没见着祁奶奶的影子,立刻电话通知祁哥。
祁哥听了,居然不慌不忙,蛮有把握地说我给看看在哪里,不一会儿,就遥控着祁嫂直奔祁奶奶的“据点”,没几分钟就在附近找着了,祁奶奶正跟老家来的老街坊聊天呢。
祁哥回家后,得意洋洋,跟嫂子吹嘘一番,又给嫂子的手机下载了软件,教嫂子定位老人的行踪,嫂子很是佩服。祁奶奶对于儿女的家事不掺和,对祁爷爷的事从来不马虎,似乎压根就不会遗落老头的任何事,涉及祁爷爷的所有问题,她都清清楚楚,这一点,连博闻强识的祁爷爷和年富力强的祁大哥都比不上。
疫情期间,祁奶奶困在女儿家回不来,祁大哥和老爹找不着东西就电话问祁奶奶,祁奶奶一说一个准,祁奶奶真正是祁爷爷相依为命的生命伴侣。
咱们再说祁爷爷,祁老爷子可不凡,不光有文化,而且当过官——当过生产大队的队长,吃过大苦,也威风洒落过,如今老了,或许是受祁哥的熏陶,养成了读书的习惯,整日手不释卷。你不用质疑,祁爷爷到今日还是眼睛不花,头脑清醒,记性颇好,根本不是咱们想象中的文盲。这不正和铆窍了么,祁哥的藏书多,祁爷爷是除祁哥之外的最忠实的读者,不枉祁哥的收藏啊。读书是好习惯,是好事,但也是祁爷爷“制造故事”的行动。
因为看书过于投入,祁爷爷免不了耽误好些事,诸如忘记关水龙头了,忘记关煤气了,闹出好些笑话来,也发生了几回危险,为了给祁大哥留点面子,不让老人家尴尬,这些琐事咱就不提了。
祁哥都这把年纪了,整日里头绪多,事情烦,刻意装出样子来给老爹娘撒娇应该不至于了,祁哥只有做到周全照应,尽量从顺承就足够了。
祁哥也早有心理准备,人毕竟老了,如同熟透的瓜,自然规律谁都不可能逃脱,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到那时,只要做到“令死者复生,生者无愧”可也。
作者简介:
许茂生,男,笔名遁魔、洗耳翁等。河北省涿鹿县人。县文化局工作。已出版多本作品集。张家口京畿民间文化研究会理事。涿鹿民俗文化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涿鹿收藏家协会理事。涿鹿秧歌角研究会理事。热心于推广和研究本土文化。文笔优雅细腻。非凡中国艺术社团特邀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