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唇误
缪荣株
我们那村挺穷,却出美人,数得上来的有四、五个,最美的就数桃红。
读小学三年级时,一天早上,母亲关照我到庄上买粉条。中午,家里坐了一桌客人喝酒,而我在外面玩得正欢,我用三根竹子支撑着,中间吊着多眼的铜炉盖,铲黄沙做筛花生的游戏呢。那天是我跟桃红发帖儿的日子,那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生辰和属相。可没过几天,母亲泪水涟涟,原来,那天桃红家打了碗,觉得不吉利,退帖儿了。
我读初中时,桃红母亲对我母亲说:“你家嫌我家什么?不如还做两亲家吧。”不久,桃红家托了媒人来。我噘着嘴说:“我不要,那姑娘涂红嘴唇。”我听说,桃红春节舞花船时涂了口红。其实她的嘴唇生来就红,像涂了口红,要不怎么叫桃红呢。我没细瞧过,只是听人说。我才16岁,不知从哪儿来的这思想,我误会了桃红,无端地冷淡了她好几年,她却蒙在鼓里。一个夏天的傍晚,我骑车从她家门前过,桃红6岁的小弟竟连喊我的名字。大人不谈,小孩怎么会知道?我羞得加快了车速。桃红大弟遇到我也说:“我姐讲, 你骑车不要老弯腰,将来背要驼的。”那天晚上,两个生产队队集中开会,会场就在我家。桃红坐在我家磨盘上,文文静静的,没说一句话。桃红家那么多人,怎么让她来了?是不是她有意……?我脑袋里还是讨厌她的红嘴唇,她的这些举动我全没在意。
我读高中了,一个春节后的晚上,明月高悬,乡场上演戏,观众如潮。亮晃晃的汽灯下,桃红扮演《天仙配》中的七仙女,她一亮相,原先大呼小叫的乡场上立即鸦雀无声了。一个长者问:“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长得这样漂亮?”“真是个金人儿啊!”人群中有人赞道。我悄悄地挤向台前,偷偷地细瞧了桃红的嘴唇——没涂口红,但十分鲜红亮丽。那张桃红色的脸不施粉黛,宛若天仙。造物主啊!村头那口呆塘水、薄糁儿粥,怎么就养育了这么个水灵灵的美人儿?我真嫉妒扮演董永的小伙儿。
那夜,我烙饼似的睡不着,从此脑海里总抹不去桃红的倩影。星期天,我打猪草时,总不由自主地在她家周围转悠。我写了信修改了很多遍,但始终没有勇气寄出。我多么盼望跟她有见面和说话的机会啊!
寒假的一天晚上,月明星稀,一群姑娘在路边叽叽喳喳。我和小伙伴们到邻村看戏,只顾说话,脚差点儿踩到了人脚上,那人触电般地猛一抽脚,我一看,正是桃红!机会来了,可我不知为什么,没说话,却像贼似的慌忙逃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唉,我真没出息,也怪桃红,她怎么连责备一声也没有?其实,我两都是无辜的:因为我们村有个风俗,男女从小定了亲,后来解除了婚约,常常一辈子撞了面也不说话。可惜,要是我真的踩上了她,我们的婚姻也许是另一个样子了。
后来,在老同学家里又遇到了她,桃红的脸上满是泪,沿着红嘴唇淌下来。原来,她是请老同学为她写离婚书。她看到我,脸上现出羞愧、惊喜和希望。
后来我当了局长,下乡检查工作,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深邃的蓝天上带着响铃的一对白鸽飞过。我正聚精会神地看,忽然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我又遇见了桃红。她回头也看见了我,那娇嫩的脸上一阵绯红。我又惊又喜,多么想和她说上一句话啊。其实,即使我们有说话的机会,可话从哪儿说,该说些什么,说了又怎么样呢?桃红在那瞬间掉过头去,手拿扁担在我面前一路小跑,我怎么也追不上。我想喊桃红,可话到嘴边却喊不出。
她那高挑的个儿,那不变的红嘴唇儿,一辈子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缪荣株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百度百科丶网络作文教材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7月11日已发128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