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名叫延河的河流被我日夜追赶
(组诗)
季 风
爱延安
我爱延安的山:
凤凰山、宝塔山、清凉山;
我爱延安的水:
延河水、洛川水。
我爱延安的枣园、王家坪、杨家岭,
我还爱抗大、保育院、背柴烧炭的张思德,
以及陕北大地上纯朴善良的人民。
去之前,我空有一身皮囊,
走之后,我的身体盛满了延安的山、水、坪、岭、园、院……
我走了,我带走了延安枣红色的清晨
和,南瓜的芳香,还有
小米加步枪的力量。
一条名叫延河的河流被我日夜追赶
白云乱飞高原,它一直低于天空;
大水流过黄土,它依然匍匐于大地。
在凤凰山和清凉山的书缝里行走,
我一路小跑,策杖一截刺槐,与飞鸟结伴,
将一条名叫延河的河流日夜追赶。
延河高举着天空,胸膛蜿蜒出奔腾的大道。
紧跟着她,我像一个新兵,突然有了被落单的惊慌。
驾乘一片枣红色的叶子追赶延河,
由西北至东南,经志丹,流安塞,过延安……
石头们也在赶路,
它们要赶在流水之前,抢先抵达大海。
这历史课本上的水如同我脸上皱褶的水,
这脸上的水如同我手中书写的水,被我不断抒情。
火把在树枝的手臂上舞动,潦草出火苗。
满身是血啊,一条大河来来回回,在我的肉身穿越。
歌声嘹亮,浪花一次又一次被群山撞破,
追随一条河流的走向,
大地的水平面,始终未能拼接出片刻的平静。
夜晚,宝塔山下
在延安,我一直把自己摁在那片夜色里,
一直把自己的夜,模拟成
七十或八十年前延安的某个夜晚。
多年前某个夜晚的夜色,迅速染黑了我。
我的肉身突然下沉,似一块坠落悬崖的金属
在攀爬的练习声中发出呼唤。
该需要多少吨血水结晶出的黄金,
才能锻打下这座高耸的江山;
该需要多少吨汗水分析出的盐,
才能挺拔起这人间的肋骨。
面对她的高,我一直在山脚下仰望,
我一直在矮下去,低于尘埃。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我的脊梁突然被加硬加长,若一株刺槐
内心的天空瞬间被它刺出雨水。
红枣,红枣
早晨,一粒粒大枣,拥挤在陕北的门楣上
张灯结彩。枣红色的光线被无限加长。
太阳好似一只领头的声母,一群韵母的泥腿们
被它率领或者发声。
这是延安的早晨,红枣们把我从梦中喊醒,
它的形状和颜色,被人民从枝头上摘下来,
被剪在纸上,被贴在木格格窗上。
到处都是一盏盏红色的诗词小令啊:
满院红,满山红,满江红……
夜晚,面对这红,我更愿意说出爱,我更想把这枣红
写在纸上,往黑夜深处写——
黄河岸边,一支队伍睁开肿红的双眼待命。
卵石与卵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
它们与红枣互为因果,向前、向前。
枣红色让我和延安产生了深度关联
被血染过,延安的土由黄变红,呈枣红色,
延河的水也是枣红色的。
枣园的灯光若一粒拉枣红色的眼睛,
一直醒着。杨家岭的早晨也是枣红色的——
长长的鸡冠,鸣叫起枣红色的明亮。
双手插进泥土,我的十根手指是枣红色的;
亲吻延河的水,我羞愧的脸颊是枣红色的。
在王家坪,有人骑一匹枣红色大马
扬鞭而去,身后便有一团枣红色的火焰,
在陕北的天空下日夜闪电。
在陕北,枣红色让我和延安产生了深度关联。
呼吸枣园的空气,我的五脏六腑已被春天打开,
正随时为她咳出一片万紫千红。

作者简介:季风,原名马继峰,现居江苏淮安。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兼职教授。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十月》《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等,出版诗集《老乡》《一个人和他的村庄》等。曾获首届闻捷诗歌奖、第二届诗经奖•十佳作品奖、《现代青年》2019年度人物•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人”等。

云编辑点评:
别人说的话,
做的事,
他或许说过就忘了,
我们却还在自我折磨。
所谓真实,
就是不再害怕别人的评估,
好是我,
坏也是我,
横竖都是我。
因为我比别人更知道自己的缺点,
所以别人责备得对时,
我并不生气;
别人责备失之偏颇,
我也能一笑了之。
活着已然不易,
路途崎岖坎坷,
大可不必跳下别人无心设定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