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 念
作者/樊济辉
转眼就到了农历八月十三了,这一天是岳父老雷(雷现顺)的生日,只可惜老人家已经去世八年了。但是,每逢这一天,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这个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又亲如父子的人。
老雷喜欢喝酒。我跟妻刚谈恋爱时,老雷考查我的方式也很特殊:在一个大雪初霁的上午,他叫女儿给我捎口信儿——去他家里坐坐。我骑着自行车碾着积雪去了。老雷叫女儿炒了几个菜,又请来了邻村贯台村的一位好友老王,俩人一起跟我拼酒,从中午喝到傍晚,他俩喝得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喝得更多,本来要很潇洒地告辞出门,却怎么也骑不了自行车,抱着他家门口的一棵大桐树转了好多圈,然后坐在了雪地上睡着了,还是岳父把我搀回家住下了。后来,岳父跟好友老王对我大加赞赏,说我喝酒实诚,人品肯定也错不了。再后来,老雷就正式成了我的岳父。
老雷喜欢捕鱼。我刚认识老雷时,他就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起他捕鱼的许多经历,听得我十分向往那些场景。我女儿不满半岁的时候,我和妻带着女儿在岳父家小住,岳父家所在的李庄乡前辛庄村,就处在黄河大拐弯的河堤内的“头”上,从他家出来南行两公里,就是黄河主河道,临河居住的村民们有许多也跟老雷一样喜欢捕鱼。老雷喜欢捕鱼却不喜欢钓鱼,他的渔具也很特别:至少有两套撒网、粘网,一般用于在河滩上积水的洼坑里捕鱼,据说,老雷还置办过几十米的“流网”,展开来可以横着隔断一条数十米宽的河汊,后来在河里丢了。老雷常用的一件渔具很特别,那是一个大号的抄网:手柄是一根4米多长的木杆,抄网的圈口直径大约70公分,是用一段指头般粗的钢筋弯成的,网兜是尼龙线织成的,网眼大得能漏掉乒乓球,老雷说小鱼是不能捕捞的,要留在黄河里慢慢成长,他的抄网只捞大鱼。
有一天下午,我想一睹老雷捕鱼的风采,就撺掇他带我去河滩里捕鱼,老雷欣然同意。于是,我俩一人骑一辆自行车,他骑着车在前面走,车上载着一条编织袋,里面装着撒网,我扛着那个手柄4米多的抄网骑车跟在后面。我俩在河滩里骑行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了当地人称之为“淖里”的河滩深处,那里有几处水洼,是丰水期黄河行洪之后留下的水坑,里面时不时有鱼儿来回游弋。老雷叫我一起停好自行车,他掐灭嘴里叼着的烟卷,取下撒网提溜着来到水坑边岔开腿站好,用左手挽住撒网的网纲,用右手把网向上提一下,在左手里盘个圈,再用右手从网的一边一格一格地理顺之后都握在手中,然后把撒网整个提起来,大幅度向左扭腰,把撒网拎向左后方,最后再猛然用力向右前方转腰,右手大力把撒网甩出去,网纲还攥在左手中,只见那一面撒网瞬间展开形成一个口径六七米的圆形网罩,平着落在水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既有力度,又有气度,我在后面看着,感觉老雷的身姿和动作真是太潇洒了!
我俩来到黄河主河道边上,老雷从我手里接过抄网,示意我在一旁观看,他就拉开架势,把抄网探进河水里开始捞鱼了。老雷一边挥动抄网,一边给我讲着河里的鱼鳖都有什么习性,他说,要想捞到地道的的黄河大鲤鱼就要有耐心,用抄网伸向离开河岸稍远的河水里顶着水流捞,因为黄河鲤鱼从来就不“溜边儿”,而且喜欢顶着水游,但是要捞黄河鳖就得顺着河岸边拖动抄网,并且抄网的圈口一定要贴着河底的沙泥,不然的话,黄河鳖就不容易进网……听得我频频点头心服口服。远处,还有几个动作和渔具跟老雷相似的人也在河边捞鱼。我坐在岸边稍高一点的沙堆上看着老雷他们捕鱼,落日余晖下,他们的身姿宛如一溜塑像一般周身闪着金色的光芒。
那一天,我俩没有捕到鱼,但却兴致不减,归程亦然,老雷还采了一掬野生茼蒿的嫩尖,说是没捕到鱼,只好掐点野茼蒿拿回家当下酒菜咯。途中,遇到了一个在河滩水洼里电鱼的人,老雷严厉地斥责那人一顿,说他电鱼是会让鱼断子绝孙的,还说这样会遭报应的,吓得那人赶紧收起工具骑着车跑掉了。
那天回到家,老雷叫女儿用盐把茼蒿腌起来,又炒了几个菜,我俩坐下喝起酒来,一边喝,老雷一边说,十多年前的黄河里鱼多得很,他捕到的鱼多得吃不完,叫大女儿拉到贯台集上一毛钱一斤卖掉了。岳母在旁边帮言作了证实。那天喝多少酒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腌好的嫩茼蒿色泽竟然跟煤炭一样又黑又亮,一开始我都不敢下筷子,老雷哈哈笑着催促我学着他的样子吃,我才勉强夹起几根放到嘴里嚼起来,那种吃起来又咸又脆的口感着实令我大呼过瘾!
老雷也喜欢打麻将。每次逢年过节,老雷家的五个女儿都带着家人齐聚娘家,老雷都要嘱咐儿子儿媳张罗好酒好菜热情招待,酒足饭饱之后,善于揣摩老雷心思的大女婿朱老板就会招呼大家组局打麻将,还总是把老雷推到上座,大家热热闹闹玩到傍晚,再吃点晚饭才离去,每次都是让老雷高兴得笑逐颜开。最热闹的节日莫过于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三了,这一天是老雷的生日,自从最小的女儿老五出嫁后,儿子女儿全部安顿完毕,年方六十岁的老雷就开始“正式”过生日了,之后的十多年里,每年的这一天,老雷家都会如期上演一场喜气洋洋的现代版“五女拜寿”!老雷每次都要提前很多天嘱咐儿子准备好烟好酒,搜罗精美的食材备用,到了八月十三这一天,还要请来饭店老板兼厨师的大女婿朱老板亲自掌厨,把一道道美轮美奂的美食佳肴端上桌,老雷则稳坐寿星之位,笑呵呵地领着头开喝。记得有一年八月十三,我去县局开会,赶回岳父家已经快一点了,进了门还没坐到桌前,老雷就从身后的条几上端过来满满的一杯酒对我说:“今天你辛苦了,大家等你一晌咯!这是你哥从贵州捎来的茅台酒,人多,每人只能喝一两,我给你留了三两!”一席话感动得我不知所措!酒宴结束之后,老雷照例开始组局打麻将,那天,我心情好,手气也好,居然赢了不少钱。老雷虽然输了不少钱,但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始终都是乐哈哈地与儿女们以及孙子辈儿的孩子们谈笑风生。
如今,老雷已经去世多年,家人们也都好多年没有在八月十三这天聚会了。今天想起来许多关于岳父老雷的事,音容笑貌宛如就在眼前,心底不禁又泛起了深深的怀念。
2020.09.29
(庚子年八月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