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兴武 ,1950年出生,贵州瓮安人。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退休后,阅读和写作成为主要生活方式。作品见《山花》《火花》《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等报刊,有作品集《秋天的另一种收获》出版。贵州省作协会员。
乾二之死(外一篇)
一一谨以此文献给当年知青户朋友
文/罗兴武
他姓王,亁二是他的小名。记起他,竟然是因为他的死。
乾二已经死去多年。得知他的死讯,离他的死又已过去了许多日子。
据说,乾二死得很窝囊。他在家乡一所山区小学当教师,喝酒,喝得过量,黑灯瞎火上厕所,人倒在尿槽边,头却泡在储满尿液的尿槽里。
乾二和我都是初中老三届学生,他低我一个年级。在校时我们没有接触过,后来闹红卫兵,他成为学生领袖之一,“三结合"进了区革委,又是县红代会核心领导小组成员,这才开始显山露水。上山下乡,阴差阳错我们聚到一个知青点,他成为我们这个知青户家长。
乾二人高马大,是可以称得上英俊的小伙子。初夏上山薅包谷草,他一身短打,露出腿上白肉,常常让在场几个农村大嫂惊羡。队里有几个妇女玩笑开得烈,寻他开心,有次活路休息时,趁他不备,一拥而上,将他在土坡上掀翻,硬生生被褪下裤子。
在知青户里,乾二常是一副气宇轩昂神态,挺直了腰板说话。我和老吉同他住一间仓房,收工后各自闷头看书,相互间少有交流。他去公社或区里甚或县里开会,回到户里从不吐露一个字,一副踌躇满志、高深莫测的样子。有时,他好像也期待我们问点什么,我们却装做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样在户里呆了一年左右光景,有一天,他收拾被子衣物,捆了包裹,告诉我们说他祖母病重,要回去照护一阵子,便同我们告别。
我们是很久以后得知,那一次,他其实是接到组织通知,到县师资培训班集训去了,培训班结束,直接就分配去当了教师。那是他命运的一个转折,就当时来说,也是他同留户知青命运之间的一道鸿沟。他从此一直未回生产队,我们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他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里淡出。后来,我们几个知青上了湘黔铁路会战工地,会战结束,也陆续走上了自已的工作岗位,对曾经的“家长",几乎已也忘却,直到得知他的死讯。这死讯不是一种郑重的告知方式,而只是同人聊天扯出来的旧闻。
乾二死的方式,让人隐约感到他生活的郁闷甚或失意。从政可能是他的抱负,命运却让他当了教师。他是否因此而兀自憋屈呢?
在得知他的死讯后,惋惜与惊愕之余,我想起我们相处的岁月,想起他接到师资培训班通知后同几位“家人"告别的情形,感觉他与我们户的几个知青之间,似乎缺少了常人交往中的一点什么东西。如果他不死而又真去从政,忽视或淡漠人文关怀可是大忌。他是我们知青户的家长,却像一个陌生者那样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后来又像陌生者那样杳无音信。未去从政或许是他的幸运。我转念又想,对一位已逝的校友和曾经同锅吃饭的知青作如是想,或许不地道,至少是有些不恭吧。为什么就不能想想,他当时这样做,有他什么难言之隐呢。
表舅胡德发当初承诺打一架书柜送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某种灵感。他当时喝了几杯包谷烧,脸红红的,送几粒油炸黄豆在嘴里,看着我,很坚定地说:"等你参加工作后,我做个书柜送你!"父亲说:“你得敬表舅一杯。”我当时还是个初中生,对书柜还没有需求,也没想到参加工作这样渺茫的事。他主动表现出这份热情,我隐约感觉到,与父亲承诺有机会给他介绍媳妇有关。我暧昧地笑笑。
他第二次对我说同样的话的时候,我初中刚好毕业,全国的学校都关了门,还没有组织上山下乡,我成天无所事事。表舅在饭桌上同父亲东一句西一句闲扯,我已经放下碗,坐在窗下捧一本柳青的《创业史》看,那是校图书馆遭到洗劫后散失出来的一本书。表舅和父亲大概谈到了"文革",谈到了我们这代人,我感觉他们把目光转到我身上。表舅看定我,说:"等你有了工作,我一定打个书柜送你!"他说这话,好像没了上次的纯朴和自然,既像是为取悦我父亲,又像是对我的安慰。我只好莫名其妙地笑笑。
胡德发是隔壁姨外婆的侄儿,家住擦耳岩大山上,是个木匠,称他为表舅,是依了姨外婆这层关系。这个姨外婆同我们并非正宗,只是邻里街坊绕山绕水亲缘关系推断的模糊结果。姨外婆一家原也住乡下,儿子在两岁多时被狼叼走,两口子便带着永远的伤痛搬离乡下来到镇上,同我们家做了邻居。我母亲同她关系好,依辈分认了老辈子。胡德发来看望他姑妈,常把大山里诸如核桃毛栗瓜籽带来孝敬,我们也得些分享,这样,这个表舅有时便成为两家共同的客人。
我上山下乡当了两年知青,后来在湘黔铁路会战工地参加工作,再见到"表舅"的时候,已经不能叫他表舅了,因为他已经娶我的侄女绿玉为妻。早年,我祖父用箩筐挑着我父亲从四川来到贵州,将大伯留在四川看守祖业,绿玉是大伯那一脉下孙女。那些年四川日子不好过,缘玉从四川跑来贵州,就是为了找个安身处,求得一口饭吃。当时,在万般无奈之下,父亲(缘玉喊满公)想到了我们叫“表舅”的那个人。胡德发家住在山高皇帝远的擦耳岩那地方,荒地广,人口稀,混口饭吃不是问题。母亲对父亲说,他(她)两个辈份差了两代,缘玉还是你孙女呃。父亲说,胡德发这辈分是街坊叫法,同血缘没关系的,假如同绿玉开了亲,那才算正儿八经的辈分。胡德发比缘玉大了十多岁,人还本分,又有一门手艺,缘玉求生路心切,又是满公做主,便答应认了这门亲事。
胡德发同缘玉结婚后,反倒成为我的小辈。参加工作后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了,只在偶尔回家看望父母时,听说起他和绿玉的一些情况。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期间,胡德发还真打制了一架书柜给送到猴场家里。书柜是上下组合结构,下面部分实际是个木柜,内里较宽,分了两层,有封闭的木门;上面部分有三层,比下面那个部分厚度缩了一半,直接重叠在柜上,玻璃门,朱红色土漆涂了表面。整个书柜很沉,从擦耳岩送到猴场,用了四个劳力一天的功夫。我在县里分得的宿舍窄小,放不下这个庞然大物,因此就一直摆放在老家,做了父母的碗柜。待我调到省城后,其间又经历不少颠簸,书柜终于完壁归赵,用父亲的话说,豆腐盘成了肉价钱。在当时收下这样一个书柜,真有难以承受之重。
我到省政府办公厅工作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时住房还实行分配制度,老婆孩子加上父母一家六口,开初被安排在一间平房过度,一口衣柜和那架书柜作屏障,将屋子隔成了两小间,厨房被安置在屋檐下。正是在这种困窘条件下,胡德发突然只身来到贵阳,没费多少周折便找到我家,说是要“安心在贵阳玩几天”。从父母亲的反映推断,显然事前他们是沟通过的。空间本来狭窄,来了客人,住宿首先就是个问题。我决计将他安排去省直一家招待所,刚开口,父亲和他们都有些慌乱,父亲解释说胡德发走得匆促,随身没带证明,住不了旅馆的。这样,只好在近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做文章。白天父母亲陪他出去玩,晚上我只好跑去办公室“加班”。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星期,胡德发没有要告辞的样子,我忍不住了,再三追问他来贵阳有什么事,父亲无奈,这才对我说了实话。
原来,胡德发同绿玉结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小孩,而且还没有“刹车”的打算。这次村里要强行拉他去结扎,他就跑到贵阳来躲了。
那次我对父亲真正发了火,我问他,我做得了超生人员的避风港吗?我能做他们的避风港吗?一天过后,胡德发离开了贵阳;又过几天,父母亲也回去了。从那以后,我没再见到过胡德发。搬新家时,我把那架书柜送回了老家。我现在知道的情况是,胡德发这几年已经死了,绿玉和他们的六个女儿生活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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