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家舍
文/倪高扬
解家舍是我的衣胞之地,现为兴化市兴东镇孙唐村的一个自然村,300多人口,80多户人家。
舍上并没有一户姓解的,据说以前的田产主人姓解,故得此舍名。现有户主中,仍是倪姓居多,部分姓唐、姓赵,还有三两“寄庄户”许姓、吴姓、插队户李姓。
偶有外庄人称解家舍为“倪家舍”,并非只因为舍上户主多为倪姓,更是倪姓在舍上处于“核心”的人物较多。解放前,解家舍的大地主倪大堂在方圆几十里赫赫有名,因为他后来参与政治,担任国民党伪乡长,与共产党新四军为敌,最终被枪决,儿子倪风山身限囹圄。
在倪大堂称王称霸时期,解家舍的大大小小谁也不敢和他说个“不”字,唯有一位胆大包天的青年倪仁山由暗到明和他作对,最终势不两立,成为敌人。
倪仁山的父亲叫倪大松,也属于舍上“大户大族”的人家,居住在倪大堂家东侧,仅为一巷之隔。倪仁山对倪大堂心怀不满,为了揭露他的家丑,某天,乘夜黑人静之时,用毛笔在倪大堂家的大门上画上一只偌大的乌龟,并写上“倪大堂是个大乌龟”字样。这还了得,身为有钱有势威风凛凛的倪大堂,怎忍受得了这般莫大的侮辱!
倪大堂一口认定是倪仁山所为,但又拿不出真凭证据,于是派人从倪仁山家抄去倪仁山平时记载鸭蛋的账本,进行笔迹比对,“确认”为倪仁山所为。
倪仁山知道大祸临头,当夜出走,投奔了新四军。倪大堂虽然手中掌有国民党军权,却又拿倪仁山奈何不得,一段时间后,竟然公报私仇,拿倪仁山的妻子和刚满一周岁的儿子开刀,将其母子抓到国民党的高垛“围子”里。
当时,舍上以乡贤倪大用为首,数十名百姓纷纷出来求情——王红子(倪仁山妻子)忠厚贤惠,寡言少语,一切事情与她无关,怀中的儿子更是无辜之辈。
然而,穷凶极恶的倪大堂丝毫没有理会家乡众人的情面。倪仁山本非等闲之辈,听到妻儿被抓的消息后,带领一个小分队潜伏于唐家舍侍机报复。
时值傍晚,倪大堂的三儿倪俊山正在村子东头场上收稻,倪仁山一行用板掀划着一条小木船,飞箭似地来到场头河边,几个人从天而降一般。场上的人们先是一愣,同时一眼认出是倪仁山等一帮凶猛的新四军,个个惊呆了。
倪仁山等一把将倪俊山捉住,在其嘴里塞上布团,向场上的乡亲使了个眼色,手一挥,将倪俊山送到了新四军住处作为人质。倪大堂自然心疼自己的骨肉,不得不予以妥协,最终通过两军代表谈判,双方放回了人质。从此,倪大堂再也不敢与倪仁山公开作对,也不敢与倪仁山父亲及其所有家属为难。
多少年以来,倪氏家族可谓家业兴旺,人才济济,在解家舍这片土地上有如一棵棵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生生不息,宛若涌动的河流,奔腾不止。也许,这正是至今还有外人称解家舍为“倪家舍”的原因吧!
我从出生至91年发大水,一直没有离开这个舍子。每个人对自己的家乡都有着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感和永远抹不掉的记忆。直至如今,回忆起家乡的一些人和事、地和物,仍是历历如昨。
解家舍东西长,南北短,从空中俯视活像静卧着的一条巨大的黑鱼。村舍临水而居,东西各有一个朝南的凹口,西边深一点的叫赵家澳子,东边浅一点的叫凹子。
赵家澳子顶头及东西两侧,多为赵姓唐姓居住。东凹子附近居住的几乎是尽一色的倪姓。赵家澳子因新架桥梁已填成了路道,东边的凹子也缩短了许多。
过去,这一东一西的凹子和澳子,平时如同港湾,是停泊农船的宁静水域,遇到火灾即是就近取水的最佳缺口。
村子中有两条南北向的砖道,从荣山大伯家往东,到恒山大伯家以西,有一条东西向砖道,从空中由东往西俯视,呈“土”字形。过去,这些砖道之间居住的主要就是倪大堂、倪大用、倪大春、倪大松、倪大来五大家族。
农业合作社时,解家舍分为两个生产队,差不多以东边南北砖巷为界,东为一队,西为二队。
在我的记忆中,整个舍上有几处像样的青砖黛瓦房屋,其中有倪大堂、倪大春、倪大松、倪大来家的。目前可寻痕迹的有三处,其中一处是松山三叔家的,原貌依存,如同矮趴趴蜗居在那儿,相形见绌,但它可算是整个舍上仅存的一件古董了。
舍子后面原有一条浅浅的水沟,从东往西有一个出水口通向赵家澳子,似乎有着永远流不尽的水往赵家澳子哗啦哗啦地流淌着。这条水沟本是解家舍人的生命之沟,一可用于救火取水,二可利于庄舍爽水,三是便于后面农田排水。如今这条水沟已变成笔直的通村大道和葱郁的绿化带。
现在倪高富家主屋东侧原来是一方小池塘,论深不宜养鱼,论浅不能长水稻,只能栽植茨菇、河藕,一年收获一次,还能获到一些黄鳝、泥鳅、螺螺、歪歪之类。这池塘所有权属于我家,这份收获自然只有我一家独享。
凹子东南角的高墩子上建有一座土地庙。前面横着一条河。小时候我们在这条河里取鱼、摸虾、耥螺螺、摸歪歪,游泳、攻猛子、打水仗,淘米、洗菜、汰衣服……这条河被我们闹腾着,不得安逸,河床没有淤泥,常年生不出水草。可以说,它是我们的生命河、母亲河。
不知哪一年,在村子中间部位的河面上架起一座木桥,后来改建成水泥桥,大大方便了南北交通。在现在看来,这桥虽然貌不惊人,可当时对整个舍子来说可算“天堑变通途”了。
舍子东面不远处田野里有个叫“小头子”地方。地形怪怪的,有几处坟墓,“特区”一般,不长粮食,了无生机地长着一些五谷杂粮。这儿让我记忆深刻,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去铲草、玩“撂黄牛”的游戏。
从舍子西边往北,有一条叫“四十五澳子”的九曲十八弯、浅浅的呆河沟,一直临近朱家舍。我的印象中,后来朱家舍人高姿态,忍痛割爱将这条呆沟向西开通,使其有了“出头”之日。分田到户时,我家两次分得的责任田都在这“四十五澳子”身边,它方便着各家田主排灌、施肥、装运庄稼。“四十五澳子”至今保留完整,是一条衰老的生产河。
解家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人居住生存的村舍,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家后代。如今的解家舍,咋一看,长大了,增高了,有小公路直通了,路边绿化了,可再仔细瞧瞧,河浅了,水混了,一些年久无人问津的房屋歪斜破旧,真像六月里的萝卜,空心,且生出许多霉斑白絮。
偶尔回老家解家舍,漫步在狭窄的巷道上,还能嗅到久违的浓郁的家乡味道,在与族人的交谈中,还能体味到一种千丝万缕亲密无间的乡情。
(写于2020.9.7)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