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四十四)萧站长
(丙午)
萧站长
办公桌上总是摆的那么整齐,说话总是那么有板有眼,穿戴简朴但很干净,做事认真又不强迫,把同事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来看待。大家共认萧长云是个数一数二的好站长。可还是有个别人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但谁又知道,萧站长是个坚持原则又从不张扬的人。三反五反的时候,他所在的单位有一个人在经济上被认定为“老虎”,可他根据自己对那个人的各方面了解,认为这种认定不正确,于是向上级反映,坚决要求复查,最终调查结果,撤销了加在那人身上的不实之词。
眼看到了收获地瓜的忙季,萧站长不放心,上午忙完站里的工作,下午一早,便往衣服口袋里掖了两块杂粮饼,准备当晚饭。骑上他的大国防牌自行车就奔公社前进村生产大队的地瓜种植推广田里去了。
一进前进生产大队队委院子,就迎面碰上了大队长老贾。他忙刹住车又抬腿落地,问:“贾队长,地瓜都收完了么?”“萧站长,来的正好,都收完,正归堆过秤呢。”“贾队长,这是推广田,产量验收要准确,不能有误。”“放心吧,我安排好人了,不能错的。正好,后面的切片晒干打面的一些个具体事还要请教你呢。”萧站长说声好,便和贾队长坐下细谈起来。正谈的要紧,就听院子有人喊:“老贾,老贾!你真是个老假呀。”随着声音人就进了屋。来人三十岁多,四十岁不到,穿一身旧军装,戴顶洗的发白的旧军帽。“郭八路,你又胡吆喝啥吔!”“我没胡吆喝,哦,萧站长在啊!我不放心,也赶过来了。正好,我们领导在这,咱放明哩说。你那侄子贾明,偷懒磨滑,为了赶工,有十来堆地瓜不秤,估估堆就写个数过了,自己跑回家歇觉去了。”“什么?”萧站长忽地站起来。“有这种事?”两眼象刀子忽地就朝贾队长扎过去。“我说老郭,咱不能嗐说!”贾队长有些慌了神。“不信?不信咱现场去看看!”老郭理直气壮。
试验推广田里,三个人一堆一堆地验看,果然发现有十来堆地瓜上压着的纸条上写着“一千斤”而且都离得很近。“一两堆出现个整数一千斤有可能,但十来堆就有问题了。刚刚我们检查过的前面近百堆,都是些几百几十几的帶零头数,这十多堆必须重秤。”萧站长坚决地说。贾队长为难地抬抬头望望天:“这天不早了,贾明肯定是回去准备擦床子了,秤也不在,不如吃完晚晌饭再秤?”“不行。这产量的事不能马虎,必须马上找回贾明,让他重新来秤。”“我去找他。”老郭自报奋勇的走了。
萧站长皱着眉头继续说:“贾队长,这试验推广田的事马虎不得,咱不能做那种吹牛放大炮、弄虚作假报高产的事!”他见贾队长不吭声,又说:“如果不改,可就快害国害民了!”“有这么严重么?咱这季秋粮的地瓜,是分给社员的口粮,又不上交公粮,和危害国家有啥关系?'”“分口粮不假,但我们是试验田,试验田的数据、产量和质量直接关系到后面的发展方向和成败,你说重要不重要?”贾队长半天才哼出一句:“听你的。”这时太阳落到了树梢,村里家家的炊烟飘了起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正聊着,只见村子方向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拉辆地排车过来。近前一看,是老郭,地排车拉着一台磅秤和一些擦床子。老郭冲着萧站长嚷:“咱冤枉他了。贾明这孩子不孬,聪明能干。”说着扯着萧站长的衣袖,来到一堆地瓜跟前,指着上面压着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写着:685斤。老郭用手一翻纸条,背面写着:贾亮家。“站长,明白喽么?”萧站长哦了一声。又来到一堆写着一千斤纸条的地瓜前,又一翻,背面写着:大队留,待秤。萧站长一拍巴掌,脸放了光:“他怎么知道每户分多少?”“他先秤了一亩地的产量,算出大约总产,再扣除大队预留,根据队里人口户口数和工分出勤计算出来的。如果有点多少的误差,都在大队预留中找补。最后的准确数就是总产单产数了,一点也不会差。”萧站长听罢长叹一声,问:“贾明呢?”老郭回答:“去薛庙取定做的擦床子了,这是他留下的记录本子。”
萧站长和老贾老郭忙忙碌碌把大队的十来堆地瓜一一秤完了,就见东边月亮升了起来了,西边太阳快落到了天边,社员们三三两两提着小筐子小杌子来到地里。有的来了一两口人,有的全家出动,还提着水罐,拿着碗,一路互相打着招呼说笑着。老贾老郭忙着指点分配,大伙往各自家的地瓜堆旁一坐,便用擦床子唰唰地擦起地瓜来,擦完的鲜地瓜干就地晾在地里,摆得白花花的一排排一片片。萧站长东边说说,西头看看,指点着大伙干活。一位社员张口问:站长吃了没?他才突然想起肚饿了,忙拿出饼子分给贾队长和老郭一起吃。老郭边吃边问,这饼怎么一层层色不同?贾队长插嘴,那黑色是地瓜面,红色的高粱面,黄色的玉米面,三种面分开和,和好再擀面,最后摞在一起烙。老郭嘴里吃着,咕噜咕噜地说,什么时候天天吃白面馍馍就好了。会的,会的。萧站长心里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
这时,一个社员大声问:那些个最大个的地瓜又柴又老,擦不动切不动咋办?其它一些社员也应和着问怎么办。萧站长立起身来大声说:“社员同志们,这大柴瓜本是窝瓜种,可它不下蛋结小瓜,只顾自己长,才变得又老又柴─”“这不就象怀才家的媳妇,不下蛋,光自己长膘?”不知谁插了一句,大伙笑成一片。“大伙安静!”萧站长继续说:“柴瓜能切片的尽量切片,不能切的,回家砍成块,下锅蒸个八成熟,晾凉了上碾压,把老根老筋挑出去,剩下的粉和着玉米面高粱面摊煎饼,照样能吃!”“还是站长人悟,这抬抬头就是一个心眼子!”贾怀礼家的老婆插嘴奉承说。“怀礼家的,你这是骂站长么?没骂?没骂就说说下半句?”“说就说!撅撅腚就是─,好呀,怀才家的,你陷害我!”怀礼家的站起来就撵怀才家的打,嘻嘻哈哈一片乱嚷嚷。萧站长挥着手喊:“都别吵了,好好干活,别擦伤了手!”
月亮升起一丈高了,满坡里幽亮幽亮的,正好干活。远处泗河故道的柳树林子映在月光下,一片幽绿,在阵阵秋风里摇摆。地里摆好的地瓜片一片连一片,像霜雪一样白,美得很。可萧站长没心思看景,想想老郭和大家说过的话,不由又长长叹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