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四十五)郭八路

(丁未)

                    郭八路

     本名是郭修田，族里排行老八，人称郭老八。他自己说，十来岁的时候就给八路军带过路，打那起，大家就喊他郭八路。说起这件事还有个小故事，说是他带完路过后，八路军把他带到连部，准备了一碗包子犒劳他。那连长存心逗他玩，包子放桌子上，就是不说给他吃，他盯着包子着急，便问连长：大爷，恁那桌子上是什么？包子。大爷，俺看看行不？行。俺摸摸行不？行。俺闻闻行不？行。郭修田开始闻包子了。诶？俺的包子呢？怎么少一个？连长故意问。俺刚拿起来闻，它出溜就滑肚子里去了。我看是滑那狗肚子里去了。对，对！就是，就是！就是看着俺闻包子的那小狗。连部一伙子兵们哈哈笑，连长也笑。

     打小起，郭修田就不怵头人多，敢说会道，可总也没个起色。去年公社地瓜推广试验田总结会上，他楞楞地站起来提意见，硬说“窝瓜下蛋”不解决大柴瓜不下蛋的问题，就没戏！让萧站长下不了台。这还不算什么，站长不计较他，可其它人就难说了。

      郭修田心善。前两个月他和萧站长方新一起出差，出了汽车站还没几步就找不见他了，两人忙回头去寻，只见他蹲在车站墙角，把手里的饼子给那个要饭的孩子吃。一边还细声细气地给那孩子的娘说话，末了还给她两块钱。见到站长就叹气说，河南又遭灾了。

      对了，还没说他的工作。他就在农科站工作。虽说文化不高，但种田是把好手，样样农活拿得起放得下，人干活利索，群众威信高，是党员、党小组长。有两次萧站长提议他当副站长，他自己给自己投了反对票。上次上级领导来考察工作，他陪同领导吃饭，有一位来人啃了两口玉米饼，就扔在桌上不吃了，光去叨菜。郭修田看不下去，说了句：“领导，这饼来之不易，别浪费喽，吃完它。”边说还边用手指着那饼点划，闹得那人一个大红脸。

     今天他和方新一起进齐村谈工作，社员遇见都热情地喊他老郭和他打招呼。个别泼辣的妇女甚至跟他开玩笑：“郭八路，俺给你说和个老婆吧！”“俺有老婆。”“再说和个呗！说个长着小脚又留小辫的，不爱说话光哼哼！”郭修田装着听不见，转脸低声跟方新说：“男不跟女斗。这些个没正型的老娘们，欠教育！”“郭大哥，我建议在村里建夜校，一来扫除文盲，二来改造思想。”正说着走着，忽然听见一个尖利的孩子声：“慢着走，踩着俺的麦子了！”两人一低头，见路上正晒着一大片麦粒子，老郭的脚踩上去了。老郭忙退了出来，说：“你家的粮食怎么晒在道上？不影响别人走路么？”“诶，踩了人家的粮食还有理了？快赔礼道歉！”那孩子虎着两眼不退让。“哦？你看能得个你，还让老辈给小辈赔礼？”“不赔礼不许走！你没听说过曲兖二府圣人地么？那孔圣人都能赔礼认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孩子的话堵得老郭一楞楞的。“你这孩子够冲的，象我小时候！”“谁象你呀，俺象俺爹！”“好，好，象恁爹！说说你的来由，说对了我就给你赔礼。”“好，说就说。那古时候，孔子坐马车去中都，也就是汶上，路过咱古城旧关，那会叫─，叫达巷党。那马车轧了一个小孩在路上搭的石子城，那小孩不乐意，让孔子赔礼道歉。孔子也不乐意。那孩子就说，听说你很有学问，我问你个问题，你答上来就让你走，答不上来就赔礼道歉。孔子一听，心想能有什么问题难住我？就答应了。小孩说，早上的太阳又圆又大，中午的太阳又热又亮，你说早上和中午，哪个时间的太阳离我们最近？孔子一听，眼就睖(Leng四声)睁了，心想：若论大小早上近，若论冷热中午近，可到底啥时候近呢？孔子是个认真的人，不敢瞎说，只得认输了。于是就赔礼道歉了。圣人都行你不行？你们也说说哪个近？”“我说孩子，这谁教得你呢？”“俺爹。”“你爹是谁？”“俺爹霍峰，俺叫霍雷！”“怎么听着象兄弟俩？”方新和老郭一笑，他们正要找霍峰。

     在霍峰家，三个人一齐讨论庄稼间作问题。方新讲了玉米和大豆兼作的优势。玉米是高杆作物，大豆是矮杆作物，相互间作，通风透光，有益于增产。而且大豆有根瘤菌，能自动生成氮肥，一举多得。霍峰听了很振奋，表示坚决支持，只是担心齐队长不同意。这齐队长当过民兵，读过两年书，初级社那会当过副社长，后来社长去世，他就接任了社长。归了人民公社后，他就当了生产大队的队长。老郭一听，立马决定去齐队长家找他。刚起身要走，那霍雷叫他：“郭大爷，你还没说哪个近唻！”方新一边替老郭回答：“中午近。那小孩叫么名？”“叫项橐。中午近？”霍雷一边应着一边皱着眉挠开了头。

     齐队长正吱吱地喝小酒。见老郭三个人进门，便晃悠悠地起身迎。老郭开门见山地又讲了一遍，齐队长见霍峰比他先知道这事，已经是老大不开心，便东扯西拉找借口。老郭一听恼了，忽地站起来要走，齐队长又拉他坐下，请他喝酒。老郭说：不喝你的酒！齐队长晕忽忽地说：这酒不是我的，队里的，招待用的。你来谈工作，该喝！老郭一瞪眼：老齐，你公家的酒拿到家里私喝，我去公社书记那告你！齐队长反驳：公社书记他也喝了下边送的酒！老郭回答：我亲眼见的，那是书记他自己付了钱的！三反五反你忘了？多吃多占，拉稀跑窜。小处偷针，大处偷银。针大的窟窿漏斗大的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