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84)

【 84 】
工棚里的电灯亮了。随着柴油发电机轰鸣声的大小,电灯也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两个人都抱着头靠在被子上想各自的心事。
黄平说:“那以后,你还去过龙姐家没有?她的二女儿应该上学了吧?”
毛狗说:“我没有去找过她。可是她后来到我这儿来了一次。”
“她来找过你!”黄平很是吃惊,“她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有什么,房东来看看我们有什么奇怪。”毛狗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们又没有干什么。大家还挺高兴呢,龙姐给我们带了一些花生、炒黄豆什么的,全让他们抢光了,妈的。”
黄平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扑哧”一笑。
毛狗说:“你笑什么?我是没吃到嘛。”
黄平说:“我不是笑你。你说送黄豆,我就想起我小时候,跟学校到农村去搞‘双抢’。他们村里的人跟一个十五岁的农村女孩开玩笑,说要把她嫁给我。她就认了真,在家里炒了黄豆,用小手帕包起来送给我吃。吓得我躲在蚊帐里不敢出来。还有些调皮的同学就拼命地往我帐子里钻,说,你老婆来看你了,来给你送吃的来了。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哈哈!”
毛狗瞪大了眼睛:“啊,原来你还有这样的事?你还骂我骚,你十二岁就知道找妹子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无聊的事,就听工棚外面争执着什么,虽然声音不大,但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两个人一骨碌爬起来出去看,见两个人正在争夺一根钢钎。毛狗认出其中一个是在隧洞另一头施工的知青民兵,马上过去劝阻:“你要打架我们管不了,但是你不能在我们这里打,更不能拿我们的钢钎去打。”
那个知青说:“兄弟,你让我拿吧。他们手里都有家伙,我这是自卫。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的,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黄平还发现他手上有血,马上对毛狗小声说:“你赶快保护他离开这里,快点!”
正说着,已经听到远处有大声说话的声音了。毛狗和连里的那个人来不及多说,夺下钢钎,连推带拉地护着那个知青从工棚旁边的小路快步跑了。
等几个头戴藤安全帽,手拿木棍、短钢钎的人东张西望地找过来,黑暗早把毛狗他们的身影吞噬了。
过了好一阵,毛狗回来了。他抓着毛巾擦着脸说:“还能为什么,为女人呗。他看见自己看上的女民兵被三处的工人带着在路基上散步,就过去把人家打了。没想到人家来了一帮人。幸亏他刚才跑得快,要不然会被打个半死。”
黄平感叹说:“这些女民兵在这里,事没干多少事,麻烦倒是惹得不少。”
毛狗说:“嗯,是麻烦。要不说女人是祸水呢。不过也不全对,其实那些女民兵有时候比我们这些男人家还能吃苦些。她们搞那个‘三八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们没日没夜地干,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用脸盆端水。你知道她们女同志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是不能沾冷水的。”
黄平说:“啧啧。毛狗你什么都知道,别腆着脸笑,我当然知道她们能干。我是说,那些工人找女民兵谈恋爱的事,未必她女子营的领导就不管?”
“管!哪能不管呢?一开始管得可严了。可是挡不住人家有这个,”毛狗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后来就干脆睁个眼、闭个眼了。他们知青民兵气不过了,就故意找茬打了好几个工人。工人吃了亏,也不服气,都做了准备,一碰上这种事就围拢来,都带着工具,能把你打个半死。”

“你呢,你小子没到女子营去骗一个吧?你也是个不怕死的,看见漂亮女人能把眼珠子看掉出来。”
“算了吧,我有那么可鄙吗。就算我看得上人家,人家谁看得上我这副赖皮狗模样。”
黄平说:“三处的工人应该还不错吧,听说对你们挺好的。”
毛狗说:“是啊,他们有钱嘛。我们常常抽他们的烟,喝他们的酒,有钱嘛。吃吃喝喝对他们真的算不得什么。听说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两百块。两百块呀,我们两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不过,这些人也有不少都是些色鬼。”
“你是专门打听些这方面的故事。我就没听过。”
“你又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怎么知道他们。你说我的胆子大,他们的胆子比我大多了。有一次,他们一个工人的老婆到这里来探亲。晚上,那个工人去上夜班去了,他老婆一个人睡。睡着睡着,有一个人就爬到她身上去了。她迷迷糊糊地任那个人弄了一气。没过多久,又有人爬上来了,她被弄醒了,一想不对呀,丈夫明明说了是上夜班去了,要天亮才能回来,而且他去之前还干过那事的。怎么感觉也不对,她从枕头下摸出手电一照,才看见是他丈夫队里的工人!听说他们那里常常发生这样的事。那个工人还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好不好,下次我老婆来了,也让你男人去搞一回。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兄弟吧,我们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

黄平笑道:“你小子就像是在面前看到的一样,那么清楚。你不会是也去过一次吧。”
毛狗腆着脸说:“我还小嘛,不懂这些事。倒是他们那些工人可怜,有的三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一年到头,钻山沟打隧道,连个老婆也讨不到。其实我还是挺同情他们的。”
黄平说:“你肯定抽了他们不少烟,得了他们的好处。”
毛狗说:“那是。不不,哪有啊,就是一般同志关系。我们一个排加我共40个人,配属三个二局的技术员。嗨,其实就是工人,每班一个。他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天天滚在一起。其实,他们人还是很好的。跟我那个班的工人叫刘三明,大家都叫他‘三猴子’,人就特别好。”
“怎么好?天天好烟好酒的供着你?”
“不,我说得是真的。我只说一件事。每次排险他都是把我们拦在一边,冲在最前面。我们想上他还不让,他的理由是,老子有经验。要不就是,老子死了,国家有抚恤金,老婆孩子国家养,你娃就白死个锤子了。”
“也确实,生死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来。”
“有一次,一个千多斤的大石头掉下来,差点把他砸扁!幸亏他是猴子变的,反映奇快,一个滚子就躲开了,硬是一根毫毛没伤着。他爬起来还笑嘻嘻地说,你龟儿子还想砸老子,莫得那么易得,你个锤子!”
黄平听得哈哈大笑,说:“你说的这个人,硬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哪天给我介绍一下,我要结交这个朋友。”

毛狗说:“确实是个好人。工人阶级就是工人阶级。那不是讲起耍哩。”这家伙,居然一口四川话说得很溜了。
黄平说:“听说湘黔枝柳修好之后要成立一个新的铁路分局,要从我们这些铁建民兵中招不少工人呢。要是当上了铁路工人,那还不是跟他们一样,一辈子钻山沟。”
毛狗说:“嗤,我不相信,那样的好事会落到我的头上。要招工也是招你们这些知识青年,没有我们当农民的份。那边那个知青连队还不是,一下子来招工了,一下子来招兵了,再不就是招大学生了。现在人都走得只剩下一半了。剩下的这些人惨了,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一上了工地就站在那里杵着个锄头把发呆,什么活都不想干。其实,要换了我也一样,那还有什么心思干活。唉,可怜哪,不知道前途在那里哟。”
黄平说:“吔,你小子也学会多愁善感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城里的知青民兵吗?”
“看问题不能绝对,”毛狗不以为然地说:“他们中的人,应该说是大多数人,还是不错的。不能一概而论嘛。”见黄平没吭声,他又补充了一句:“世界上那里有什么天生下来就好就坏的人,都是相对而论的嘛。”
黄平心想,好家伙,这路修了还不到两年,都快成了理论家了。嘴里却说:“你说说,怎么个不错法?”
毛狗说:“有一次放炮,他们有个人不知怎么就没有出来。我亲眼看见他们好几个冒死往峒里冲,硬是把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拖了出来。还有一次,老百姓家里起火,他们帮忙去打火,那比我们连的人勇敢得多。他们如果去当兵,肯定个个都不错。呃,今晚就别走了,就睡这儿,我们两个好久没有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
黄平说:“我不在你这儿睡。我怕你发骚。”毛狗的毛病就是喜欢动手动脚,睡到深更半夜了他会突然在你身上乱摸,不了解他的人会被他吓得钻出被窝跑掉。
毛狗哈哈大笑:“这有什么,谁让我们玩得好。都是几十岁的老男人了,现在还没有讨老婆,真的很无聊。”
黄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碎屑,说:“要说无聊,你才真的无聊。我要去看看车了。他们要是干完了,我就跟车回去了,不过来了。”
毛狗赶紧爬起来穿鞋:“你硬是要走,我送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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