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我极度害怕的（组诗）
文/李不嫁
1、树木的尊严
所谓的尊严
就是在遭受残酷的暴行后
绝不再为你应时而作
也绝不应景而作，从满腹锦绣里吐露半点芬芳
就是我庭前这棵老桂花树
在八月，在中秋时节
当所有丹桂与金桂
酝酿得浓郁如酒，香氛得像一场公害时
大义凛然地
保持缄默
多年前，它被人控告影响采光
而被愚蠢的园丁
斫得枝残
2020-10-4
2、一首诗的诞生
大多数夜晚
我的写作，像一只老猫
等待灵感的老鼠，嗖地窜过时，逮住它
因此我大部分诗行粗糙
夹杂着闪电，时有利爪下吱吱的哀叫
但有时并非如此简单
粗暴。一首优秀的诗作现身前
总会披露庄严的前兆，一如长白山的密林里
终年穿行的药农
忽地找到一棵人参
得以最快的速度，用一截红绳子
系住参苗的根部，否则，它会迅疾遁形或溜走
2020-10-5
3、我极度害怕的
我极度害怕的
并非明天
照常升起的太阳
须知，阳光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我的国土应如东方的雄鸡
坦坦荡荡地亮开嗓门
而不是万头攒动的广场，如愤怒的大海，重掀恶浪
我极度害怕的，即是以上描述的
此情此景啊
一切都将是昨天的翻版
如果该铭记的被刻意遗忘
如果那些旧账，时时被人翻出，带着仇恨的印记
2020-10-5
4、银锁
叫声师傅
打把锁
送给我的妻子顾红柳！
——在丽江古镇，在银匠铺的叮当声里
我年轻时读到的诗句
忽然从脑海里冒出
这是一首完整的诗，还是其中一句？
我已经记不住了。马车风驰电掣地驶过
拉满盛夏的火焰；店铺的小铁锤阵雨般急促
我感到困惑，谁将一把银锁
挂在我青春记忆的门口
谁的妻子顾红柳
容颜如昨
将我美好到老？
2020-10-8
5、答西藏友人书
我去不了那样的高度
我的肺活量，充其量如食素的小白兔
只适合低海拔运动
群峰并起的地方，只有牦牛才不会被憋死
我不来，因为高原反应
那种濒临窒息的苦闷
我早已尝过：被人强扭双手，将脑袋
按进注满脏水的浴缸
而我无力反抗
灼热的喉咙里垒满了石块
肺叶里灌满了水泥
昏昏沉沉的脑袋
像濒临炸裂
我若来，一定不亚于
遭第二次罪，吃第二茬苦，受第二遍难
2020-10-8
6、疯狂的晚餐
酒已喝到半酣
他仍在兴奋地讲述那条疯狗
是怎样咬住他的大腿
撕下一片肉来。那张烧红的脸越扭曲
酒馆里的气氛就越诡异
——这个从未打过疫苗的人
竟然成了宴会的主角
当他推开餐桌，径直走过来敬酒
我不由得拽过一条板凳
只等他龇牙、咧嘴，朝我狂吠时，给予迎头一击
2020-10-10
7、人间烟火
草木也需要爱抚
我的女人知道，露台上的月季
如果经常去看望
即使不浇水，不施肥，花朵也活得久长一些
我们的厨房也是
如果不经常生火做饭
灶台上会积一层灰
砧板长霉，铁锅生锈。无人动用的一瓶醋
也会对窗外生机勃勃的春天
生气、吃醋
乃至醋劲大发
我的女人知晓，因无人看望
我差点毙命于狱中；因不谙厨艺，断送过恋情
2020-10-10
8、春风小镇
燕子回去时，我也回去了
燕子带去了春天
我却一身沉疴：更严重的是
时常袭扰的眩晕，
可能是小脑萎缩，把握不住方向
也可能是家族的遗传病例
患阿兹海默症的祖父
就迷失在熟悉的街巷，连籍贯也说不上来
但我已打算定居
租两间店铺，给乳燕
提供筑巢的屋檐；用余生效仿那位邻居
——
胡子花白的赤脚医生
当年治好了自己的癫痫，然后开一家诊所，专治世上顽疾
2020-10-12
9、大雁的问候
在天上，赶路是寂寞的
尤其是长夜漫漫
几粒星光，被秋风吹得躲躲闪闪
我得借助河流的反光
辨识方向；我得不舍昼夜，逃避追捕的严寒
所以我铭记着每条河流
两岸灯火的温暖
以及夜幕下，老朋友一般，仰望的的面孔
所以一年一度，飞临浏阳河上空时
我一定会大喊一嗓子
向那位遛狗的男人
致以问候
在他听到的
是“嘎、嘎呀”；而我叫出的是：嫁，不嫁
2020-10-14
10、候鸟
要抵达的地方太远了
作为一只候鸟，在艰苦的迁徙途中
最难捱的是黑夜
贴着天际
孤独地飞行
最令我暖心的也是，当我以叫声，撕开茫茫夜幕
地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放下手中的一切
仰望天空
202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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