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金泉
在外漂泊的游子都有一个梦中的故乡。
童年。童趣。离别的乡愁。童年的往事会时常出现在游子的梦里。许多往事渐渐淡化了,模糊了,但,童年的趣事和故乡情结却越来越深,驻扎在心里,给心灵烙上永不磨灭的印记。
故乡,是一杯酒,经得起品尝,荡气回肠,回味无穷。
故乡,是游子的思念,尽管远离,根却依然扎在哪里。
故乡,是一种乡愁,牵挂着远离家乡的游子无限的念想。
故乡,是心灵的栖息地,每当累了,回到故乡,心就有了一种踏实感。
多少年过去,游子忘记了许多往事,离故乡越来越远,但心,却离故乡越来越近,故乡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题记

相传清乾隆年间,有位姓吴的山西人,在阜康开烧房烧酒,生意非常兴隆。四五年后,产酒量突然下降,怎么找也找不出原因,吴掌柜为此非常纳闷。有一天酒大师悄悄地对他说:“掌柜的,酒产量下降,可能是酒仙要走,酒怕是烧不成了。”
吴掌柜一听慌了,忙问有没有什么办法留住酒仙?那时人们讲迷信,吴掌柜迷信更甚。所以一听这话就特别着急。
酒大师说:“我们跟上它去,另开烧房,就可重振酒业。”
于是,吴掌柜就派人暗里观察,留心烧房的异常变动。
一日,从烧房上空忽然升起一朵黑云,缓缓向东飘去。吴掌柜得知后,忙派几个得力伙计,骑着几匹快马,带着下人尾追黑云而去。他们追呀,追,一直追到吉木萨尔境内,黑云落下了。
吴掌柜朝着黑云落下的方向,驱马向前一看,只见这片地方古木参天,密密麻麻,几乎都是榆树。树隙杂草丛生,郁郁葱葱,肥美茂盛。周围渺无人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吴掌柜领着一干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这块地方。于是,他调遣工匠,大兴土木,修房建屋,另开烧房,果然生意又兴盛起来。这个地方过去没有地名,因为新开了烧房,所以人们就把它叫烧房庄子。
烧房庄子生产的酒,味醇香浓,清彻透明,头工附近又盛产高梁,原料充足。因此,酒的产量不断增加,畅销古城子、迪化、伊犁等地。
几年时间,吴掌柜的烧房就由原来的一个甑锅增加到四个甑锅,伙计由十几人增到七八十人。除烧房外,还有百余人几十头牛在奇台上户,三台潘家台子种庄稼。这位吴掌柜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万贯富翁了。
据传说,自烧房开张以来,每天晚上就有一个身穿黑衣满脸胡须的老人到此饮酒,他的酒量特大,一次能喝两三大碗,喝罢扬长而去,分文不给。天长曰久,大家看不惯,就向他要钱,白胡老人却说,酒钱早已付过。大家气不过,逐将此事告诉东家。
吴掌柜心知有异,但不能点破,只是笑着说:“不要管他。这么大的烧房,他能喝多少?由他去吧。”
几年过去,二掌柜也看不惯了,大家怀疑他是妖精,合计要把这个白胡老人除掉。吴掌柜再三劝说,大伙不听,他知道要坏事,就打点金银珠宝,带着家小回山西老家去了。
吴掌柜走后,烧房交给姓潘的二掌柜经营,当时人称潘贡爷。一天晚上,这个白胡老人又来到烧房,坐在甑锅旁接了一碗淋子酒,一口气喝干,当他去接第二碗时,藏在暗处的伙计,突然跳起来一开山斧砍进老人肩膀。只听一声惨叫,一道火光出门而去,再看地上除一滩血迹外,什么也没有了,大家十分惊奇。
第二天一早,潘掌柜带领伙计顺着血迹在东南四里路的密林中,找到一棵三人抱不拢的双叉榆树,那把开山斧还砍在一个叉上未动。潘掌柜令人拿来锯子,却无处下锯,用斧砍,坚硬难入。最后无法可想,就让铁匠打了一条粗铁链,将这棵大树锁上。没多久,这棵参天大树便枝叶干枯,而烧房的生意也逐渐萧条,牲畜死亡,人员流散,房屋倒塌,最后终于倒闭。

烧房庄子往东五公里处,有一片天然牧场,春夏之季,绿草如茵,葱葱笼笼,像幅硕大无边的天然绿毯,一望无际。在那碧波荡漾的绿色中,流淌着一支涓涓细流,顺着渠道静静地流进烧房庄子,灌溉着烧房庄子一千多亩肥沃的土地。
那股细流从泉脑流出。泉脑地势低洼,绿草丛生,青青的小草连成一片,许多泉眼汩汩地往出冒着清冽的泉水。泉水汇集在一处,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水流,那股水流被一道大坝拦截住,顺着人工开挖的渠道向西流去。
大坝也是由人工修筑。坝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人工湖。水清如镜,映出蓝天白云的优美投影,阳光洒在明净的水面,波光粼粼,分外清澈。轻风吹来,激起了一道道波纹,湖水两边,长满了青青的芦苇和毛拉草,偶尔有几只鸭子“呱呱”叫着,在草丛中追逐嘻戏。在那水天一色的湖心,鱼儿不时地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银白的水花。坝后是一片很大的沼泽。沼泽很宽,中心凹下,留下了被大水冲击的痕迹。那青青的小草连在一起,人踩上去,像踩在一片宽大的胶皮上,忽悠忽悠,似乎要将人陷落下去。春、夏两季,牲畜是不敢向这里涉足的,但到了秋天,水位下降,这里便成天然牧场了。那片沼泽形成了一个很宽很长的洼地,通向下游村庄一一叶家湖。
据说烧房庄子在清光绪年间已经夷为平地,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墙了。当时孔才组织人到这里开荒,垦种了一千三百亩地。
最早来烧房庄子垦种的只有四户人家。他们是孔家,黄家,还有一户维吾尔族和一户乌孜别克族。为了引东面的泉水浇地,曾与下面的叶家发生多次纠纷,官司打到县衙,因双方互不相让,连官府也难以判决,最后采用了“听天由命”的办法。拉来一只山羊,言明羊朝那里走,水就往那里流。结果羊向西去,这股泉水也就断给了烧房庄子。为此,烧房庄子出人修了一道拦水坝,当地人把它叫胀坝。那时候泉水很大,它灌溉着烧房庄子的一千三百亩地,由于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庄稼年年丰收。

烧坊主人走后,地就由孔家耕种。他们在烧坊的遗址上修房造屋,住了下来。渐渐,这里又搬来了几家。没几年,这里已居住了六、七户人家。多数都是本地老户,只有一家姓田的,是从关内逃荒来的。在这里算是新来户。
这几户人家住得很集中。家与家只隔百十米远。近的也就二、三十米。但还是被茂密的树木所隔开。只有被砍伐开的一条条小路通往各家,使得家家从那一线天中遥遥相对。这里的人们除了种地,就是砍柴。每家门前都堆了一垛小山似的榆树梢子。夏天,用它烧火做饭。冬天,就烧榆柴取暖。
田有顺一家初来这里,只分了几亩撂荒的薄地。又和田志没明没夜的干,开垦了一些地,打下的粮食凑活能接上新粮。只因为被父母分了出去,使田志一家三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田有顺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田根在县上工作,二儿子田志在家种地。田根聪明,喝了几年墨水,能说会道。每次回家总是捎点东西妈长妈短地问候一番。田志忠厚老实,笨嘴拙舌,手脚勤快,每天只知道下力干活。在娘的心上,他的份量比起干工作的哥哥要轻得多。
田根媳妇仗男人之势。衣着阔绰,嘴甜心苦,说话、办事极能讨得婆婆的欢心,又一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真成了婆婆的掌上明珠。
田志媳妇自幼受惯了苦,耿直朴素,勤俭持家,却因生了个丫头而遭白眼,歧视。
公婆的态度是明确的。整天抱着田根的胖小子抖着,悠着,“宝贝长、宝贝短”的唤着,对田志的小丫头连望都不望一眼。
入冬的一天,田根从县上回来,不知什么原因,田根媳妇闹着要分家。自然,爹娘把老实巴交的田志分了出去。虽然收下了不少粮食,却没有给儿子一粒。只给了一口锅,两只碗,一间破房。田志呆愣了一会,沉闷地颤声问:“妈,兰兰妈没在,这家不能分。”
娘沉着脸说:“她心里哪有这个家呀?一去就是半个月,撂下自己家不管,这里里外外一满撂给我。我娶媳妇为啥?娘家好,就让她住去。你们单另开,哪怕她长年累月地蹲在娘家呢。”
田志无话对答。的确,妻子回娘家有半个月了。可她身子重了,就要做月子。一年忙的回不上一次娘家。现在闲了,回去住些天。要是再生个孩子,冬天恐怕难得回去了。
可是,现在突然被分了出去,妻子回来,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田志难住了。
他说服不了妈妈。他恨气老大田根。他有一肚子委屈的苦水,向谁去倾诉啊!
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现在却没有一粒米面。而老大一家一把没干,却吃现成的。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理吗?
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早晨,田志赶着马拉爬犁去接妻子。田根望着消失在雪雾中的背影,对媳妇说:“去时是三个,回来就是一个。窝囊鬼。”
田志冒着风雪跑了四十多公里,到了岳母家。他见了妻子翠梅,眼圈一红,伤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翠梅已重孕在身,将要临盆。看丈夫脸色有异,忙问:“家里出了什么事?”
田志嘴唇抖动着,强忍住满眶的泪水,颤声说:“妈把我们分出去了。”
“啥?”翠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高声嚷着:“我不在,为啥要分家?”
田志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说:“老大回来了。老大家闹着要分。妈就把我们分出去了。”
翠梅急急地问:“都给我们分了些啥?”
田志愤愤地说:“啥都没给。”
“天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呀?”翠梅失声痛哭起来。
田志急得直搓手。连声问:“唉,咋办?哭也没用啊!”
翠梅突然气汹汹的说:“你回吧。我死也不死到你们田家。你这死憋啊。”
“唉。”田志愁苦地用双手抱住了头。
翠梅伤心地低泣着。看到丈夫身上那单薄的、补丁叠补丁的衣裳,和蓬乱的长发,浓黑的胡须,瘦削的脸庞,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婆婆太狠心了。她清楚地记得:秋收刚完,婆婆给了田志五个鸡蛋,让他去街上理发。田志嫌丢人,没去,多少天过去了,头还没理。才二十几岁的人,看去像个大汉。
她止住了眼泪,疼爱地望着丈夫说:“我就要坐月子了。回去没米没面,不是寻死吗?”
田志抬起头,望了妻子一眼,又把头垂下了。他紧紧握住双拳,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膝盖,像似浑身凝结着无穷的力量,无处施展,无处发泄一般。忽而,他坚定地抬起头说:“我说,回。回去想办法。打下的粮食足够吃,妈能看着我们挨饿吗?我到外面找些活干,再挣几个。”
翠梅长出了一口气:“别指靠妈了。孩子我就在这生。回去命都难保住。”
“唉,”田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几天,一个新生的婴儿便在这寒冷的冬天来到了人世。
田志给人家帮工,卖柴,挣几个钱,买些面,冒着严寒,步行几十里,送到岳母家,看看妻子和孩子,而后又返回去。
翠梅出月,田志又赶着马爬犁,把她和女儿,刚满一月的儿子接回家。
那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木板门板缝裂开了口子,一个劲地往里灌冷风。窗子像一个长方形的小洞,竖着安了几根木棍。上面糊了一层牛皮纸。屋里阴暗而又寒冷。房顶和墙角结了一层茸茸的白霜。新砍得榆树枝填进炕洞里,燃烧不起来。翠梅趴在炕洞前,一腿跪着,一腿蹲着,两手拿着一只锅盖煽火。煽一下,火星子“扑”地一亮,随着一股呛人的浓烟冒出来。她不时咳嗽着,使劲煽动着锅盖。整个屋子烟雾腾腾。冻得人直打颤。
炕上,三岁的兰兰围着一床破被子。头、嘴、鼻子用一条毛巾围着,只露出一对黑亮的、泪汪汪的眼睛。小弟弟玉富在棉被的另一头睡着,脸上盖着一件衣裳。不知是由于冻,由于饿,还是由于呛,他可着嗓门子哭着。哇哇的哭声像刀子在刮母亲心头的肉。翠梅放下锅盖,爬上炕,俯身在儿子身边,将干瘪的奶头塞进玉富的口中。
哭声停止了。玉富用小嘴吮吸着乳汁。冻红的小手舞动着,像要抓住什么。吮吸了一阵,玉富松开奶头,“哇”的一声,又哭开了。
翠梅将侧躺的姿势变了变,将另一个奶头塞进儿子的口中。玉富吮吸了几口,扭过头,又可着嗓门哭起来。
“唉,不吃东西哪有奶水呢?”她望着啼哭的儿子,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兰兰定定地望着她,用小手扯下围在嘴上的毛巾,怯怯地说:“妈,我饿。”
她用衣服将玉富的脸盖好,翻身坐起,拉起毛巾,蒙住兰兰的嘴,低声说:“兰兰,听话,妈去给你做吃的。”她下了炕,拿着面盆和碗,到上房挖面。
婆婆阴沉着脸,定神地瞪着她。看她把面挖到了盆里,猛然气汹汹的说:“分开家了,还搅和啥呢!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吃现成的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有那么多呢。”
翠梅望着挖到盆里的面,忍不住心酸的泪水。她带着哭声说:“妈,地,我们也种了,家我不知道就分开了。这冰天雪地的,没吃的让我们一家四口可怎么活呀!妈,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婆婆一下跳了起来:“好呀,你还顶撞起我来了。我问你,啥都给你,我和你爹怎么过?你们年轻力壮的,咋不挣去?那些年,逃荒要饭几千里路,我们是咋么过来的?”
翠梅望着暴怒的婆婆,心跳了一阵,强忍着泪水,低声说:“妈,你不看我,还看两个孙子哩。现在,到哪去挣啊?”
婆婆扑了过来:“犟嘴。我管不住你。你成婆婆了。我去告你。”
翠梅终于忍不住,伤心地哭出了声。把面倒进面柜里,哭着跑出了门。
猛然,田志带着一股冷风走进家门。他望着哭成泪人的妻子,和妻子怀里啼哭的孩子,把背上背着的布袋放下,喘着粗气说:“麦子借来了。先煮些吃罢。”
翠梅放下孩子,擦干眼泪,穿鞋下炕。
田志解开袋口。
翠梅凑近一看,皱了皱眉。把手伸进袋里。抓出一把麦子,放在眼前看着,用手翻拨着。而后,又伸进手,伸到袋子的很深处,抓出一把麦,仔细地看了一下,又把麦子扔到了袋子里。她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果断地说:“这麦,不能吃。”
田志吃了一惊,也把眼光凑过去,惊疑的仔细地看着麦子。
麦粒半饱子。沾了一层细土沫。麦粒间很多碎土块,麦余子和老鼠屎。用手抓一把,随即扔下去,就会扬起一股尘土。
“唉,老张叔家就剩这些仓底子了。咱这新来户都不宽裕啊。”
“还是原送回去吧。这麦,不能吃。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要是吃出个病,一家人还不得死吗?”翠梅考虑了很久,终于做出了果断的决定。
田志为难地长出了一口气:“你已经一天没吃了。你不吃点东西,哪有奶喂孩子呢?用水淘几遍,吃起该不要紧吧。”
“这麦不能吃。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田志和翠梅转过头,却是爹不知何时进了门。手里端着一个盆,歉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翠梅招呼一声:“爹过来了。炕上坐。”
田志立起身,木呆呆地站着,望了爹一眼,又把头垂下了。田有顺走到炕桌跟前。(那炕桌宽40公分,长60公分,是用来当案板和饭桌的)。把盆里的东西倒在桌上的一只小盆里。田志和翠梅把眼光移了过去。原来爹端的是面。田有顺沉痛的说:“先将就着吃吧。唉,都怪爹没本事,没置下家业啊!你们,是不是砍柴去卖呀?”他俯下身,望着“哇哇”哭叫着的孙子,摇着头,叹息着,端着空盆回屋去了。
“唉······”田志和翠梅同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不能解决的难题。啊,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可怎么渡过啊?!
他望着那片神秘的榆树林。林子被一层迷濛的浓雾所笼罩,雾像一张硕大无边的巨网,灰濛濛的散布开来,强行压缩着宇宙的空间,使房屋、树木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恍恍惚惚。浓雾施展出它那神奇的魔力,变幻着,像一块漂浮的云,轻飘飘地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太阳出来了。阳光显得惰懒,失去活力。远处的天际一层白濛濛的气流在浮动。整个天空像笼罩在白色的气流中。一阵不知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而来的风,冰冷地从四面八方吹来,使他不由得一阵颤抖。
风是冷的。天是冷的。人的身上也是冷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冷的。
这就是冬天。这就是三九严寒。
连普照万物的太阳也失去了热量,远离了这里!
只有那片榆树林静卧在雪地里,显得幽深而又寂静。
他望着那片林子。
林子在他的眼前变幻着。莽莽苍苍,里面像潜伏着无数头巨大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一会儿,眼前又出现了一座银雕玉琢的迷宫,陈列着珍奇的宝物。那些宝物似乎在喊:“快来吧,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他毅然向林子坚定的大步走去。
林子不知从哪开始,到哪终止。苍苍茫茫,一望无际。高大粗壮的百年老榆撑开它那巨大的花盖,那上面凝结了一层霜花,犹如满树的梨花铺天盖地,起伏弯曲着把蓝天和雪野分割开来。那老榆交错的树隙,散布着一株株或大或小的小榆树,还有一丛丛,一栋栋荆棘。使得树林密集的有些地方竟然通不过去一个人。
林子对于这里的几家住户简直成了一个谜。谁也不曾到林子独自去走一走。其实,也无需去走。出门就是榆树,跟前的榆柴也砍不完,谁还愿意冒险到林子深处去呢?况且,那时常从林子深处传来的一声声狼嗥,更在人们的心理上增添了一层无法摆脱的恐惧。更何况,这里的老户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循四季长规,春耕夏作,秋收一过,便闭门不出。谁还到林子深处去探寻其中的奥秘呢?
田志决心去冒这个风险。那神秘的榆树林在诱惑着他。既然有狼,就会有野兔,兔子肉不是也可以当饭吃吗?此时,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只有铤而走险了。
他下了决心。他想到林子里最凶猛的野兽是狼。人虽在心理上害怕狼,但狼也害怕人,不敢在大白天出来伤害人。特别是,狼怕火,怕红的东西。狼不饿急眼,也不会轻易吃人的。要是前怕虎后怕狼,饥饿就会终止一家人的生命。
他不再犹豫。腰上别了把开山斧,迈开大步,向林子深处走去。
榆树林静极了。密密的树丛挡住了眼前的视线。一棵棵粗壮的老榆拔地而起,树顶密积的,深灰色的枝条凝结着一团团洁白的霜花。那霜花就像一朵朵欲落的白云,好像稍有一点震动和微风的吹拂就会飘落下来。树枝杂错,遮天蔽日,林子像静卧在雪被里睡熟了一般。荆棘,杂草丛生的雪地上密布着一行行,一片片杂乱的禽兽践踏留下的足迹。偶尔不小心,碰到一棵树上,“哗”的一声,抖落满树的霜花,那霜花像临空而下的瀑布,直扑在人的头顶,脖颈和身上。他猛地躲闪,“哗”,那棵慌忙中碰上的树也不吝惜地把满树的霜花赠送给他。
啊,这大自然的造化,在这肃穆,寂静的林子里,美极了。
一时,他竟忘了苦恼,像调皮的顽童一般,左一脚,右一脚,奋力踢起树干。他的身子不时地腾跃着,跳窜着,躲避着“哗哗”而下的霜花。猛然,他一下呆立在那里,站着不动了。任满树的霜花扑面而下。一刹时,把他罩在一团纷飞的雪雾中。
他想起了家。想起了啼哭的孩子和妻子愁苦的面容。他好痛悔呵。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兴奋。他觉得自己做了件最对不起妻子和儿女的事。那简直是不能饶恕自己的。如果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妻子看到,她会多么伤心啊!她嫁给我,没享一天福,没穿一件像样的衣裳,连个饱饭也吃不上啊!
“唉,”他猛地一掌打在树上,树身抖了一下,落下了一些残留的余霜。清脆的掌声传出了很远,在林子里回荡。
他感伤地四下望着。突然,在一丛刺里面,露出了一个尖细的长脑袋。那脑袋一伸一缩的,四下探望着,竖着两只尖长的灰耳朵。他的心一阵兴奋。他看到了那只兔子。
他抽出开山斧。猫着腰,在树棵的遮蔽下,放轻脚步向兔子靠近。兔子像似听到了动静,跳了一下,跑出刺棵,警惕地向他望着,看没有什么动静,又若无其事地寻草吃起来。
他定定地盯住那只兔子。兔子很肥。它用爪子刨着雪,刨出雪下青黄色的干草,用牙齿清脆,香甜地嚼着。猛然,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妻子和孩子像兔子吃草一样吃着兔子肉,那该多好啊!他的胃里涌出了一股股的酸水。兔子香甜的嚼声触动了他难耐的食欲。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了。现在,他感到了强烈的饥饿!
早晨的面糊糊早已消化完了。他使劲咽着口水,盯着那只兔子。妻子和女儿也饿了吧?他们要能吃顿兔子肉该多好啊!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向兔子靠近。四米、三米······兔子惊觉地一抬头,一把锋利的斧头劈面而来,闪出的寒光刺人眼睛。兔子受到这突然的,致命的一击,猛然一纵。开山斧带着一股凌厉的风,擦身而过。他后悔的直跺脚。
兔子猛然腾跃起身子,向前纵去。他从深雪里抓起斧子,往前追击。兔子跑得很快,借着这天然屏障,左一窜,右一窜,蹦蹦跳跳地在树隙、荆棘丛中穿行,把他远远甩在了后边。他骂着狡猾的兔子,不顾一切地往前追着,不知不觉,他进入了树林的深处。这里的林子更加茂密。抬起头,只能看到被密积得霜花分割成无数片的细小的蓝莹莹的天。一线阳光从那里射下,在耀眼的雪地上投下无数刺目的光斑。他有点害怕,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跳出一只狼。但想到“哇哇”哭叫的孩子,妻子等米下锅那忧愁的眼光,和那肥胖的,借着树林逃跑的小灰兔,他又毫不犹豫地向前追去。越往里走,林子越深、越密,蹄印越多,分不清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四周不时传来“扑、扑、扑”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受了惊吓,从树丛窜过。他不敢往前走了,不由得停住脚步。毕竟是来这里时间不长,又没有进过林子,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顺着自己的来路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他看着林子里遍布的细榆条,狠狠地说了声:“不能空手回去。”他发狠地砍起细榆条。他和翠梅从小便跟父母学了一手编筐的技艺,他决定把细榆条砍回去编筐子卖,再在林中下些套捕捉兔子。这样,渡过冬天就没有问题了。
寒冷的风包围着他,侵袭着他,用它像刀子一样的利刃刮着他的脸,耳,手,脚。他浑身瑟缩的抖动着,脸和耳朵开始发胀发疼起来。手和脚也冻麻木了。手触摸到榆条上,先是手心一阵冰凉,而后沾湿滑腻的化为冰冷的水。随着手的抓住松开,那水又结成一层薄冰。细微的一层冰冻结在他的手背上,指缝中。渐渐地,他的手迟疑而笨拙,手指伸展不开,感到疼痛僵硬。他不时地把手伸在嘴边,呵着热气,搓搓手,又用双手捂住耳朵。同时,双脚在雪地不停地弹着。
他的衣着极其单薄。头上围着条破旧的围脖子,上身穿件打着很多补丁的小棉袄,腰上勒了根烂草绳。脚上穿着皮窝子。棉袜子太薄,皮窝子里又垫了一层麦草。在这呵气成霜的冷天,他这一身穿戴,确实是无法抵御寒冷的。
他捂了一阵耳朵,感到脸、耳、手、脚不太麻木了,又动手砍起来。他有点后悔,忘了带把镰,用开山斧砍细榆条,效果实在太低。要是用镰刀割,就会快多了。
他砍着,想着林中的兔子。从雪地上的蹄印看,这里的野兔一定不会少。怎么捉住呢?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下扣吊了。
今年冬天,就靠这片榆树林了。
他为自己最初的发现感到高兴。只要不怕挨冻受苦,渡过冬天是没问题的。到了开春,日子就好过了。自己的日子自己巴挣,靠别人施舍和借,那就像房沿的水,毛毛雨,是不顶用的。
他把榆条捆了一捆,用力扛起,顺着自己的来路,回家了。
烧房庄子的那股泉水,终曰涓涓流淌着。渠沟曲曲弯弯,把清凌凌的泉水送到村南的涝坝里。涝坝很大很深,里面长满了很高的芦苇。芦苇几乎封住了整个水面。只有靠闸的地方露出不大的一块水面,那是小孩子们游泳的场所。涝坝晚上蓄水,白天放水灌溉农田。于是,这条小渠,这个涝坝,便成了村里孩子童年时快乐的摇篮。
清晨,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柱子和根子、小黑牛穿过大片农田,走过好大的一片芨芨滩,到渠的上游一一泉脑捉鱼。
泉脑是一块宽大的沼泽。青青的小草连成一片,细细的水流在草丛缓缓流淌,脚踩上去,脚窝里倾刻就注满了水。拔出沾满泥水的脚,向前迈去,草皮颤悠悠地闪动起来,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把他们陷到里面去。他们三个不怕,他们早已熟悉了草地的承受能力,欢快地追逐着跑起来,溅起的泥点水花满身满脸都是。
玩得尽兴了,他们便开始捉鱼。沿着小渠一段一段地向下游捉。其实,他们捉鱼的方法很简单。拧一个钢圈,横拴一个木杆,钢圈上绷一块网,柱子和小黑牛把钢圈绷在小渠的窄处,根子顺着渠水往下淌。根子比他俩高,长两条长腿,淌水噪鱼极有经验。他不时地把脚伸到渠水的草下,“呼、呼”蹬两下,又赶快把脚踩在渠心的泥沙里,淌起一股浑浊的水,击起的水花溅了满脸,他那张小脸便显得格外的滑稽可笑。待到了网前,他猛地一阵猛冲。柱子和小黑牛“唰”地把网一提,啊,好多的鱼。
红日当顶,他们便满载而归。带着胜利者的滿足和喜悦,来到涝坝的宽堤上,他们三个脱去衣裤,赤条条地并排站在涝坝的闸门上,望着闸下翻涌的浪花,一个老爷拔草,“扑、扑、扑”几声,一齐后仰跌进水里。一个鱼儿钻沙向远处潜游,直到一口气憋不住了,才猛地钻出水面,抹一把脸上的水,呼喊两声,望着刚钻出水面的同伴,用手掌擦着水面向前推去。于是,一股白白的水柱便溅击在对方的眼睛上。对方受不住这猛烈的攻击,背转身,两手刨水反击。在灿烂的阳光下,水面绽开了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忙乱中,也不知是谁先败下阵,仓慌地跑上了涝坝堤。于是,一个跟一个钻出水面,仰身躺在堤上,捧几捧滚烫的细沙,盖住肚皮和小鸡。
这时,阳光就显得格外温柔。好像把它无限的柔情溶进了万道光波里。他们静躺在长堤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轻纱般的流云,心里湧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一时,谁也不说话。发烫的沙粒贴着他们的背,热流渐渐的传遍全身,他们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味儿。
根子忽地翻身坐起,猛地喊一声:“来,打水漂。看谁打得多。”
柱子和小黑牛一起响应。于是,翻身站起,抖落身上的细沙,各自去找薄片子石块。
顿时,平静的水面上便出现了一长溜、一长溜腾起的浪花。有的石块奔跳着,像燕子击水一般,击起一长串闪耀的水花,直窜进青翠的芦苇丛中……

张嗄娃是个娃娃头。在一帮子娃娃中,他不算大,也不是最小的,可他机灵,点子多,一块玩下的娃娃都听他的话。
夏天,他和几个小伙伴最喜欢掏鸟蛋,渠沟里、树上、牛棚、马厩,凡是鸟建窝产蛋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村里的土渠两边堆积着很肥的黄土,渠沿长满了茂盛的野刺和芨芨草,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草。草丛开放着五颜六色的小花,由于时常流水,土质肥沃,渠边的野刺、蒿草长势格外郁葱。
每当渠里不流水了,张嗄娃便带着小宝、强强去渠里掏鸟蛋。在渠沿做窝的多是黄肚肚雀,这种鸟和麻雀一般大,脖颈和肚子之间有一块黄毛,毛色鲜艳亮丽,很讨人喜欢,叫声像唱歌一般,清脆悦耳,委婉动听。它的窝是用叼来的小树枝、干草和麻做成,就座落在深草丛中。
张嗄娃和小宝、强强顺渠行走,弄出的响动惊起了一只黄肚肚雀。它“扑”地从草丛窜出,仓慌地飞在空中,望着不怀好意的来访者,“唧唧"叫了几声。
它的飞扑暴露了自己构筑的小窝。张嗄娃在它飞出的地方很顺利地找到了鸟窝。它筑的窝很隐蔽,在一栋刺棵的中间,窝前有一条它进出踩平的小路,光洁平整。窝里卧着五只鸟蛋,还温热着呢!
張嗄娃毫不犹豫地将鸟蛋掏了出来。
张嗄娃家中有一小盆各种各样的鸟蛋。每个种类二至三个,盆中放着的似乎是他的标本蛋。他时常向那些一块玩的小娃娃们展示着成果,在众多的孩子中,只有他的鸟蛋最多最全。
那时烧房庄子树多,渠边地埂到处都长着大榆树和白杨树,各种鸟也就多了起来。在树洞里筑窝的是黑雀,喜雀和乌鸦在树杈上筑窝。还有一种大鸟,叫黄毽子,是鹰的一个品种。它把窝筑在很高的杨树上,使人难以攀爬上去。
村中有一棵最高的钻天杨,那上面就筑了一个黄毽子窝。这棵杨树有水桶那么粗,驱干笔直,而且少杈,树杈的间距隔的很远,让想爬上此树的人望而生畏。
张嗄娃准备试试。
他望着那个黄毽子窝。窝在树的梢头。这棵杨树高耸挺拔,少说也有十多米。他两手抱着树干,双腿交叉着也抱着树干,两手和两腿交叉着向上移动,一点一点地向上爬。手终于抓到了树杈,很费力地攀过一圈树杈,脚踩在树杈上顿时有了着力点,攀爬的速度就快了。
张嗄娃终于爬到了树梢。窝边飞旋着两只黄毽子,“呱、呱”悲叫着,在张嗄娃的头顶起伏腑冲,扇动起翅膀,带着“呼呼”的风声,发疯般向张嗄娃扑击,声声啼叫凄惨、哀怨,像要和张嗄娃做拚死的抗争。
张嗄娃把手伸进了鸟窝。他摸到了一只毛绒绒的雏鸟。雏鸟张开黄嘴,在喙他的手指,他抓出了那只雏鸟。鸟还太小,像似刚出生几天。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将雏鸟放回了鸟窝。
那两只黄毽子扑击的更凶了。它俩悽惨地叫着,扇着双翅,在他的头顶往来冲突,尖利的鹰嘴像要喙瞎他的双眼。
他真有点害怕。警惕地提防着黄毽子的扑击,心“砰砰”狂跳着,他真后悔自己要掏老鹰蛋。没想到老鹰太厉害了。可是,在他所见过的鸟中,唯一缺的就是老鹰蛋了。那两只黄毽子真是发疯了,它猛地飞向高空,凌空而下,直扑向他的头顶。他的心狂跳着,颤动着,收缩着……他抱紧树干,慢慢往下溜。人都说上树容易下树难,的确如此。他两眼只是盯住远处,不敢向下看。偶尔向下扫一眼,就感到头上的血往上湧,脑袋发晕。小宝和强强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两个小点。他俩惊恐地向上望着,张大嘴巴,不敢哭也不敢喊。看到两只大鸟一下下向张嗄娃扑击,他俩的心被惊吓得提到了嗓子眼。
远处的太阳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几朵黑云黑压压地直扑过来。天空刹时变成了黑色。他的眼晴蒙上了一层泪水,模糊不清。他突然想起了母亲,在心里喊了声:“妈妈!”他产生了一种身子向下栽的感觉。
两只黄毽子看他离开了自己的窝,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孩子,只是在空中盘旋,停止了向他攻击。他的心稍许平静了一些。他稳住心跳,慢慢地向下移动,手和脚紧紧抱住树干,一节一节的下移。他的两脚终于落在了坚实的大地,突然有种后怕的感觉湧向心头。
他抬头望去,那两只黄毽子已恢复了平静,仍在高空盘旋着,像两个忠诚的卫士,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孩子,把它优美的侧影投向大地。
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而后,望着小宝和强强,傻傻地笑了起来。

那几个刻着十字的种瓜分布在瓜园子的四周,其中,瓜棚边就有两个。赖娃每天给爷爷送饭都要悄悄踱到那两个种瓜跟前,看它又长了多少。他望着那两个种瓜,馋得直咽口水。那是多么鲜红的瓜瓣啊!吃一口简直甜掉牙。
种瓜上刻下的十字已经结了痂,一天天变得坚硬起来。他跟爷爷在瓜地转过,默默地记住了那十二个种瓜,并知道它们的准确位置。西瓜开园,打上记号的种瓜是不能卖的,让吃瓜的人把籽吐出来就行了。当然,种瓜不是随便那个人就能吃上的。他时常看到只有那个叫老狼的队长来了爷爷才杀种瓜,其他人根本吃不上。
种瓜全让老狼吃了。老狼吃得油光满面,挺着将军肚,连走路都很费劲。他是最近两年发福的,他应酬多,吃得好,很多场子推辞不掉,把血压喝高了,脂肪吃出来了,村里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天蓬元帅”,把他和猪八戒归到一块了。老狼的本名叫周浪,老狼是他的绰号。因他为人奸诈、狡猾、狠毒、心狠手辣,好占公家的便宜,村里人把他的周姓省略了,干脆直呼他为狼。由于狼字叫起别扭、不顺口,在狼的前面又堂而皇之的加了一个老字,这一下,是他的名字显出了厚重。他到瓜地一来,准带几个人,每次来都带着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她叫杨玲,因老狼和杨玲有一层不清不楚的微妙关系,人们也送杨玲一个外号叫:小羊。大有羊入狼口的意思。老狼一来,爷爷立刻显得毕恭毕敬,赶忙起身让坐,又殷勤地去很远的地方摘一个刻着十字的种瓜,拿一把长刀把瓜切开,把瓜芽子整齐地摆在小桌上,让队长和随行人员吃。
老狼毫不客气,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吃瓜。几个人很小心地把瓜籽吐在手心,然后又放在小桌上。
爷爷坐在窝棚里,低头抽旱烟。
赖娃盯住老狼的嘴,老狼咽一口瓜,他咽一口口水,老狼咽得快,他也跟的快,到后来,他有点咽不及,便跑到爷爷身边,眼巴巴地望着那几个吃瓜人,把口中湧满的水费劲地咽下去。
赖娃感到不公。他真想掀翻桌子,让他们都吃不成。看他们各个吃得瓜水顺嘴流,他好馋啊!
小羊说:“给赖娃一块瓜吧。”
老狼说:“小娃娃不会吐籽,不能吃。”
小羊说:“李背锅子呢?”
老狼说:“满地的西瓜,你还愁他吃不上瓜?他吃瓜的时候能让你看见吗?”
小羊不吭声了。
赖娃从女人的口中知道了爷爷有个不好听的名字。那名字从女人的口中说出,听起那么别扭、不顺耳。爷爷只是行走佝偻着腰,却获得了那么难听的一个外号!这几个讨厌的人,爷爷却摘了种瓜让他们吃,真是太可惜了。
赖娃愤愤地想:爷爷才不会背着人吃瓜呢!给他送了二十几天饭,他从没让我吃过一次瓜。
的确,爷爷的脾气太直了。他守着这么大的一园子瓜,自己从来不吃瓜。为堵大家的嘴,他也不让孙子赖娃吃。人们都说他傻。集体的东西,让孙子吃一个瓜有啥呢!可他就是认死理。就是不让孙子吃瓜。好像私下偷偷地让孙子吃一次瓜,会对不起谁似的。
赖娃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用小刀把种瓜挖出了一个三角子洞,把他的屎灌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洞口完整地合起来。
后来,那个瓜长得很大,但老狼拿刀一切,却散发出一股臭味。老狼恶毒地骂了声:“他妈的。这是谁干的?”
赖娃吃不上瓜,却采取了很好的有效的办法。
晚上,他约了两个娃娃,悄悄地潜入到一块玉米地,向瓜园偷偷地摸过去。
那块玉米地紧挨着瓜地。从玉米地摸出去,不费什么事便进了瓜地。
微弱的星光下,瓜地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碧森森的。满园的西瓜在绿叶丛中泛着青光,散乱地排列着。地边的瓜窝棚在远处只是一个凸显的园点,朦朦胧胧,忽隐忽现,被一层微弱的星光笼罩着。他们知道:那里面住着一个很厉害的看瓜人。
他远远的便看到了爷爷。一到晚上,他不停地巡视着,在玉米地边,还栓着一条很灵气的小狗。瓜地稍有一点动静,那条黑狗便吠叫起来。狗一叫,便会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硬实的土块,落在瓜地的每个角落。
赖娃知道:是爷爷在拿撩撇子毫无目标地四处乱扔,以此吓走偷瓜的娃娃。
爷爷的撩撇子能将土块扔得很远。也不知是什么人发明的一种投撇工具,在一根绳中间做一个小布兒,兒着一块士坷垃或小石头,绳子的一头握在手中,一头用两指捏着,用手臂将绳子用力转动起来,有了一定的惯性和力度,将捏住的绳头放开,布兒兒的土块就会被送到几十米以外。而且,爷爷投撇的技术又熟练又准,往往会从瓜窝棚投到玉米地里。村里的娃娃都知道爷爷投撇土块的本事不得了,谁也不敢去瓜园子偷瓜。
只有赖娃不怕。因为那只黑狗不咬他,使他很容易地便靠近了瓜地。
但,爷爷铁面无情他是知道的。他不能让爷爷发现。如果爷爷发现是他偷瓜,那他肯定得挨揍。
于是,他和那几个孩子一出玉米地便趴倒了。他们听了听动静,观察到没被爷爷发现,便一个跟着一个向前爬去。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刻着十字的种瓜,便毫不犹豫地把它摘了下来,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让你个烂老狼吃,你吃不如我吃!”把那只大种瓜顺着瓜沟滚出了地外。
他和小伙伴有些得意,一进玉米地,竟轻轻地笑起来。大黑狗猛然吠叫起来,随即,一块土坷垃便落在了玉米地里。盘恒交错的玉米叶子“哗啦啦"地响起来。他们感到整个的玉米叶片都响了起来。他们一定被看瓜的爷爷发现了。于是,脱了上衣,扣上钮扣,把瓜装了进去。他们倒提着衣服,用力把瓜摔在背上,猫着腰,快速在玉米棵中穿行。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了下来,他们感到安全了,便打开了一个瓜。瓣是白的,却是生瓜。又打开了一个,还是生的。赖娃打开了那个刻着十字的种瓜,也是生的。他们几个全傻眼了。他们搞不明白:为什么偷来的瓜,全是生的?
这瓜不能偷吗?

老狼早就对小羊的美色垂涎三尺,恨不得把这只小羊尽快地捕获到手,让她成为他口中的一块肉。他在她面前用尽手段,软磨硬泡,死皮赖脸,时时找机会动手调戏,还是不能达到目的。
老狼描上了杨玲,对杨玲起了非份之想。但杨玲一直躲着他,不搭理他。他色心不死,越是得不到她,他越想得到,他不相信村里还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试图一举拿下这个女人。
杨玲对他极为反感。尽管他花言巧语,巧施心计和手段,极力地在她面前说尽了好话,她对他就是看不上眼。他越献殷勤,她越反感。到后来,干脆对他不理不睬,把他晾在了一边。
老狼恼羞成怒,他开始实施自己预谋很久的计划。他给杨玲的男人三旺安排粗活、重活、苦活,把三旺当驴一样使唤。而且,还不让他挣上高工分。只有杨玲知道老狼的真正用心,他开始还和老狼赌气:你越这样我越不理你。后来,三旺被整得一天到晚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让她看着心疼,她不得不软了下来,终于屈服于老狼,去求他对三旺开恩。
老狼看杨玲求他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相,即恨她又心疼她,他故意装出一付冷酷无情的样子,不买她的帐。他要打击一下这个女人的嚣张气焰,吊一下这个女人的胃口,以报先前她对自己的冷漠之仇,把她也晾一晾,让她体验一下被晾的滋味。而后,等时机完全成熟,随意去摘那颗熟透的桃子。
老狼对杨玲的求情不为所动,继续给三旺分派重活,直到把他累得回家滩成一堆泥,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和做男女之事时,给三旺分派了一份常年在外务工的轻活,让他到很远的山里看水。在三旺去山里的第一天夜里,他便去了杨玲家,并轻而易举地占了三旺的窝,让杨玲真正成了他的女人。从此,他这只狼便拥有了这个很难征服的小羊。
老狼调笑小羊说:“以前你还拒绝我,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你那个男人真不行。跟我比,他差远了。”
小羊温顺地抚摸着他的胸膊,羞涩地说:“过去你死乞百赖地令人讨厌,现在你变好了,人家又喜欢你了嘛。”
老狼用手指刮着小羊的鼻子说:“这话我爱听。放心吧,以后会有你许多好处的。”
小羊娇嗔地说:“我要让你把三旺调回来。他一个人呆在山里多寂寞啊!”
老狼笑着说:“那可不行,他回来了,我到你这来就不方便了。”
小羊不高兴的说:“你咋光想着自己,那么自私啊!”
老狼眯着色眼望着他,温柔地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你别不知好歹。”
小羊说:“你是为了你自己吧!”
从那以后,他们便偷偷来往。时间稍长,就瞒不住村里人,他俩的事便成了公开的。村里人纷纷在私下议论,但又没把他俩捉奸在床,所以,也只好心知肚明,嘴上不说,睁一眼闭一眼由他们去了。这种事,谁能管得了呢?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三年过去了。老狼和小羊的关系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天,老狼喝了点酒,带着酒性去小羊家,一把搂住她,就要和她上床。小羊推开他,第一次拒绝了老狼:“今天不行。身上来号着呢。”
老狼说:“来号也没事。不要扫了我的兴。”
小羊说:“今天真不行,等身上干了我给你。没有特殊情况,我啥时没有满足你呀!”
老狼说:“你不要找理由拒绝。”
小羊有点恼怒:“你也不嫌脏吗?今天坚决不行。”
老狼顿时火了。他愤怒地叫着:“好吧,今天就饶了你。我明天来,如果你还不给,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说完,他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小羊怕了。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身影,不由地紧张起来。她知道他的脾气,他是那种只能顺着他,不能逆着他的人。这几年当了个小官,他更是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谁如果不遂他的意,他就给谁小鞋穿,他是那种说得出就能做得出的二杆子。这三年她已领教了多次他发怒后的暴行,每次都把她打个半死,而后还得顺从他,满足他的要求。而这次,她的断然拒绝彻底把他惹火了,他明天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
她真正感到了后怕,身上那残存的创伤又隐隐地疼起来。她想起了以往的情景,那种和他在一起的事又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和他有欢乐,而更多的是伤心。他这个人,爱能把你爱死,揍能把你揍死,喜怒无常。他情绪波动时,一瞬间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让你仿佛觉得从来不认识他和了解他。有时,他凶残的简直像只疯狗或饿狼。
她不敢想到明天和他在一起的情景,不敢想像如果明天她断然拒绝了他,将是怎样的一种结局,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她清楚地了解他的为人,试图尽早摆脱和他的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她知道:和他这种人交往下去,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她想慢慢地淡化和他的关系。可现在,老狼似乎感觉到了她对他的冷淡,对她更加不依不饶,变本加厉。她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去应付明天的场面。
她找弟媳妇莲花给她拿主意,莲花感到事情比较严重,但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莲花只好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男人杨志明。
杨志明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这还了得,这个老狼,还欺负到姐姐的头上来了,真是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他立刻就想去修理修理他,但一想,又觉得不能那么冲动。毕竟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要不,先给他点警告,让他收手。可怎么对他去说呢?肯定没法说。再就是把他捉到床上,把他打残?他攥攥拳,觉得一拳就能把他打个半死。可冷静一想,也不行。现在是法制社会,他没有权力去打人。何况,打人是犯法的。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可一报警,警察一介入,姐姐的名声就坏了。老狼要是一口咬定是通奸,又能把他咋样呢?何况,他大小也是个官,要是把他治不住,他会不会使用更狠毒的手段报复呢?这几年,他们两个的事在村里有不少绯闻,一报警不是证实此事是真的了吗?那咋办?也得有一个最恰当的办法解决啊!要不,让姐姐先躲出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但,躲能是个办法吗?躲得了初一,能躲过十五吗?还是不能彻底的解决问题。他想来想去,最后,终于选择了报警。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解决这件事。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去了派出所。
民警小张和小王去了杨玲家。在小张的询问下,杨玲讲了老狼压制三旺逼她就范的经过,并说了昨天扬言要杀她的详细过程。
警察立刻传讯了老狼。
老狼承认了和杨玲通奸达三年的事实,并供出了除杨玲外,还和村里的几个小媳妇有染的事,并把对三旺压制、打击报复等一系列事情都毫无隐瞒地交待了出来。
小张和小王在村里展开了调查,确认诸项事件都全部属实,并让当事人都一一签字画押,走完了正常的法律程序。
小张再次传讯了老狼,并让他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拿出手铐,依法将老狼拘留起来。
老狼不服,嘴里一直叫着:“我那不是强奸,是那些女人愿意的。”
警察严肃地告诉他:通奸三年,不管多少次,只要有一次女方不同意,就被定为强奸。
老狼终于以强奸罪被收监入狱。

大梁湾又称:“打粮湾。”因其土质好,水源充足,无论是种小麦或是玉米,都能获得好收成。特别是大梁湾的地有后劲,小苗看起很弱,但只要禾苗把根扎下去,就会疯长,短期內就会变得苗粗苗壮。只要合墒时把种子播进土地,秋天准是一个大丰收。大梁湾这块地因高产稳产而闻名十里八乡,它是烧房庄子头份子一类地,村里人称它为最好的地心子。
七十年代,大梁湾几百亩肥沃的良田全部种植了小麦。那时的生产队多以种小麦、玉米、土豆为主,其它作物种的面积很小。小麦成熟期,在这片地里形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风吹来,那片金色湧起了一道道起伏的波浪……
人们看到自己种植的小麦喜获丰收,禁不住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生产队召开了社员大会,提出口号:全民出动,打一场龙口夺粮的硬仗,五天拿下大梁湾。
这句充满豪言壮语的口号,激励着社员们火热的心胸。于是,一个个像出征的战士,鼓足了必胜的决心。
要知道:那一片金灿灿的麦子,要在往年要收割十天。如果遇到雨季,就会遭受很大的损失。把时间缩成五天,没有雄心壮志,不付出心血和艰苦的劳动是绝对办不到的。
驻队工作组组长(叶家湖党支部书记)杨书记率先搭了第一趟,紧跟其后的是队长,各作业组组长,全队的男女老少劳力排成了一条长龙,向大梁湾这片金色的麦海发起了宣战。
随着“擦、擦”的镰声响起,只见麦田银光闪烁,人头摆动,身子起起伏伏,一个紧随着一个,谁都不甘落后,也不能落后一步。稍慢一点,后面的镰刀就会割了前面人的脚后跟。于是,谁都不敢怠慢,各个奋勇向前。
杨书记从外围搭刀,后边的人紧随其后,围着大梁湾这块地拉起了长趟。有人把这种割法叫:“鬼推磨。”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搭上趟的人谁也偷不上懒。
队里选出了两名割麦标兵,他俩是杨海和孔木匠。两人正值中年,身强力壮,在几十号人中可谓力气大,技术好。队长指派李老汉专门为他俩磨刀,他俩只是轮流换镰,人不停,手不停。
太阳像个大火球,毒毒地蒸烤着大地,汗水顺着他俩的脸颊流淌。背心被汗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他俩顾不上擦汗,弯腰挥镰猛割。开镰第一天,就创下每人割七亩地的记录,开创了全县割麦亩数最高的先河。让那些强壮的从不服人的壮小伙都感到佩服和震惊。
铁姑娘队也个个不甘落后,她们白天各个争强好胜,晚上就成了一瘫泥。突击这几天,都住在队部办公室,早晨起床得一个个往起扶。她们实在太累太疲倦了。
按照制定的目标,队上的男女劳力,用五天时间完成了收割任务,打了一场龙口夺粮的漂亮仗。
烧房庄子得到了大队、公社、县上的表扬。州文工团专程来到烧房庄子进行了慰问演出。一时,五天拿下大梁湾给烧房庄子带来了空前的最高的荣誉,烧房庄子人感到真正做了一件令自己值得骄傲的事情。

五天拿下大梁湾大会战结束,州文工团为烧房庄子进行了慰问演出。同台献艺表演的还有本村的村民一一钱金彪。
钱金彪是江苏南通人,支边来到新疆,被分配在烧房庄子。他光棍一条,无儿无女,日子过的及其贫寒。
州文工团演出结束后,他站出来说要给大家表演杂技。于是,他被领导邀请到了台上。
当时演节目只是在一个砖铺的蓝球场上,观众或站或坐围聚在一圈。钱金彪很自然地站在了人圈中的空地上。
他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气功。将细铁丝绑在胸部,从胸部往下直到肚皮,共绑了十八道子细铁丝。他举起一个双人条凳,对准自己的脑袋,“砰、砰、砰”地砸了三下,然后用足全力鼓气,猛地一用劲,细铁丝“篷篷”地都绷断了。接着,他又让人取来一只玻璃瓶子,把瓶子用铁锤砸碎,他便把碎玻璃吃进嘴里,用牙齿把玻璃咬的“咯嘣咯嘣”响。那响声清脆悦耳,直听得人提心吊胆。咬成碎沫后,他喝一口水,把玻璃渣送下肚,而后,又咬一口玻璃渣……
一会儿功夫,他把一整瓶玻璃渣吞吃了下去,看得观众惊心动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人们仿佛看到了他的肠子被玻璃碎片一点点划烂,那尖利的玻璃渣插在他的肠子和胃膜,在肠道和胃膜上插满了白花花的玻璃渣,并闪着一股凛冽的青光互相映照着。那沉重的碎玻璃正一点一点往下沉,坠动着胃也往下沉,沉到肛门,胃便无法承受,烂成了无数的碎片。
事后,村里人都担心他会被划破肠子和胃而死。留心观察着他的烟囱冒烟没冒烟,却见他房顶的烟囱在早、中、晚都冒着炊烟。
几天后,人们看到钱金彪在村中行走,像个没事人一样。人们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队里有个出名的老抠叫狗娃子,绰号“铁公鸡”,他的抠门和精打细算那是一般人不能匹敌的。
他从开春、夏天一直到秋季,除了阴天下雨,下地干活几乎是光着脊背,从不穿背心、小褂,把脊背晒得黝黑发亮。队里人给他起外号叫“返光背”,说他的脊背黑亮的能返光。他给人解释说:“衣服脱惯了,穿上难受,光膀子凉爽。”可每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为了省衣服。
其次,他挣得钱都进了银行。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非买不可,从不多化一分钱。肉舍不得吃,菜舍不得买,老婆做饭多放点清油,还得挨他的骂。那女人因为长期缺营养,脸上黄瘦无光泽。队里人都知道他手里有一点钱,劝他该花得花,不能亏了自己,把身体搞垮了。他对人们说:“吃好着哩,喝好着哩。”究竟吃没吃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自他成家立业以来,他舍不得吃肉喝酒,只有在队里人过红白喜事,请他吃席,他才能够放开肚皮,大吃一顿,大喝一场。那种吃相,就像馋疯了一般。并且,从青年到中年,他从没请别人吃过饭,喝过酒。别人喊他他从不缺席。每次都是白吃白喝,从不回请别人。队里人谁和他打交道都得吃亏。渐渐,没人和他来往。他没了人缘,几乎活成了一个独人。
一次,小队去粮食局卖玉米,选派了几个壮劳力,其中就有狗娃子。结果,玉米化验出水份有点高,必须要倒在仓库院内的砖场子晒,等化验合格了才能卖。他们一行几人只有耐心地等待。
中午,他们去饭馆吃饭,组长张茂点了过油肉拌面。狗娃子提前声明,自己从不吃肉。
张茂说:“饭钱由队上出,你不吃自己另点。”
狗娃子不吭声了。平时,他确实不吃肉,可那次,他比谁都吃得凶,还喝了半瓶酒。
饭后,张茂才说:“今天的饭钱平摊,挂到帐上,到年底决算时扣。”
狗娃子当时就翻了脸:“各掏各的,你咋不早说?你这不是骗人吗?”
张茂笑眯眯地说:“我早说了,你吃吗?别后悔了,不就吃一顿过油肉嘛,还能把谁吃穷啊?”
狗娃子两眼冒火,瞪着张茂,恨不得给他一拳。他一时气不过,抓住桌上剩下的半瓶子白酒,“咕嘟嘟”倒了一茶杯,一扬脖灌下肚,气呼呼地走了。
到了仓库,狗娃子已经醉了。他在摊开的玉米上整整睡了一下午,把该干的活都扔给张茂他们了。
队里只有一个人不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并对他有一个公正的评价。那个人是王二愣。他也是听他儿子说起狗娃子,才对他另眼相看的。
王二愣的儿子叫王刚,在县农业银行工作。因为小伙子是从烧房庄子出去的,狗娃子每次存款都找他。王刚还帮他给山东老家小弟弟汇过几次款。王刚听到队上人议论狗娃子抠,私下里悄悄对父亲说:“队上人错怪他了。他抠不假,可是,他每年春节前都找我帮他给他母亲寄三千块钱,有一年还寄了五千。有一次他听说老家的姐姐生病了,便给姐姐寄去了一千元。这样有孝心的一个人,他怎能会抠呢?”
王二愣也想不通:这么抠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儿子娃娃的事呢?如果这事让全队人知道了,还会说他抠门吗?
人啊,是不是只看到了一点表面现象,而把一个人內心深处闪光的东西全部忽略了?
一时,王二愣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孝道,想到了儿女对父母的回报。放宽思路一想,他倒猛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抠得铁公鸡一毛不拔的狗娃子了。自己的钱都花到哪了?而狗娃子抠,却把钱用到了正道上。狗娃子所做的一切,让他感到吃惊和羞愧。
这个让队上人看不起的吝啬鬼,他把王二愣惊醒了。

尕丫头是在去找妈妈时误闯进那片芨芨湖的。她一进芨芨湖便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片芨芨湖在村子的下边,很大,很密积,一栋连着一栋,密积处连成了一大片。在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中,裸露出大片的泛白的盐碱,脚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柔软的细沙上。随着脚步的迈动,飘浮起一股很咸的细尘,不经意间,钻入裤腿,和腿上沁出的汗水溶合在一起,在小腿和大腿布上了一层很脏的污秽,使腿奇痒而难受。
尕丫头一进芨芨湖便被比她还高的茂盛的芨芨淹没了。她看不到前面的路,盲目地奔走着。其实,芨芨湖哪有路啊!只有在芨芨稀少的地方显出泛碱的空地,或大或小,毫无规则地被一栋栋芨芨分割出无数的碎片,形成了变幻莫测的奇异形状。即找不到入口,也找不到出口,似乎四处都是路,又根本没有路。其实,这时的尕丫头彻底迷路了。她望着天空的太阳,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时,她眼中的太阳变成了血色,在高空乱晃着,她向它走,它也向她走,可始终走不到它的跟前。她走累了,感到又饥又渴,可还是走不出那片芨芨湖。她望着远方,那片芨芨湖无边无际,深不可测,使她无法看到尽头,也走不出去。她有些害怕了。奶奶讲过,深草中有狼和蛇,会咬死人的。她不知狼和蛇是什么东西,只能凭想像觉得是很厉害的东西吧。她怕此时在芨芨丛中出现一只狼或者蛇什么的。总之,担心出现让她害怕的东西。她疯狂地奔跑着,四处冲突,还是跑不出去。那片芨芨湖太大太深了。她拚尽了全力,还是无法跑出去,她不由得被这片密密麻麻的芨芨湖吓哭了。
尕丫头的哭声惊动了一个牧羊的老人。他顺着哭声找过去,很快便在芨芨丛中发现了那个小女孩。老人走近女孩,慈祥地望着她,和谒地说:“这不是刘家的尕丫头吗?你咋跑到这来了?”
尕丫头止住了哭,硬咽着说:“我要找妈妈。”
老人又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尕丫头像见到了救星,她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
老人说:“你跟我走吧,我们把羊放饱,就送你回家。"
尕丫头感激地“嗯"了一声。 老人拿下肩上背着的水壶,递给尕丫头,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块馍,递给女孩,温和地说:“别怕,有爷爷在,会带你回家的。你先吃点吧。"
尕丫头接过老人递来的馍馍与水,不客气地吃喝起来。现在,她还真是又饿又渴了。
老人说:“你跟着我,我还得再放一会儿羊。等羊吃饱了,我们就回家。"
尕丫头点着头,跟着老人走了。
女孩看到:在那片很大的芨芨湖,分布着很大的一群羊。有黑的、白的,还有花的,它们正悠闲地啃吃着芨芨草和分布在碱滩上的小草,像要把那片绿色全部吞进肚里。
尕丫头跟着老人,看到羊群在安闲地吃草,她一时也忘了害怕。她喝了水,吃了东西,身上也有力气了,便学着老人跑着拦截那些不听话、爱跑的羊。不一会儿,她便恢复了童真,欢快地奔跑起来。
中午时分,老人赶着羊群走出了芨芨湖,远远地,尕丫头便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急急地向芨芨湖奔来。
她“哇"地一声便哭了,而后,向爸爸、妈妈飞扑而去……

牛娃相邀杨小春去老家做客。杨小春约好友王贵,携妻子玉花一同前往。
玉花说:“小李在县城,也去牛娃家,顺便拉上。她在南门路口等着呢。"
王贵驾车到南门,远远便见路边站着一个漂亮女人。衣着时髦,高挑个,远看很美。近了,更显得漂亮、迷人。王贵吃了一惊,望着迎面走来的女人说:“真漂亮。”两眼一闪不闪地盯住迎面而来的女人。
玉花说:“能让你贵哥夸的女人可不多。她不但漂亮,还贤慧、能干,在她们村里人人都夸。"
杨小春说:“漂亮吧,人都叫她红玫瑰。她是村里的一枝花。”
王贵说:“的确漂亮。只是比你的老婆还稍差了一点。你们老家怎么尽出美女啊!”说着,向玉花望了一眼。
杨小春自豪地说:“不是我们那里尽出美女,是烧房庄子的小伙子有本事,娶下的尽是美女。"
王贵信服,顿时无语
王贵感到:今天又得醉一次酒了。

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文联理事、副秘书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 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 、《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 。

【编者按】
欣赏吴金泉老师的《那村那人那些事》,这是回忆性叙事散文。故乡是一种思念,故乡是一种乡愁,更是每个离家在外的游子温暖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时间的变迁,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儿时的玩伴,乡里的学校,田里的鸡鸭,家中的桌椅,父亲的水烟袋,以及母亲的针线活……都会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从来无需想起,永远不会忘记。特定的人和事通过作者的妙笔涓涓流出,烧坊庄子,带着浓浓酒香生出多少人间趣事;泉脑,却滋润着家乡人的生命和肥田;榆树林间发生的大事小情,回忆总是美好。几个板块把人们带进了没有喧嚣的雅境里,让人心旷神怡,回味无边,流畅的文笔带给我们无尽的享受,欣赏学习!(点评:李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