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89)

【 89】
那天晚上,马建忠也吃了个大亏。
他们冒雨赶到离晃县县城不远的河边时,那台抛锚车已经在河滩上摆了七、八个小时了。朦胧的夜色中,悄悄上涨的河水已经漫到了汽车的轮胎边上。
河滩太窄,无法拖车。而且,车上装满了鹅卵石,全重超过了十吨,也拖不动。小马让那台前来救援的车打开大小车灯,照着他修车。
根据故障现象,他立刻判断出,又是发动机的汽缸床冲坏了。而且是发动机左边的那一张。
小马现在对排除这种故障已经很自信了。前不久他随车队去会同县那边支援地方建设,参加“楠竹会战”。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差不多换了三十张汽缸床。
罗马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设计的问题,经常冲汽缸床,动不动就要换新的。由于没有制式的配件,铁路上也只好自己做了。两张紫铜皮中间夹一张薄石棉板,再用冲床一加工,成了。使用起来一点都不比进口的配件差。
在明晃晃的车灯照耀下,马建忠飞快地动起手来。他让两个司机一个打伞,另一个帮着递工具。弄得钳子扳手一片乱响。
这时候,雨越下越大,上游奔涌而下的水流声也越来越响。开救援车的赵排长不时地用手电照一照河水,担心地说:“小马,你怕要快一点了。你看,河水上涨的速度很快,差不多十多分钟就要上来一寸了。”
另一个司机也心惊胆战地催促:“快点、快点,要是发洪水我们就完了。”
马建忠的手抖个不停,几次把扳手都拿错了,他忍不住大吼:“你们喊死啊,再喊我就不修了!”
经过两个小时手忙脚乱的抢修,终于把新的汽缸床换好了。盖上发动机盖,河水已经淹没了半只车轮。
抛锚车的司机飞快地钻进驾驶室,只打了一下就发动了汽车。汽车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挣扎着从淌着湍急河水的河滩里驶了出来。
等两辆车驶上了河岸,再回头看时,黢黑的河道里已全是滚滚激流了。而且还有顺河面急速漂流下来的树木杂物。刚才真的是好险。

小马他们这才感到浑身都湿透了,不知是被雨水淋的还是被冷汗浸的。
车往回开的时候,路边一棵巨大的茂密如盖的古树下站着四个人,迎着刺眼的汽车灯光拼命地招手。
这两男两女都背着仪器、扛着标杆。虽然都穿着雨衣,但还是浑身精湿,滚得像泥猴一样。
马建忠说:“拉不拉?”
赵排长说:“当然拉。是我们分指测量队的。”说着,把车开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几个人高兴得连连道谢。
两个男的爬上了车厢,并把器材弄了上去。两个女的互相搀扶着,朝驾驶室里张望,说:“师傅,还坐得下吗?我们这儿有一个受伤的。”
赵排长把头伸出去,说:“只能来一个。一个到后面去。”马建忠打开车门,那个受伤的女民兵费劲地上了车。
女民兵脱下雨衣,用手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说:“也不拉我一把。”马建忠不吭声,往旁边挪了挪。
女民兵说:“真的不好意思,把你们的一身都弄湿了。”
赵排长说:“互相不好意思,你没看我们比你还湿。”女民兵扭头看了一眼,说:“你们都坐在车里,怎么也弄得这么湿,像掉到水里一样。”
赵排长说:“何止是掉到水里,差一点就变成虾兵蟹将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马建忠突然说:“谢媛,哈哈!”
女民兵一愣,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手电来照,欣喜地说:“马建忠,怎么是你!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赵排长说:“关了那玩意儿,晃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你们要看清楚是吧?”他打开了驾驶室的顶灯。
马建忠一伸手又给关上了,说:“又不是开会,有必要这么亮堂堂吗。”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抢着说了一大堆的话。赵排长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小马同志,你还问停不停车,缘分到了。”
马建忠不理茬,接着跟女民兵聊:“你从连队调到分指测量队,那不是从糠箩跳到米箩里了?”
谢媛说:“那肯定好些。不过,我们这个工作又辛苦又危险。今天下午,我从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山崖上失足掉下来,幸亏被一棵小树挡住了,才没有受重伤。可腿还是划了个大口子,出了好多血。你看——”她挽起裤脚来让马建忠看。又说:“相比起来,你这工作安全多了。”
“我们安全?你不晓得呢!”马建忠绘声绘色地把刚才修车的事说了一遍。
又说起前不久运楠竹的故事。车队一直在陡峭险峻的山道上跑,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有一次,马建忠坐的那台车,因为躲一头突然蹿到公路上的水牛,司机猛打了一把方向,结果把马建忠从驾驶室里摔出来,掉到山崖下面。
而那台车有一半已经掉下了悬崖,悬空的右后轮还在疯狂地飞转。如果满载的卡车掉下来,马建忠肯定被砸成肉饼。
马件忠说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躲的事。听得谢媛哈哈大笑。赵排长说,幸亏我没有去。
马建忠说:“哎?我们这条路的路基不是已经基本建成了吗?怎么你们还搞测量呢?”
谢媛说:“我们搞得是湘黔复线的测量。不久的将来,这里还要修复线,听说还是电气化复线呢。搞完这里就到靖县去,测枝柳复线。”

马建忠说:“哦,长远规划哟。呃,我们连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们怎么样了?”
谢媛说:“姐妹都转到分指女子营去了。兄弟都去打宝塔山隧道去了。”
马建忠:“我们连的那个姓李的,喜欢画画的人呢?我好像前不久在分指看见他了。”
谢媛说:“他画了一幅叫什么,叫‘三八桥’的油画,出了名了,现在被抽去搞什么展览。呃,你还记得那几个老喜欢讲怪话的伢子吗?”
马建忠说:“怎么不记得!我在连里的时候,他们还做过检讨。其实,那都是些聪明人。我记得有个伢子还会装收音机。弄几个片片在那里弄来弄去,居然被他弄出声音来了。”
谢媛说:“那是矿石收音机。他就是吃了收音机的亏。说他们几个收听敌台。省指保卫组的人都来了。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原来说要把他们判刑的,后来,我们那里一家农民的房子起火了,他们三个都表现得特别勇敢,衣服都烧破了,有一个人还差点被烧死。这才没有从严处理他们,但还是把他们遣送回原籍了。他们走的时候,一个个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马建忠感慨说:“那肯定是不想回去啦,那个愿意这样回去呢,这也太不光彩了。别人会怎么说他们?这年头,只有坏分子才会被遣送。唉,其实,他们的本质也不是很坏。呃,杨阳呢?就是那个被奶奶带大的伢子家崽崽 ?”
“杨阳?杨阳的事你不知道?”谢媛回过头来,看了小马一眼。黑暗中,她的表情格外吃惊。
马建忠问到:“杨阳?他也出事了?他那么老实,总不会也是——”
谢媛不作声了,忽然听到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马建中的一再追问下,谢媛声音凄凉地说:“他死了。”马建中大吃一惊:“死了!?”
“是死了。他和那个叫欧阳的都死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不想提这件伤心事。”
没有人说话了。连发动机的轰鸣声也好像变小了。
沉默了好久,马建忠才说:“怎么死的?”
谢媛说:“淹死的。装河沙的船翻了,掉到河里,淹死了。他们出事后,我专门回去了一趟,还到他们的坟上烧了几张纸……”
她声音颤抖,喉头发硬,说不下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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