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路上抓小偷

文|朴实

流年更迭，岁月变迁，一些陈年往事仿佛只是倏忽间的事。

一天和几位年轻朋友聊天，有一位戴眼镜的朋友问：“听说你干过公安，那你亲手抓过小偷吗？”我没有立刻回答，但脑海里开始快速扫描，十年公安生涯中，竟然想不起一次抓小偷的场景。于是我说：“好像......没有过。”戴眼镜的朋友说：“当警察不抓小偷？没劲。”“就好比当兵的没打过枪，遗憾！”“也好比西安人没吃过羊肉泡，哈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着。看着眼镜片后面失望的目光，瞬间，一个和眼镜有关的往事闪现了出来。我说：“好像抓过一个偷眼镜的。”“快讲讲！”在座的朋友们异口同声，一个个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那年我29岁，是耀县公安局的治安股长。春节刚过，我和妻子女儿告别住在友谊路的父母，赶往西安火车站，打算乘坐北上的绿皮火车回家。寒风中，我身着西服手提皮箱，妻子抱着刚满一岁的女儿，踩着没有消融的冰雪，“咯吱咯吱”缓慢地行走在人行道上。走到民生百货大楼前，妻说：“我和娃进去看看，你在门口等着。”因为我曾经说过有两种情况容易头疼，一是进商店，二是进厨房。她这是照顾我的“病”。我放下皮箱，双手搓了搓又捂了捂冻僵的耳朵。这时，一个看上去30岁左右，戴着墨镜的高个子黑脸男人站在了我身旁，我警惕地迅速提起了皮箱。那男子靠近我，左顾右盼一番，悄悄地说：“要眼镜吗？石头的，便宜给你。”那些年时兴戴石头眼镜，也就是现在的水晶眼镜，价格不菲，少则几百，多则上千，能否戴上石头眼镜，也就成了身份的象征。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说：“哪弄来的？我看看。”黑脸男说：“偷的，昨天晚上撬了一个寄卖商店，弄了几副，价钱好商量。”听到“偷”字，我立刻亢奋起来，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警察就是抓小偷的，猎物就在眼前，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说：“还弄了什么东西？”他往上推了一下墨镜，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还有手表、电视机、录音机，我们几个人一起弄的。”好家伙！团伙作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告诉我，这不是个善茬。我由开始的亢奋变得冷静，继而胆怯起来。心想，如果是团伙作案，周围一定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这里，如果动起手来，我孤身一人肯定占不了上风。于是我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到前面去说。”走了几步，一股羊肉泡馍的香味扑鼻而来，抬头一看，是一个羊肉泡馍馆，我转身走了进去，黑脸男紧随其后。走到一个靠墙角的桌子旁，我说：“坐下，让我看看货。”黑脸男四下瞅了瞅，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一看，是两幅眼镜，圆陀、茶色、大镜片，正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并且还有寄卖商店的专用标签，标价880元。“你实心要，一副一百，快拿走。”我心砰砰跳，思忖：一副一百，便宜，无疑是销赃的。当场抓获？不行，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把握不大，先稳住吧。我说：“能不能再便宜点，有多少，我要多少。”黑脸男说：“就这两副，一副80元也行。”我说：“成交！我请客，吃了羊肉泡再走。”我掏出160元递给他，买来了“赃物”。我到吧台买牌子时（那时候吃饭是要先买牌子的），低声对收银员说：“我是公安局的，墙角那个戴墨镜的是小偷，告诉你们老板，赶快给派出所报案，我在这里稳住他。”

掰馍时，我故意磨蹭着时间，不时看看门口，盼着派出所同行的出现。十几分钟后，摸掰完了，服务员端走了碗，还没有看见派出所的人影。黑脸男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说：“我有事不吃了，你吃吧。”说完扭身就往门外走，我也跟着走到了门口，心想：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于是，我一把抓住黑脸男的右手腕，厉声说道：“我是公安局的，老老实实跟我到派出所去！”黑脸男脸色瞬间煞白，嘴里嘟囔着什么，我看到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猛地向上一扬挣脱了我的控制，转身夺门而逃。我紧追其后，拔出手枪，没顾上多想，就朝空中“叭叭”放了两枪，那家伙头也不回，很快窜出老远，消失在人群之中。此刻我才发现，在空旷处的枪声，犹如小孩在玩摔炮，没有任何威慑力，根本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枪声一响，众人惊悸，犯罪分子吓得缩成一团，然后束手就擒......

听见枪声，泡馍馆的人都围了上来，我给他们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问谁是老板？一个中年男子说：“是我，刚才一直在后厨忙，刚准备给派出所打电话就听见枪响了......”我知道这是在搪塞我，他是怕给泡馍馆惹麻烦。这时候妻子抱着女儿走过来了，她看见我手里拿着枪，问道：“刚才是你开的枪？”我说：“是呀！”“二球！”我说：“朝天开的。”“朝天开也是二球，小县城的警察敢在西安逞能，快赶火车吧！”

急匆匆赶到火车站，刚踏上绿皮车厢几分钟，列车就启动了。找到座位，安顿停当，我掏出眼镜，对着车窗上下晃动起来，边晃边对妻说：“有瑕、有绵、水欢得很，你看看。”这是我模仿眼镜内行的话。妻也好奇，拿起眼镜仔细端详起来，半晌她说：“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不会是假的吧？”我说：“你不懂，外行！”说完，我心里也开始嘀咕，如果是假的，那今天遇到的就不是小偷，最多就是个卖假眼镜的，抓这样的人，并且开了枪，就真是小题大做了。

回到县城，我立刻找到一家熟悉的眼镜店，掏出眼镜交给店长，请他看看成色并让他估个价。店长拿起眼镜，瞄了一眼，丢到柜台上说：“假的！”我说：“仔细看看。”“再看也是假的！”我想起我的160元钱，问道：“能值多少钱？”“不值钱，五块钱一副，西安火车站这种骗子多得是，你是在火车站买的吧！”我顿时愣在了那里，接着又问：“能戴吗？”店长说：“酒瓶底做的眼镜能戴吗？”......

讲到这里，听故事的朋友哈哈大笑起来。一个说：“你这叫偷鸡不成反噬一把米。”另一个说：“不对，应该叫打了窝子，没钓上鱼。”戴眼镜的朋友一本正经地问：“两碗羊肉泡花了多少钱？”我说：“别提了，别提了，这件事是我当年的走麦城，后来还破获了许多精彩案件呢！”“快讲讲！”朋友们异口同声，再次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我说：“且听下回分解......”

 20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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