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土炕忆起家
作者:杨云冰

重阳九月九,秋凉渐入骨。扶风农村的三秋大忙基本结束,玉米上了架,麦子窜出土,农人们在这收获与播种保存的季节,各项活计已收拾妥当,本该有些许安逸的时候,寒露已至,冷暖骤变,沉寂的乡村傍晚依然在冰凉的怀抱中沉睡着,那袅袅的炊烟将萦绕在村外,土炕也将在魂绕梦牵的家园次第点起,我的思绪飞回了我曾与土炕紧密相连的那些岁月。
一铺土炕,承载着扶风人太多温暖的记忆:晚饭后,奶奶不时吆喝着:“娃们,快上炕,快上炕暖暖脚”,于是,一家人盘坐在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土炕上,屋子里燃起暖暖的蜂窝煤炉子,父亲插火柴点燃一只长长的烟袋,姐姐伸开双手暖暖心中的寒,二伯敲着炉沿煞有其事的讲故事。犹如一曲历练沧桑的歌儿,倏然而过。这就是诗意关中老土炕上最平常、最温馨的儿时记忆,犹如一缕固守在我心中的浓浓乡情,时刻萦绕在我心间。
土炕,自古以来,扶风农村居住的唯一睡觉地地方,先辈们祖祖辈辈就在土炕上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儿时生活比较清苦,在家家户户的瓦房里或窑洞里,土炕是必不可少,有些还连着灶台,因为它们可以共用一个烟囱,而且带灶台的土炕比较保温,比如川源上的干娘家就是。
每到寒冬来临天气变冷的时候,土炕就派上用场了。烧土炕也是技术活,每天傍晚,女人们会把干燥的麦草、玉米秸秆杆等柴禾塞进炕洞点燃。一阵呛人的滚滚浓烟过后,用长长的灰耙子均匀地把灰烬捅到每个角落,然后轻轻堵上炕眼门,稀薄的空气基本可以保持未燃尽的柴禾继续燃烧下去。不一会儿,从烟囱里就无精打采地冒出缕缕白烟,半个时辰,土炕慢慢就烧温热,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起来。
扶风农村的大多数女人都会懂得这种基本的烧炕技术,能够根据气候变化自如控制炕洞里的火势,调节着土炕的温度。这样既不浪费填土炕柴禾,也不会让人受冻。母亲说交九了天气太冷时就要添些硬柴(短截树枝)或煨煤,不然天快亮时,土炕就凉了。
每当傍晚烧炕时分,漂亮姑娘媳妇们就裹了头巾,捧起滑滑的麦草开始点炕,那奄奄一息的灰烬陡然闻到新鲜空气,精神一振,于是死灰复燃。要么拎来玉米秸杆慢慢地煨进去,条件好的家里可以用煤代替柴伙。用灰耙把填土炕的硬柴或煤沫均匀地覆盖在正在肆无忌惮的炙烤土炕的发红的火堆上,扼杀着先前的嚣张和无赖。
岁月不居,流光不老。对土炕的依恋和刻骨铭心地记忆莫过于冬天了。进入冬天,庄稼收了,地里闲了,庄稼人就没事可做了。女人们盘坐在炕上,用又细又长的麻绳纳着鞋底,那一针一线,将农家岁月拉得悠悠长长,同时等待儿女们早早归来。我时常爱托腮趴在炕沿上问妈妈已经做好楦子的鞋子:哪双是哥的?哪双是我的?
家里来了客人,就得上炕。这并不是什么规矩,庄稼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不是非要上炕不可,只是屋子里冷得坐不住,也站不住。脱了鞋,上了炕,用被子捂住腿和脚,就不冷了。这种暖和不只在身上,而且在心里。当这种生活成了习惯,在招待亲戚客人吃饭的时候,在土炕上安上炕桌,将饭菜摆放地炕桌上供客人用餐,“上炕”也就成了每家待客最热情的礼仪了。土炕成了乡人待客之道,使主客形如一家。和客人们拉着家常,吃着粗茶淡饭,咀嚼着炒的豆子,打发光阴,人们的心情无比愉悦。
土炕也是孩子们成长的摇篮。记忆里,老家的土炕容量是很大的,土炕承担的任务之多,现在想想都惊奇不已。它是吃饭的所在,开饭时,我们把饭桌端上炕,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吃饭。它最值骄傲的还是承载我们睡觉的所在。
我的幼年、童年的好多时光都是在土炕上度过的。在每一个秋冬的夜里,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我、姐姐和妹妹三人并排在趴在炕上写作业,母亲就在另一边做针线。等我们写完了作业,就要帮母亲在炕上剥玉米颗颗。秋冬天短夜长,一家人总有说不完的家常话,暖和的土炕被窝里,兄弟姐妹总是少不了打闹,不是趁着对方不注意一把扯着被子包在对方头上,就是在被子底下挠人家脚心痒痒,不时地从被窝里传出隐隐告饶声和啼哭声,妈妈在土炕上总有断不完的官司
后来,在省吃俭用的积攒中,家里翻盖了两次房,房子变得越来越大, 现在的土炕,说是土炕,却大多用砖来做支架,上面用方水泥板盖顶,这样的炕,热得快,但凉得也快,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太容易掉下炕顶去。前些年那种真正的土炕,因孩子在上面蹦跳,或者因修得不够及时,会经常塌陷下去一块,家里人只好忙不迭得赶紧找土坯来补。

想起土炕,心底那种感觉总是沉甸甸的,是感激也是沉重,土生土长的我,注定与土炕要有这么一段永远割舍不下的情份,土炕的记忆,却沉重的如一部历史。父亲还在的时候,每次回家,在老家的土炕上,坐着,躺着,倚着,靠着,怎么样都舒坦。总感觉那是真正到了家,心底里那么踏实。而今,父亲离开了我已有23年,土炕也远离了我的生活,只留存于我的记忆里。我一直弄不明白,是父亲带走了土炕,还是土炕带走父亲,流逝了多少时光,土炕的趣事总也说不完,走过了多少风雨,土炕仍然占据着我心灵一隅。
一到晚上,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耳边没有了城市的喧闹和汽车的轰鸣。透窗而入的月光静静地照在我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灵。闻着泥土混合这柴草燃烧后残留的焦糊味,做温暖而踏实的梦,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和舒畅。在农村,有了土炕,才有了乡间家家户户平凡而又浪漫的日日夜夜;有了土炕,才有了家乡人祖祖辈辈平静而又热烈的岁岁年年。土炕和庄稼人一样,永远是那么温暖、亲近,永远是那么让人怀想和难忘。
老土炕生成诗韵,在史册里珍藏。现在的农村,只有极少数偏远山野,偶尔有几幢老土房,我老家的村子如今不但全是砖房,一色贴砖楼式设计,临街的水泥路面两边路灯排排,村中央还有休闲广场,广场上各类体育器材应有尽有,清晨或傍晚还有一伙老年秧歌队,扭起秧歌舞,唱出新天地。
时代在进步,人们在享受新生活。又有多少人还在想起老土炕,甚至说还有多少人知道和理解曾经的老土炕。
时下,农村“三改”之一的改炕工作正在进行,土炕被各种高档豪华的床品取代了,但无论世界怎样变迁,想起那充满浓郁乡土气息和乡愁的土炕,总会有丝丝暖意从心底一点点翻涌上来,仿佛能看到袅袅炊烟从农家小屋飘出,久久环绕在村庄的上空,像在等待着远方的游子归来……

作者简介:杨云冰,陕西扶风人,中共党员,男,生于1968年6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扶风慈孝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扶风县作家协会秘书长。现供职扶风县住建局。有散文集《站在秋天阡陌上》由团结出版社发行。他说:寂寞的灵魂需要一个真实而静静的影子,若无真情抒写,熟若搁笔养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