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合村并居”的深度思考(下)
文/高贵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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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农村的变化,当用“惊人”二字来加以形容。走过窄街、小巷、老屋,荒园、闲湾、日子散漫的旧村慢生活,感受过摧枯拉朽般如火如荼的新农村建设,以及后来的道路硬化、村道亮化,环境美化,改水、改厕等等工程,使农村有了质的飞跃。

记得小时候的村庄,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草存屋,院子不规则,巷子也曲曲弯弯,中间还夹杂着许多闲园子,房前屋后闲园里,到处都是柴草垛,杂树林立,那时的树木种类繁杂,不像现在这么单一,什么梧桐、杨树、国槐、刺槐、香椿、臭椿、榆树、柳树等,多得很。
夜色深沉,幻梦依稀的村庄里,炊烟袅袅,古树参天,条石青砖,瓦松斜草的高大门楼,石碾石磨,头戴青帽挽着发纂,身穿大襟掛子裹着小脚的背影,连同那些青花蓝布包裹、衣衫,繁琐的儿生日娘满月及婚丧嫁娶习俗等等、等等,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深入,随着社会城市化步伐的加快,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我们这一代以及再上一代人的记忆里了。
长达几十年的新农村建设,曾经极大的改善了农民的住房条件,改变了农村的村容村貌,从而拉动了农村经济、社会经济,带动了农村各项事业的发展提高,整个村子的规模,也都比原来扩大了数倍。以至于近年来的道路硬化,村容整治绿化,改水改厕等,也都是新农村建设的后序配套工程。
我们珍惜现在横成排、竖成行的新村建设格局下盖就的房子,建成的家,因为它承载了老一辈的梦想,记载了一代或几代人的奋斗历程,它铭刻着曾经的激情勃发与一个时期的辉煌。时光的标点清晰明确,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种乡愁与感怀在这里凝结,曾经的乡村安居梦让人留连忘返,现实却早已把这一切甩了十八条街!

车子在新铺的柏油马路上行驶,雨雾濛濛,山路弯转,原先崎岖的小道,变成了现在平整规范的大路,看来“村村通”工程真正惠及到了镇村乡里。打开车窗,一种久违的清新山风扑面,野花、松柏的清香,和着泥土的气息,使人为之一振。若论宜居,这里群山环抱、山静风清,环境优美,民风淳朴,这里不正是我们理想中的世外桃源么?
吴家庄,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40户人家,曾经拥有近200口人。随着学生上学、青壮年外出打工,落户城市、老一代的逝去等等,现在的常住人口也就20几个人了,这在当前的农村极具代表性,就像经常去过的山村里,那些比较熟识的中老年人说的那样,我们这些人要没(离世)了,你们就甭来了。因为到那时候,村子里也就已经没有住户了。好友文夫三哥也曾预言:要是我们这一代人(五十岁左右)故去了,中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庄都将消亡。年龄相仿的妹夫,干脆用了“末代农民”作为微信昵称,不是悲观,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现在的农村常住人口中,青年已是极少,即使重大节日,青年们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本应该是农村的主人,现在却成了农村的“过客”。继而引伸出,许多中老年人为了照看孙子孙女,也相继入城,变成了半个市民。更有一批老年人,儿女们都入了城,天冷了去城里随儿女们住,春暖花开时再回来,成为了农村的“候鸟”。
“今年怎么没去城里过冬呀?”日上三竿,温暖遍洒山村的街头,老大爷们纷纷拿了马扎,聚在街角的避风向阳处闲聊。“我可不再去住那笼子了!出门都不认识,整天呆在屋里,电视也看烦了,他们都忙,又没有说话的,儿媳妇干净得要命,那眼神里还嫌咱赃呢。”老刘说着说着有些情绪了。“你怕是被儿媳妇撵回来的吧?”我笑着问老刘。“没有,没有,他们还真没撵我,我自己待腻了,是咱自己享不了那清福,再待下去人就快疯了!”老刘一本正经,大家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开始议论纷纷:“还是咱农村养人!”
乡村振兴首先是人口的振兴,特别是能留得下,住得久的年轻一代,否则无论乡村怎样美化,乡村的道路修的如何好,乡村的未来终将后续乏力,无以为继。绿色产业下乡,实体经济下乡,“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有了实体企业,有青年一代的广泛参与,农村才能“活”起来,才不会消亡,农业才会后继有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振兴。

其实农村人口的锐减及老龄化,原因是多重的,政府舆论层面大力鼓励农村人口城镇化转移、人们结婚生育观念的根本转变,对农村人口的缩减影响巨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这一茬人结婚时,年龄大都在21至23岁之间,到25岁后就算大龄了。现在的年轻一代,25岁算是早婚,动辄二十七八,30多岁比比皆是,大龄未婚者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教育的釜底抽薪,更让农村的人口雪上加霜。小学从村庄迁到乡镇,高中从乡镇迁到县城,更有甚者,县城开始幼儿园到中学一体化,大批的农村人,光为了下一代不输在起跑线上,也不得不背井离乡,从而推波助澜,城市学区房火爆。口耳相传耳濡目染的传统文化,传统的农耕文明,传统的民俗民风、传统的道德风尚开始断代,开始遗失,开始消散淡漠。
从男女性别比例的失衡,到城乡人口比例的失衡,农村从青春逐渐步入老年。无限扩张的城市规模和城市人口,对于自然环境、物资资源、人文卫生、社会伦理,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适度的农村社区,适度的乡镇社区,有利于社会的健康发展,符合绿色发展理念,只有这样,农业的基础地位才能得到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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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是文化的传承,它不以人的地域、种族、甚至肤色为界,仅凭文化的归属,薪火相传、久盛不衰。
为儿女们的上学、就业、买车买房操心受累,伸长了脖子等待盼望的父母们,盼望用一场婚礼来暂缓一下久绷的心弦和紧锁的眉头,可是,通往婚礼的路又是何其漫长!
婚礼上,早已过了天命之年的我们聚拢在一起,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最多的还是谈子女,谁的子女去了哪里,有没有对象,结没结婚,还记得他(她)们上学时的模样,转眼都天涯海角,散落到了各个城市,即使结婚这样的重大事项,也很难再全部聚拢了。
青年人自然有青年人的话题,但是他们对于故乡、邻里故旧、乡民乡事的认知程度,能有多少呢?这些从小在学校,长大入城市,脱离农村的身躯,却没有皈依城市的灵魂,“漂”的一代人,能知道多少农村人文历史?更不要说深层次的东西了,陌生与疏远的性情,早已不是“代沟”二字所能概括的。有位诗人曾经说过:浮萍,得免乡思的痛苦,你必须去寻根!他们将来会来寻根么?人,没有了根,还会稳么?想到这里我有些惶惑了。

“安居乐业”,世代农民最朴素的理想,“先整坡,后治窝”,搞大寨田时,曾经提出过的响亮口号,上一辈健在的老人们谈起当年,仍然慷慨陈词,情绪激动。说到做到,“层层梯田层层浪,满坡庄稼满坡歌”,大寨田建成了!当年的“先进大队”,2500亩地2600多口人,曾经上缴到十四万斤公粮,那时的高产地块,亩产也不过七八百斤,还有大量的中低产田。“为支援国家建设,咱拼了!”老人们豪情万丈地说,“那时候山地生产的杂粮占主食,糠菜半年粮,我们把最好的粮食晒干扬净上缴,为了国家的建设,咱们农民竭尽了全力!上级领导也说了,现在是农村供养城市,等国家富强了,再城市反哺农村,一同发展,城乡一体化!”
接下来便是轰轰烈烈的新农村建设,虽然农村底子薄,人口基数大,广大农民却付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全身心的投入,村子规模比原先扩展了数倍,本以为就此可以安居乐业,可是继而开始的农民工入城潮、子女城市入学就业潮、第三产业兴起、城市化率提高,使得农村的实际居住率大幅缩水,农村人口骤减,农村开始由盛入衰,开启无节无少年的渐空模式。
前几年去山里,遇到一个六十左右的长者,高高的个子,有点瘦,耳聋得不行,说话像打架似的。家是整齐的一个院子,五间大北屋,东西两厢房,加上南屋过道一应俱全,儿子三十多,在城里打工,去年才刚刚结了婚,在城里买了楼,和他唠起家常:“那时孩子小,为了盖这一套房,俺老俩可吃尽了苦头。”当年的新农村建设当地人称“盖一套房”,六十岁左右的老王已是老态毕现,一脸沧桑,平时沉默寡言的老王说到房子,好像有满腹的话语。“买楼给儿子拿了多少钱?”我问。“什么?”老王没听清,把头凑过来,用手招在耳朵旁。我随后又提高了嗓门:“你儿子买楼,掏了多少票子?”老王这回听清楚了:“五万!”老王叉开五指,向我挥了挥一只手。“那结婚呢?”“我那群羊卖了两万二,没啦,还有什么呀?唉,你看这家盖得好好的,光我们老俩住,不瞎(糟践)了?你说怎么办啊,麦子、棒槌子(玉米),地里出的又不值钱,这人也不如早先有劲了,不中用了!”老王皱着眉头,使劲地摇了摇头,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却不知该说什么。
当今农村的现实,不管你的房子建的再好,院子收拾的再干净,也不管你的户口仍在农村,儿女们还是要到城里买房的,这是大势,这是找对象结婚的必须条件,这也是婚后出生的再下一代,将来入托入学的硬件条件,因为都以居住地为准,现实面前由不得你不从,为了下一代,为了下一代的下一代,百年大计,迁徙,买楼,开始亲朋好友借钱,开始银行贷款,情景逐户复制,普遍普及。

结束语
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四世同堂,儿孙绕膝,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农耕文明,悠悠古国,美好的田园梦,小康梦,农民在自己祖辈流传的土地上,用相对低廉的成本,达到居有所屋,劳能养家,老有所依,这是千百年农民的梦想,世代农村人的祈愿。
农业、农村、农民的“三农”问题累积突出,无工不富,无商不活,但是也有无农不稳之说,相对于日渐扩大的空心村,老龄化,逐渐散失的农村凝聚力、民俗文化传承空白而言,“合村并居”还是来的太晚了!我们所说的“合村并居”,不是对“三农”搜刮式的“合村并居”,而是由国家主导由国家适当补贴引导式的“合村并居”。“三农”对共和国的贡献,是有目共睹、有帐可查的,从勒紧裤腰带的缴公粮到无怨无悔地承载“家电下乡”、农民工入城,国家是该对“三农”进行反哺了。
拉动内需,振兴乡村,真正的“合村并居”是一个切入点。重新盘活乡村这盘大棋,真正意义上的农村社区化,让文教卫生、乡土文化扎根,让乡村常新,让“三农”维稳,持久的兴旺发达,从而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
一种乡愁,几度轮回,“合村并居”,势在必行。
贵福草成于庚子中秋。

高贵福 山东潍坊临朐县五井镇下五井西村人,字卿之,网名秋天,农民。山东省民俗学会会员,临朐县乡贤、民俗文化研究会理事,《乡土临朐》撰稿人、五井镇民俗乡贤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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