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日军封锁了出海口和所有的陆路通道。已退至最后防线云贵川的国民政府几乎被扼杀。中国已面临亡国灭种的绝境。
为了获取盟军的援助,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国民政府修建了滇缅公路、印缅公路。在国内则修建了川滇、川黔、川湘、川陕几条公路。还修建了几个野战机场。
芷江机场就是几个重点项目中的重中之重。由于青壮男性都从军了,修机场的主力军竟然是本地和周边二十余个县的汉族和十多个少数民族的妇女、老人和儿童。
当时,由于劳累、饥饿、疾病的折磨,加上敌机的轰炸,使大批大批的老人儿童和妇女悲惨地死去。
很难想象,当时中国的命运,竟是担在一些如此弱势的人群的瘦弱的肩上的!
在受降坊,我双手合十,默默地祭拜了为中华民族的最后生存而浴血奋战,最终洒尽了热血的革命先烈们。
望着牌坊眉额上蒋中正先生亲笔撰写的“震古烁今”四个雄浑苍劲的大字,想起自1840年近二百年的历史中,中华民族在抵御外侮的历次战争中,这座牌坊竟然是我泱泱大中华唯一的一座真正具有胜利意义的牌坊,不由得扼腕喟叹,感慨万千。

牌坊后面是由苍松翠柏环绕的一长排简易的木质小平房。这里是当年美军飞行员的俱乐部,也是当年中美和日本草签投降协议的地方。
这些小平房,里面狭小而黑暗。陈旧的已近腐朽的木地板在脚下吱吱作响。还有那些看上去比现在农民家里还要简陋陈旧的桌椅,使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和当年那重大的事件、
那宏大的洽降场面,那么多重要人物和高级将领联系起来。就这些,我们现在一个村的办公设施也比它漂亮得多。
我想到,从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初,到日本战败投降,世界上许多大国的元首和军事统帅的目光都经常聚焦在作战地图上,时刻关注着这座小城。作为盟军在远东地区最大的军事基地,中国陆军总部的所在地,中国国民政府抵抗日本侵略军的前线指挥部和大本营,这个小小的地方竟然屯兵三、四十万,成为了二战中抗日战场上最坚固的战斗堡垒。受军委会委命,何应钦在这里组织了一次惨烈的战役,对骄横的日寇发起了一场成功的反击。“湘西会战”与平型关、昆仑关、台儿庄大战、长沙保卫战等战役成为了二战史上著名的战例。足以名垂青史,令炎黄子孙骄傲。
特别是第二次长沙保卫战的重大胜利,是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横扫美英澳等国,一路凯歌中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惨败。让罗斯福丘吉尔等人认识到,中国战场才是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主战场。
日军杀红了眼睛,恨不能把芷江从地图上抹掉。而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在芷江周边横尸遍野,最终也无法越雷池半步。它策划的所谓“芷江攻略战”,却使八万余精锐“皇军”差一点全军覆没。最终以三万多人死伤,五百多人被俘的战果铸成了侵华战争中最大的败绩。一九四五年那个萧杀的秋天,在血雨腥风中苦撑苦熬了十四个年头的中国人终于摘到了那枚苦涩的胜利之果。日本侵略军在中国的最高统帅岗村宁次派特使今井武夫向蒋委员长派出的代表何应钦将军毕恭毕敬地缴出了日军在华兵力配备图。用那只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手,签署了“大日本海军、陆军、空军缴械投降备忘录”,在投降书上颤抖着写上了自己罪恶的名字。

投降签字仪式就是在这一排极其简陋的木质小平房里举行。事过多年,前来这里瞻仰的人很难想象当年举行受降仪式时的情景。
经过多年殊死搏杀的中日双方,在事关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正义与邪恶两大阵营胜负的庄严仪式上,他们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和表情呢?
看着这些破旧的小平房,这些简陋的桌椅,我尽管想象力丰富,尽管绞尽了脑汁,也很难想象。真的。
后来看了一些资料,了解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有趣的细节。1945年8月15日那天,芷江机场第五大队(中美混合飞行团)的一个姓周的年轻中尉飞行员驾驶一架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P—51型野马式战斗机起飞,单枪匹马去邵阳执行侦查任务。当飞临宝庆古城的上空时,周中尉奇怪地发现,日军既没有起飞战斗机来截击,也没有用密集的高射炮火来“迎接”,而是一片死寂。邵阳机场的停机坪只是零零落落地停着几架战斗机。没有飞机起飞还好理解,因为日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对美作战中把作战飞机都耗光了,只好把对华作战的数量有限的飞机悉数调往太平洋战场。所以日军的邵阳机场已经几乎没有飞机了。而高射火力“一言不发”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当飞过城内的大祥坪操场时,他看见数千日军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盘腿席地而坐。更使中尉奇怪的是,平时只要看见中国的飞机,日军都要狼奔冢突,东躲西藏,惊慌失措地对空射击。而此刻他们都耷拉着脑袋,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中尉大为惊奇,但又弄不清其中的奥秘。这明明是在打仗啊,日本鬼子怎么都像傻了一样?他也不敢造次,既不敢投弹也不敢扫射,拉起机头就返航了。倒是在芷江机场降落时,稀里糊涂的周中尉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当他打开座舱盖的时候,突然四周响起了像爆豆子一样的枪声!既有步枪手枪冲锋枪的,也有轻重机枪的。
机场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中国军人还是美国军人,只要是手中有枪的,都在拼命地对着天空开火。那枪声真是震耳欲聋、排山倒海!已经糊涂得不能再糊涂的周中尉一打听,原来是日本投降了!于是他也从腰里拔出手枪朝着空中一番狂射,直到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周中尉后来明白了,原来操场上的那些日本鬼子是在聆听他们那个天皇的投降诏书。难怪他们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们一定在想,反正是战败了,你开火吧,投弹扫射吧,把我打死算逑了。冈村宁次的特使今井武夫(一个9.18之前就进入中国的日本高级特务,跟731部队有密切联系,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日军高级军官)在前来芷江洽降之前,派了一个小组先来联系。那架日军轰炸机由六架中美战斗机导航押送,战战兢兢地朝芷江机场飞来。突然,一架美军飞机在那架轰炸机面前玩起了特技,绕着大飞机上下翻飞,几次都险些与大飞机相撞。吓得日军飞行员冷汗淋漓,连声惊叫。本来应该直飞芷江机场的,不知道日军飞行员是因为紧张还是犯了迷糊,竟飞到洪江去了。是“护航的”中美战机把他们押送回来的。

按照中美方面的规定,这架日军轰炸机必须在两个水平尾翼上系上作为标识的红色布条。
这架轰炸机一落地,那两条红布条立刻被冲破了严密警戒的中美军人和老百姓冲上去扯了个精光。他们要把这些红布条拿回去当做珍贵的纪念品珍藏起来,因为它见证了中国人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用了十四年的蹉跎岁月、三千五百万无辜生命和鲜血才换来的胜利!
吃晚饭前,我们还去看了古迹奎星阁。奎星阁坐落在芷江县人民医院。是一个历史悠久,保存得很完好的清代建筑。
她还是和我们三十多年前在这里修铁路时一样,沐浴着风雨,古香古色,一点都没有变化。使人感慨光阴之迅速,人生之短暂。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她是在一座小山上。如今,四周的高楼多了,就觉得她不那么高耸巍峨了。
看到魁星阁,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伍贤儒。
当时,有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那个姑娘也是在魁星阁上等他。
等那个漂亮的女孩从古亭阁上婷婷袅袅地下来时,两个人先是一愣,后来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偷偷地笑起来。原来,两个人认识。
一天,伍贤儒在操场焊那台被击穿的发动机的机体。修理连连长朱老头在一边陪着。大热的天,他们还生起了一大堆木炭火。他们得用高温均匀地烤着那个发动机的机体,这样才能焊得好那个破洞。
烈士塔那边,有几个姑娘在学单车。嘻嘻哈哈地笑得挺热闹。不一会儿,一个姑娘哭丧着脸过来了,拿着个单车拐子让伍贤儒帮忙修一下。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特别好。芷江县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了,县政协的领导也来了。
久违的亲情,真诚的笑脸,感人的话语,喝了很多的酒。刘维瑶主任当时就喝醉了,我也喝得醉了个七八分。
他们一个政协副主席特别激动,他说他的父亲也是修铁路的。于是他就换了大杯,跟我们大口大口地豪饮。我想起我们在重访司令部旧址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说我们是当年的铁建民兵,格外地激动。他说他当时就在司令部对面的一个小商店里当营业员,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小男孩。后来,他说,他当了县供销社的主任,就在你们司令部这个地方上班。不过,现在自己已经退休了。他说:“那个时候,噢嗬——”后面就没有了下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太激动了,本来就不善表达,前面说过的话也是语无伦次,辞不达意。很难想象一个当过领导的人会这个样子。
但是他的心情我们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我们大家也一下子变得嘴笨起来,说话都是结结巴巴,要是放在平时都会感到好笑。大家的脸上都在笑,但眼睛里明明都泛着晶莹的泪光。
芷江人民是真真切切地充满了对邵阳人民的感谢和真情。这一点我们都感受得很真实,也很深刻。
敬酒的时候,同行的谢金莲本来不会喝酒,此刻也站起来,说要代表二十四万邵阳的铁建民兵向芷江的父老乡亲敬酒。她说起那段峥嵘岁月,说起她们连牺牲的两个年轻的铁建民兵,声音有些哽咽。陈建湘介绍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她的亲哥哥就是牺牲在铁路上的。于是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端起酒杯,神情有些悲切的申晓阳。申晓阳的四哥是牺牲在枝柳线上的。那几天,他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那天的凌晨二点还紧急出车,将一个得了急病的民兵送到了铁指医院。清早,当战友来叫他起床时,他已经永远都叫不醒了。那年,他刚刚32岁,结婚一年,女儿三个月。医院的尸检报告为:“极度疲劳所致。”听了这些话,大家都沉默了。然后,芷江县的领导们一齐举起酒杯说,没有他们,包括在座的你们,就没有今天怀化和芷江的繁荣。为他们,也为你们,咱们干了这一大杯!这一次回湘西,收获最大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收获了过去,也收获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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