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黑龙江大庆人。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诗文见诸《诗刊》《星星》《诗林》《诗潮》《上海诗人》《中国诗人》《天津诗人》《山东诗人》《延河》《牡丹》《大地文学》《陕西文学》等260余家文学期刊。入选《新世纪诗选》等70余种文学选本。出版诗集《祖母绿》，有诗被译成英文、德文，编入德国基尔大学教材。获中国诗歌在线2018中秋节诗赛一等奖，2020年度中国诗歌会征文大赛获银奖。

从故乡到故乡(组诗)

文/王国良

1、回乡的路铺满了秋阳的金砖
 
回乡的路，被春风修整过
被思念碾压过，被梦打磨过
又铺满了秋阳灿亮的金砖
 
一块块，从脚下铺向天边
印满了亲情的叮嘱，时间的胎花
也印满了口罩后的小心和沉默
 
好久没有和老爸老妈团聚了
思念像秋野，刚收割了
庄稼，又长出了绿油油的小草
 
乡路悠长，大客车摇摇晃晃
像我的心在扭着秧歌，也把
邻座遥望的眼神颠簸出一串串眼泪
 
必经的城镇和村落像久别的老友
再次与我擦肩而过，却忘了
挥动手臂，和它们打个招呼
 
红叶如火，燃烧着疲惫的大地
拾玉米的女人，一次次把头低下去
低下去，多像当年还没来得及苍老的母亲
 

2、从故乡到故乡
 
从老爸老妈的叮嘱告别
侄子的路虎，正蹲在楼下等候
 
故乡像个放大的小山村
而长途客运站，就是钢筋水泥
建造的一个硬心肠的“再见”
 
十二位戴口罩的乘客，和空了
大半截的客车，将与我和老伴
完成一次秋风、秋叶、秋霜里的穿越
 
伐倒的白杨林，收获中的田野
像色彩斑斓的画廊，涂满了阳光的金粉
仿佛是在一首大地秋歌中行走
 
弯弯的乡路，像一根吱扭作响的
桦木扁担，两头挑起的不是晃晃悠悠的
别离，就是沉甸甸的乡恋
 
直到两鬓斑白才知道，异乡
早已被岁月熬成了故乡，而我和她
就像两只一路嘶鸣，飞来飞去的大雁
 
有人已被摇篮般的颠簸送入梦乡
张开的大嘴如在用一个“啊”字
与远方的苍茫和悠长的守望对着口型

 
3、故乡的玉米地
 
故乡的天空有多大
玉米地的抒情就有多浩荡
 
头上是一片星星和月亮打磨的
风水宝镜，脚下是阳光和汗水织成的蜀锦
看一眼，就美的让灵魂发颤
 
正是收玉米的日子，男人挥镰
先把一垄垄站立的秋天放倒
 
女人跪在泥土之上，卡吧卡吧
把一穗穗玉米掰下来
码成一堆堆黄澄澄的金子
再摆进丰收的喜悦晾晒
 
飘扬的花头巾，粗犷的丰收小调
构成了故乡十月的风俗画
兑现着千家万户琥珀色的梦
 
而台风这头怪兽践踏的蹄印
已被新种的小白菜 水萝卜和欢声
笑语填满，绿油油的时光
随风摇曳，讲述着黑土地生命的传奇
 

4、秋野的风
 
一次次从庄稼地路过
都要变成鞠躬的稻谷
低下头颅，向挥动的镰刀致敬
 
也会爬上熟透的红高粱
摇晃白山黑水的醉意
给燃烧的十月再添一把火
 
有时扬起忙碌的花头巾
像掀起新娘子的红盖头，为一张张
葵花般的脸，擦去珍珠样的汗粒
 
或在地头老榆树下
蹲成二叔端起旱烟袋的样子
把一年的苦和累一口口吐出来
 
更多的时候，还是与装满玉米大豆的
拖拉机赛跑，看谁先到达粮仓
摸到那个新帖上去的大红“福”字
 
偶尔，也要停下金灿灿的脚步
陪伴啃食落叶和野草的羊群
对着大地，眼含热泪一声声喊着“妈，妈”
 

5、两根雁翎
 
在散步的甬道边
我看见了两根躺在秋叶上的雁翎
朴素的环纹，还沾着带血的嘶鸣
 
仰望天空，唯有一片婴儿蓝
被翅膀划破的星光
早已愈合成清晨的幽静
 
这是一只怎样的大雁
是孤身一个，还是浩大的一群
此夜天高路远，我只希望
有人为它提着一盏灯笼
 
卸下了两根翎羽
却背上了整个星空
之后，扶摇而去，越飞越远
 
气冲霄汉，才不会计较身外之物
我不敢打开这寄自苍穹的信札
只有躬下身去，向一只鸿雁
和它藏蓝色的路过，送去沉甸甸的敬意
 

6、送给自己的勿忘我
 
杜蒙草原，大风车下
紫菀 马兰和狼毒花，铺开巨幅的
花地毯，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我和几位同窗，每人都采一束
勿忘我，没人可送就送给了自己
蓝色的火焰，点燃了大野的苍茫
 
黄花菜，如一片黄金的海
从天边漫过来，洗亮百灵的歌喉
淹没了敖包的幽静和牛羊的低语
 
我们也打开了心扉，把往事
和黄花菜一朵一朵采下来
装满了塑料桶和一个辽阔的下午
 
累了，就席草而坐，看蚂蚁
搬运粮食，草浪快递奶香
七月的太阳，碾过勒勒车的辙印
 
或躺进绿风，与小花小草同床共枕
做个和草一样葱茏的梦
 

7、屋檐下的红辣椒
 
每到秋收时节，故乡的小村
总要把红辣椒串起来
挂在屋檐下，让眼神红火起来
 
山村会突然变得俊俏
家家户户，都像脖子下挂满了
红玛瑙项链的小媳妇
 
山风吹来，一串串项链
就会摇动一片红艳艳的日子
让人恍若走进了唢呐吹红的世界
 
隆冬时节，屋檐下就像
提前挂满了迎新的爆竹
好像划一根火柴，就会把春天领出来
 
辣椒与白雪辉映
祥瑞铺满大地，孩子们走上去
就能踩出咯吱咯吱的年味
 
奶奶种的辣椒格外抢手
远在城市的几个女儿
每年都要带回去几串挂在墙上
 
想家的时候就摘下来一个
蘸着回忆慢慢咀嚼
把两鬓斑白的乡思辣出眼泪
 

8、背不走的土坯炕
 
那时几个兄弟姐妹刚高过炕沿
每晚都要把梦摆满半铺土坯炕
 
煤油灯下，飞针走线的母亲
偶尔回过头来看上一眼，盖上
露在被子外面的大萝卜 小苹果
之后，继续缝补越长越高的日子
 
上学路上，有时就会看到小伙伴的
脸蛋上硌出的炕席花，精致，华美
就像月亮女神为孩子设计的一款晨妆
 
一家老小盘坐在土炕上吃饭
榆木桌摆满了白菜大葱土豆倭瓜
还有一篓热气腾腾的亲情
 
长大后离开老家，行囊里塞满了
奶奶烀的玉米，母亲赶做的布鞋
却无法把土炕烫手的乡情装进背包
 
时间的马蹄早已嘚嘚远去，异乡
已成故乡，而我有时像又回到了老屋
还躺在那铺土炕上，背着镶满星星的梦
 

9、纸上故乡
 
蹲在山沟沟里的老家
经不起外面世界的呼唤
沿着锈蚀的小火车道一夜间就走出山外
像时隐时现的星星，散落在大大小小的都市
或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村庄
 
我像个与母亲走散的孩子
每到夜深人静，就把小兴安岭的黑崴子搬到纸上
用文字重新建造一座小山村
我像个敲着梆子的守夜人
常一个人从村东走到村西
 
让诺敏河照样流出青瓷一样的月光
细麟鱼照样把童年的小脚丫亲出咯咯的笑声
河边奶奶的坟茔照样开出粉嘟嘟的野菊
山路上父亲照样领着老黄狗去采猴头菇
井台上一个叫娟的姑娘照样在搓洗清凌凌的山歌
 
而我总要背起一只柳筐爬上红松岭
寻找知青点的遗址，朗诵写在桦树皮上的小诗
枕着苦参花的幽香听布谷催春，小河赶路
或远远的看着一缕缕炊烟
飘成父亲烟锅里的往事，飘成淡蓝色的乡音
 

10、戴口罩的日子
 
习惯养成之后，每次出门
最先想到的就是口罩
就像腿脚不方便的人对拐杖的依赖
 
觉得说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于是就尽量少说，不说
非说不可，就用最简单的词完成表达
 
嗯，啊，好，行，竟然成了热词
有的已磨出厚厚的老茧，掌控言语
表达的那几块肌肉却在老化萎缩
 
有时口罩摘下了，还像戴着
就如扣在了心上，以至于无论何时何地
都以倾听为主，像一个很有修养的绅士
 
嗓音无端嘶哑，肥胖的舌头也不再得心应手
于是，一有空闲，就找来一些诗文诵读
让分管说话的部位，得以恢复和重建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口罩会摘下来
我们也将回到从前，再次握起你的手
欢谈或私语，畅享说和听的美好
 

11、好久没有吃饺子了
 
中秋节吃月饼，也想吃饺子
一群大白鹅出水的阵势
足可以让寻常的日子展开飞翔的翅膀
 
总在怀念奶奶包的野菜馅饺子
没有多少肉，却包出了一家老小的和和美美
也会多包出一碗，送给对门邻居
 
最难忘的是那个端午节，父亲教书的
好友，从大山里出来，住进了医院
奶奶包的一盆老桑芹饺子让他叨念了半生
 
每当包饺子，一家人就聚在一起
放下烦忧，唠唠家常，弹弹心曲
揉面活馅，让日子突然就有了年味
 
最喜欢吃粉面饺子，透明的皮
薄薄的，一眼就能看透一颗纯朴的心
就像亲人之间天然的信赖
 
此刻，一顿芹菜馅饺子已下锅
用漏勺轻轻一搅，白天鹅就浮出了湖面
屏息凝神，就会听到它辽远的歌声

 
12、大雪临近
 
冷还在提速,生活开始慢下来
走在路上的人低着头
像在寻找去年的脚印
 
雪堆满视野,用白覆盖着白
风鼓起蓝色的唇
总想把谁当做一滴墨
吹成梅花的骨头
 
手术后的长兄
一根根解开麻醉的绳索
元气开始回升
可以扶着嫂子的微笑
练习动漫探戈
 
预报的雪还没有落下来
夜空安然如神
再给病床上的梦加盖
一层紫色的心念
让吉祥在呼吸上慢慢雕花

 
13、站在雪香里等你
 
北方用冰雪，在冬天的眉梢
雕花，洁白的美，粘在睫毛上
贴满窗棂，回荡山谷
让每个日子晶莹 唯美 迷离
 
六角形月光铺平乡村
与城市的道路，走上去
就是咯咯吱吱的交响曲
每个人都是用脚弹琴的音乐大师
 
袅袅炊烟，用冷给每一张
笑脸，涂上山里红一样的胭脂
给冰糖葫芦镀上甘美的金子
放进嘴里，嚼出寒冷的甜蜜
 
狗拉的雪橇，狼一样跑成
野性的风景，穿越白桦林
乳色的雾霭，瞬间把欢声笑语
抛进林海雪原的童话世界
 
亚布力滑雪场的蘑菇炖小鸡
熟了，篝火旁的一壶老白干
沸了，那个美女教练正斜扛着
滑雪板，眯起眼睛站在雪香里等你

 
14、穿过生命的河流
 
一场中年的雪，裹着故乡的
温暖，素描一条河流
 
大风在一首诗里安静下来
时光里的爬犁划破雪野
翻过山脊还是山脊
 
在林海雪原感受天空的辽阔
一只鹰就是一个放飞的梦
被吹弯的树不再回到从前
像一张弓，一次次把太阳射远
 
只有冰排咬碎冰排，我才能跳进河流
洗去满身松脂和看不见的伤疤
 
砟骨的水像把刀子，刺入肌肤
把麻木的心重新唤醒，爬上岸
抡起斧子，继续开凿出山的道路
 
离开，只带上几块红玛瑙
却被断定是无名的石头
等到还原为宝石的时候，我已回归大山
 
法别拉河依旧流淌着往事
寻找走失的亲人，坐在河畔
我们聊天打盹，掏出珍藏的石头
偶尔在彼此的皱纹里摘下几片落叶
 

15、冬的回忆
 
路过的冬天已经很多
如果加起来就是一座时间的珠穆朗玛峰
而且覆盖了一场又一场大雪
 
没有不冷的冬天，却有温暖的回忆
新婚后第一次从故乡回归
小火车抛锚，而大火车也将在十里之外到站
 
我和你一起走进一场梨花雪
一辆马车铃儿叮当，停下，邀请
我们便成了顺路搭车的乘客
 
山路十八弯，只有我们的话题是一条直道
脚上盖着棉被，心里就点起了篝火
多年以后，我们还用它烘烤偶尔冻僵的日子
 
终于赶上了绿皮火车，挥手告别
却不忍说再见，一次次回首向来萧瑟处
鹅毛纷飞，铃儿已被岁月谱成一首老歌
 
每次在乡路经过，总要寻找那张粗糙的脸
相似的人太多，却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马车
摇着响鞭，拉着春天，从茫茫雪野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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