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92)

【 92 】
从新晃回来,只睡了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本来,马建忠可以休息一个上午,但他还是揉着酸涩的眼皮上班了。
刚一进车场,他就被宁新拉住,说是他的车发动困难,而且没有怠速。
马建忠爬到他的车上,把油路、电路好一番折腾之后,把引擎盖子合上,对还在埋头捣鼓门锁的宁新说:“走,试一下车。”
宁新说:“试就是。”
马建忠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工具说:“莫搞了,你这个烂门修不好的。”
宁新用力把门关了两下,说:“养你们这么多修理工有什么用,连个门都修不好。”他这个车的车门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有时候在途中跑着跑着,门就自动开了,把人吓得要死。
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车场里传来“嘭、嘭”的关门的声音,那一准是他这台车回来了。
马建忠瞪了他一眼:“没有配件,你捡个石头去打天!”
车往机场的路上开。机场附近有个105厂,是铁二局直属的汽车修理厂。分指汽车队有许多干不了的活,如三保、大修之类的车辆,就只好送到他们这里来。有些紧缺断档的汽车零配件也少不了到他们这里来求援。他们毕竟是国家单位,是铁路建设工程的主力部队。

马建忠让车在厂门口等着,他进去找朱老连长。老头来105厂时留下一句话,谁去加油就顺便把他捎回修理连。
不一会小马颠颠地回来了,说朱老头子已经走了。
在车上,小马说,他看见分指后勤部送到这里来培训学喷漆的两个女孩子了,两个人都长得十分漂亮,又温柔乖巧。他很忧虑地说,两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危险。
宁新说,光天化日之下,危险什么?
小马说,有二局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守在面前,还不吃了她们,回来时只怕连渣渣都剩不下了。
宁新打着哈哈,腔调怪怪地说,又不是你妹妹,你着那么大急干什么。
小马瞥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没良心。
在刘老头那里加满了油。签字的时候,马建忠翻了翻油料发放簿,忽然咧着嘴傻笑起来。
老刘过来瞟了一眼,憨笑着说:“哦,他们那些鬼脑壳,欺负我老家伙没文化。”
原来,在油料领料单上的签字五花八门:有签猪八戒的,有签饭桶、流氓的,还有签田中、尼克松的。
这两位一个是日本总理,一个是美国总统。
小马挠了挠头,也抓起用棉纱绑着的圆珠笔飞快地画了几下,然后丢了笔哈哈大笑。刘老头赶紧过来夺发放簿,嘴里说:“唉、唉,莫乱签、莫乱签,我要挨批评的。”
他拿着簿子哭笑不得。在零二号车的领料人一栏里写着:“老龟田”。
“老龟田”是电影《小兵张嘎》里的鬼子小队长。抓走了老钟叔,还用“王八盒子”打死了嘎子的奶奶。
刘老头只有摇头叹息: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怎么就不学点好的。
没办法,当时铁路实行的是军事供给制,基本上相当于共产主义的分配制度。由于不计成本,浪费大,漏洞也很大。
如果时光倒流几十年,放在现在,建设这样国家级的大型项目,这种管理水平,不要说修完一条铁路了,恐怕就连这条路的十分之一也修不成。
好在那个时候的人都比较善良单纯,都能比较自觉地维护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宁新和刘老头用他们的家乡话聊得正起劲,还伸手去倒茶,被一旁早不耐烦的马建忠拉起就走。
出了油库,马建忠说:“我们到飞机坪那边去看看吧?来了一年了,我们还没有围着飞机坪转一圈呢,每次都是在刘老头这边加了油就走。”宁新转过头说:“不会吧?你还没有去过机场那边?早说啊!”
脚下一用力,罗马车飞驰起来。
机场很大,很平,足足占地有四千多亩。
更令人称奇的是,整个机场都长满了茵茵绿草,十分茂盛,微风吹来,绿浪滚滚,就像无垠大海中的波涛。而大卡车在跑道上疾驶的那种感觉,就像驾驶着军舰在海洋里劈波斩浪一样,别提有多么惬意了。

小马说:“我怎么感觉好像到了内蒙古大草原一样,这草长得几好。呃?怎么没有人搞一些奶牛到这里来放?真的是浪费了这些好草。”
宁新说:“就是。这里起码可以养几千头牛。也可能是不准放牛羊,他们还要做飞机场用的。”
经过一个三层红砖结构的建筑时,宁新说:“这是塔台。也就是飞行指挥中心。”
在一个漂亮的工字形西洋别墅式的建筑前面,他们下了车。宁新说:“这些房子美国空军飞行员住的,叫什么,飞行员俱乐部。”
马建忠吃惊地说:“美国飞行员?美国飞行员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们来干什么,修铁路啊?”
宁新哈哈大笑:“修你个头,有毛病啊。他们是来打日本鬼子的。当然,他们也不是心甘情愿来帮你中国人的,他们也不欠你的。”
小马越听越糊涂:“那他们——他们吃饱了,没事干,撑得?”
宁新说:“他们是被日本人打得没有办法了,军舰都在珍珠港打光了,才到中国来,借中国人的手帮他们报仇。他们不是飞机多嘛,就出飞机,中国出陆军。听说这里驻扎过上百架飞机和飞行员呢。听说在芷江,最多的时候,有上千美国大兵。不过都是空军。”

小马惊奇地眨着眼睛:“哎哟,利害。哎,你说的这些怎么我没听说过?”宁新摇头晃脑:“哼,你听说。等你听说了,黄瓜菜都凉了。”
小马瞪着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新得意地卖着关子,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嗤,我告诉你,我们是在芷江,芷江你知道吗,芷江的故事多的很呢。好好学习吧小朋友,以后多跟我走走,保证你长见识。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好地方。”
宁新确实知道不少关于芷江的故事。
他喜欢结交老乡。这里就有不少当地居民是抗日战争时从他们家乡那边过来的。没事他就往老乡家里跑,去跟人家套近乎。
在河边装沙子的时候,他也喜欢跟钓鱼的老头子们聊天。刨根问底地聊。不光能聊,他还能哄,哄得你高高兴兴地把你知道的故事和盘托出,从头到尾仔细地说给他听。
一来二去,他的肚子里还真的装了不少故事。

在受降坊,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用灰白色明山石做的三门四柱古典式牌坊。上面镌刻了许多字。有一些他们也看不懂,但他们看到了牌坊正中的领额是“震古烁今”。
还有主联:“克敌受降威加万里;名城览胜地重千秋”的落款是蒋中正。
旁边还有李宗仁撰的一幅对联:“得道胜强权百万敌军齐解甲;受降行大典千秋战史记名城”。
再旁边有何应钦题写的一副对联。何应钦他们知道,也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对联的上联是:“名城首受降实可知扶桑试剑富士扬鞭还输一着”;下联是:“胜地倍生色应推倒铜柱记功燕然勒石独有千秋”。
小马说:“嗬,总统、副总统都提了辞。”他感慨地摸了摸气势宏伟的石牌坊:“看来这座牌坊确实非同寻常。”
宁新说:“那是当然。听说这座牌坊是我们国家唯一的一座纪念抗日战争胜利的纪念标志。”
宁新说得不完全准确。这座牌坊不仅是国内唯一的纪念抗战胜利的牌坊,是中华民族自1840年以来在反抗外国侵略的战争里唯一的一座胜利牌坊,也是亚洲唯一的一座纪念抗战胜利的牌坊。

这座“血”字形的牌坊的耸立,它的代价是何等的沉重,它是牺牲在日寇铁蹄下的三千五百多万抗日军民用鲜血铸成的。
马建忠说:“这么说来,抗日战争打了八年,日本鬼子是在这儿投降的。”
宁新说:“那里投降我不太清楚,但芷江是日本人来联系投降的地方。听说当年这个地方国民党驻扎了几十万大军,同日本鬼子打了几场大仗,死的人成千上万。连美国人都死了不少,都是些飞行员。”
小马很是吃惊:“美国佬?美国佬也死了?”
宁新得意地说:“不知道了吧?这中间有很多很多的内幕,不到这里是不可能知道的。不但你我不知道,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国人都不知道。因为,有些东西,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说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副肃然的模样。
“哎,说说、说说,别装高深。”小马急不可耐。虽然他在闲暇听别人聊天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故事,但他急于想了解得更多。
“哎,说来话长啊。”宁新拿出老生的派头,拿腔拿调地说:“且听老夫慢慢道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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