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状元归隐

                             缪荣株

    清·乾隆年间，泰州东乡雁子墩出了个武状元，名叫刘荣庆。此人武艺高强，戎马一生，为清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比他功劳小得多的都封了侯，唯独他在广东、贵州等边远偏僻落后地区，风餐露宿年年征战，在提督任上一直窝着不动。因此刘荣庆心里不平衡，一直窝着一肚子气，不禁称病还乡归隐。

刘荣庆年少英伟，欣身方臂，丰貌洪音，膂力过人，有报国定远之志。他的哥哥刘国庆中状元的消息传到家乡，人们争相传诵，乡人纷纷涌到刘家贺喜。乡人中有位长者看到刘国庆的弟弟刘荣庆，随口说道：“你文韬武功也不错，将来一定能考中武科，做个武进士。”谁知刘荣庆小小年纪却出言不凡：“大丈夫应考，必当高中榜首。”当时，人们只当他年少气盛，乃小儿狂语，谁知几年后，他竟继哥哥中状元后，自己也中了状元。

刘荣庆少年时饭量大得惊人。他一顿能吃一斗二升米，一百只鸡蛋。泰州东乡无论是闺女出嫁还是没有出嫁，早餐有用鸡蛋茶招待女婿的风俗。一般的女婿到岳母家吃十个八个鸡蛋就算大饭量了。刘荣庆婚前第一次到岳母家拜年，按理新来乍到还是留住一点儿量，当吃十分饱，有个七成量也就放下筷子了。可是刘荣庆是个怪人，又是个大老实人，有十分的量就吃十分量，我又没有吃到肚皮外面去？岳母见到三女婿上门，早就风闻他是个大饭桶，又特别能吃鸡蛋，早就存心准备了十几只母鸡，半个月来生下的两篮子鸡蛋，拎在手上挺沉的哩。岳母煮了一尺八锅子的蛋茶，仅是荤油就用了一碗，拿一只能装二斤饭的大海碗，一下子盛了二十只连汤带水的蛋茶，端到小女婿面前。刘荣庆见岳母端上来的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鸡蛋茶，不动碗不拿筷子也不坐下，只是拿眼角朝锅上瞟了瞟没有吃。岳母以为他嫌多怕吃不下就说：“能吃多少算多少。”刘荣庆说：“才96只蛋，还少四只呢。”岳母叹了口气直摇头。此时的刘荣庆还没有显山显水，只是小女婿大饭桶更出名了。

人是势利眼的多。刘荣庆力气再大，只不过能干重活，牛的力气还要大呢又怎样？最瞧不起刘荣庆的是那个喝了点墨水的小舅子，他竭力反对三姐嫁这样的粗人。岳父母对刘荣庆不错，两家做媒时，他们找瞎子为刘荣庆算过命，说他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日后老俩口儿有福享呢。

那天，刘荣庆的岳父过60大寿，小舅子和大姐夫二姐夫喝酒行令，几乎把三间堂屋都闹得抬掉了。他们之间相互敬酒，客气得了不得，只刘荣庆一个人闷坐在桌角上，一直坐了冷板凳。原来那两个姐夫都是当地名流，他们三个人自以为和刘荣庆在一起丢了架子，哪把他放在眼里？刘荣庆心想，人各有志，你们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他旁若无人，在一旁自斟自饮，直喝得两颊两眼通红。在一旁上菜的岳母，看出了名堂，就示意儿子不要冷落了小姐夫。小舅子向刘荣庆投去鄙视的眼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跟个吃一百只鸡蛋的乡巴佬有什么可亲热的？”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刘荣庆听了这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酒杯朝地上一摔，“哐啷”一声，瓷片溅得满地都是。他立即起身向二老告辞说：“不打双棒锣，不到贵府来迎亲。”从此，刘荣庆潜心练武，日夜拉弓射箭，跑马舞刀，终于在乾隆四十九年上京应试。他掇石时，把三百斤大石放在膝盖上，用毛笔写下“天子万万年”五个大字，脸不变色，气不喘。乾隆皇帝赞扬他“文武兼备，宜其大魁天下”，一举中得头名武状元。

刘荣庆中状元后，在外东征西讨，几次身负重伤，为皇家立下了汗马功劳。那年腊月，他向皇上告假衣锦还乡完了婚。按照乡间风俗，招待回门女婿要闹酒，要用黑锅灰涂脸，因他是朝庭状元，众亲友也就免了。但是大家有个热切的愿望，要一睹他武功的风彩。人堆里的小舅奶奶有意拿他开玩笑：“新姑爷，牛汪塘那棵拴马的杨树桩你能拔起来吗？”刘状元看那棵半人高的杨树桩，心想这有何难？于是他走上去连攥三把，那杨树桩纹丝不动。众人哄笑起来，羞得刘状元恨不能一头撞在树桩上。原来这杨树桩是锯掉的老树根上长出来的，树大根深，直径竟有水桶般粗，离地面只一尺来高。整个树身虽然砍去，但树根却盘根错节，在地下伸出了几间屋那么大，而且根上面堆满了碎砖乱瓦，更使得树桩岿然不动，赤手空拳哪能拔得动？

刘状元马上的功夫，真是十分了得。他举刀跃上枣红马，沿着牛汪塘只不过跑了一圈，用那口长柄大刀朝树根轻轻地一挑，水桶般粗的杨树桩连同一间屋大的老树根一起飘到了天上，往下飞落的时候，老树桩朝下，像一条老龙的头，那杨树根像一条龙尾摇摇曳曳向众人头上飞来。众人一边躲闪，一边喝彩。

大家看到了刘状元大刀拔树根的节目后，纷纷来了兴致，求他再来一个惊险的。可是表演什么呢？小舅子是个势利鬼，一见三姐夫衣锦荣归，早就听说他在疆场上纵横驰骋，杀得贼寇鬼哭狼嚎，想叫众人目睹三姐夫马上风采，于是献媚说：“三姐夫，牛汪塘里有个碾场的大碌碡你弄上来，好赶在麦收时派用场。”刘状元走到牛汪塘边一看，那牛汪塘半亩田大小，塘水有三人多深，池边陡壁深墙，四周长满了芦苇。亲友们有的在为刘状元担心，劝他不要烦这个神，也有的想看看这个状女婿的笑话。只见刘状元右手执长柄大刀，左手从栓马桩上牵过那匹枣红马飞身上去，沿着牛汪塘先是慢悠悠地走着，跑到第三圈时，运起神力，那马好似被人猛着一钢鞭，忽悠悠腾空而起，长嘶不已，平地卷起一股旋风。马上的刘状元手执大刀如腾云驾雾一般，只见他夹紧马背，欠了欠身，那刀尖在水塘里只一试，那塘水立即向吸水一样呼啦呼啦地向两边瞬间分开，露出了泥乎乎陷入淤泥中的碌碡。刘状元将刀在碌碡上稍稍摩擦，发出了成捆成捆爆竹似的巨响，火光冲天，碌碡上好似有个铁扣子，紧紧系在刀尖上，像一只巨大的枕头抛向了空中滚了几滚，又轻轻地飘落在牛汪塘外几十丈远的田埂边，一声闷雷响过后，震出了个一人多深的大坑。看热闹的人身上像飘落过一阵云层雨，个个似落荡鸡，可刘状元身上鞋不湿衣不湿。众人先是惊慌失措，接着如梦初醒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小舅子夫妇连忙斟了酒来向小姐夫祝贺。这时候，只见刘状元两眼通红，毛发倒竖，宝刀火星四射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云层里传来兵器的撞击声，士兵的呐喊嘶杀声，战马的嘶鸣声，马蹄“笃笃”声……，一股股血腥味直冲得围观的人忙不及掩鼻。接着，所有的声音混成一片，由远而近，由上而下，那声音十分恐怖，一场灾难仿佛倾刻间降临，在场的人无不闻声色变，两股颤颤，毛骨悚然。小舅子夫妇俩手上的酒泼了一地，没出息的小舅子吓得尿湿了裤子。还是岳父知道其中的诀窍，立即杀了一只公鸡祭了宝刀，马才收住了缰绳。刘状元翻身下马，拱身向诸位施礼道：“晚生献丑了！晚上献丑了！”

刘状元戎马生涯功勋卓著，却一直在外任上，连个侯也末（未）封上，久居官场不禁生出许多烦恼来。刘状元的家乡雁子墩有个说法，他的祖父下葬时，请风水先生看地。风水先生看到了好地没有留好穴。有人密告刘状元家人，风水先生看地时放皮马褂的地方是好穴。于是，刘家缠着风水先生一定要将刘状元祖父灵柩葬在放皮马褂的地方。风水先生无法，只得依从。但他拿大锹朝皮马褂下挖土时，只听“喀嚓”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切断了猴头。封建社会文官最高为相，武官为侯。刘家祖坟虽为宝地宝穴，但切断了猴头，猴者侯也，所以刘状元尽管武功显赫功高盖世，始终未封侯。

刘状元渐渐地厌倦了官场，有解甲归田之意，可是他正当盛年，国家又是多事之秋，如果向皇上直接要求，恐不能批准，因此，他谎称有病回乡治疗。官不限病人，刘状元告假还乡后屡屡称疾不回朝，皇帝不放心，就派了个大臣前往他的家探听虚实。

这个大臣年近50，有轻度的白内障，来到刘状元府时，只见哀乐声声，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尽穿孝服，才知道刘状元刚刚亡故。此时正是六月心，俗话说，六月六，热得鸡蛋熟。刘状元刚刚断气，家里人忙得未来得及设灵堂，仍然躺在旧式雕花的三滴水床上。床上光线很暗，一顶家织布印蓝花的纹帐半挑半掩，大臣隐约看到刘状元七孔旁早已爬出了大大小小的白蛆，还仿佛闻到股死人臭味。大臣皱皱眉头，掩住鼻子，转身迫不及待地回京复命去了。

   原来刘状元不愿出山为皇家卖命，施计隐居乐守田园，为了做到天衣无缝，让家人在七孔旁故意洒了些米，又把一对臭咸蛋坛子的口儿开下来了，因此瞒过了前来探望的大臣。

           *原载2020年《今古传奇》《全国优秀小说选》（四）

作者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11月5日已发14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