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父母亲在港口镇党委办公室前
我做了回大仙
缪荣株
1993年10月11日晨7点,生我养我关爱我51年的母亲去世了,这份伤痛永远漆在心头,27年过去了,还像昨日。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这是事实。我是党员,我是干部,县委书记来,我也这么说。我母亲李荷珍临去世的几天,已经不能动弹了,还坚持要出去晒太阳,家里人怕一搬动,一口气上不来,所以大家都骗她,等太阳出来再说,这一天挨过去了。谁知,到去世的上一天,母亲要出来晒太阳的愿望愈加强烈,在唠叨之中,甚至骂父亲骗她。父亲决定,还是把她抬了出来晒了太阳。在阳光下,她那么安详,那么怡然,那么满足。老人说,人去世前都要望路,那是母亲在望路。我疑。
母亲断气后,那干了3个多月的天竟下起了雨夹雪,下了会儿又停止,直到第三天出丧,灵车往火葬场又下起雨夹雪。后来等到“六七”又下雨夹雪。我声明,母亲并非什么伟人,但这三个特殊时间千真万确是这样。我奇。
母亲去世的那天夜里,几条气壮如牛的大汉守灵,到天快亮时,按照迷信的说法,这时阴气很重,屋顶上突然出现一只怪物,发出沙哑、悲切、凄厉、绝望的声音。这声音一声声长,一声声短;一声声高,一声声低;一声声远,一声声近;一声声粗,一声声细;一声声嚎,一声声诉。我怕。
也许因为母亲显灵的缘故,死后倒并不完全割断同亲人的联系,父亲倒减去了几分悲伤。可是时间越长,母亲的音讯渐渐消逝了。父亲说:“你母亲离我们越走越远了。”家里有什么喜事儿,父亲在母亲灵前祷告;父亲要出远门,也在母亲灵前唠唠叨叨。父亲想母亲。于是,父亲瞒着我们,准备请大仙把母亲带过来,看看她在那边生活得怎么样?我听到这消息一晚都没有睡好觉。我是个党员,我是个干部,能让家里人干这种事儿吗?
到天快亮时,我从三十层楼上坠下来,一阵大叫:“母亲母亲,快救我!”“孩子,母亲在这里!”说着,母亲便用手轻轻的一托,我见到日夜思念的母亲,别提有多高兴。
母亲离开我们半年多了,比走的时候白了,胖了,脸上总挂着微笑,仿佛才40多岁。正在我跟母亲亲热交谈时,三姨母、四姨母都笑嘻嘻地来了。我的同伴不禁两肩肘发凉,心里发怵,提醒我:“那是群鬼!”我说:“鬼怕什么,她们都是我的亲人呢。”三姨母、四姨母挨母亲坐下,三人谈我小时候的故事。母亲说“我生我儿那天,正好请邻居的男人从街上推了一车青菜回来度荒,离家还有一段路,我肚子疼得厉害。一到家,急急忙忙煮了点夜饭,打发那男人吃了快走。死老头子吃了不走还坐着抽烂烟。我个女人家,他爸又不在家,我搁产了,外头的男人在这儿多不好,我赶忙催他走。他前脚走,我就到隔壁邻居家要坐月子的草灰。邻居男人问,要草灰干吗?是不是母猪作窝?那儿有干泥。我心里没好气,跑到他锅灶口扒了灰到家,我儿就在上面落了地。”
三姨母、四姨母直笑得肚子疼。三姨母说:“那辰光你们家穷,头个宝贝惯得什么似的。也想得好,到我家玩,把伢儿丢给我带,一带几个月,你夫妻俩推小车经过我们家门前,伢儿在玩,装作看不见,也不带回去。”
母亲红着脸说:“我们想孩子,又不敢带回去,在你家多过一天,少一天负担。”四姨母瞧着我开玩笑说:“有人6、7岁时到我家去,给了他一个烧饼当早饭还不够,还要偷三个烧饼呢。姨爹问我烧饼怎么少了三只?我看那人脸上胀得通红,就向姨爹挤眼睛。”三姨母说:“快别提了,如今人家当行长了,还扯偷烧饼的事。”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跟四姨母睡觉,一个阴风苦雨的夜,突然听到踏板上马桶盖儿奇怪地“扑扑”作响,我吓得往四姨母怀里钻。四姨爹壮着胆子,长咳了一声拍拍床桄说:“认娘的,又来变鬼了,再来闹鬼,我用杨树条儿把你坟墓上都插起来,叫你永世不得出来!”四姨爹这么一骂,马桶盖儿的“扑扑”声没有了,可是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我吓得一夜没睡,第二天让四姨爹送我回家。这个谜我一直未解开。我问四姨母:“那是什么鬼作怪?现在有条件弄清楚了。”四姨母听罢,哈哈大笑:“你看你四姨爹这蠢人,那是老鼠咬马桶盖儿的积垢呢。”
大家听了不禁捧腹大笑。母亲见到我,说的话特别多。转眼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还不见母亲她们忙饭忙菜。但是她们说要吃饭了,我真奇怪,饭菜在哪里?母亲看到隔壁房间里有个村干部,说那是个吃白食惯了的人,到了饭期还赖着不走。我懵了,阴间也有这样的干部?这时候,母亲教一个6岁左右的小童来,那小童用嘴向房间里轻轻地吹了口气,只见那村干部随着一团飞沙走石飞出窗户。我问母亲这样做不得罪人吗?母亲笑笑说:“反正到这里的都这么回事了,谁怕谁?”
吃饭时,母亲和大家一起飞到了小河旁,一弯新月照在河里,芦苇上有晶莹欲滴的露珠。母亲给每人发了一根亮晶晶的麦秆草。于是,我们吸仙露,吃月亮饼,人世间从来没有这样的美味。母亲说,这次你来得突然,下次来再加清风露、太阳糕、云雾馓、陨石脆、水晶酥…...她们吃的我放心了,我问她们穿什么?三姨母、四姨母说,你看看,这身上的云片衣、雪花衫、雨丝绵、春风袄,你家里哪有一件?哪一件在你们那儿不值百儿八十的?
“住房呢?”我又问。“来无影去无踪,漂泊不定,用房子把人圈了不好。”我点点头。
说到这里,母亲说:“带信给你父亲,今后不要烧了供了,你看我们吃的,穿的,住的哪样没有?人世间有的还一天供三顿,烦死了,我们用不着!”
四姨母说:“现在到处都在建庙,请灵姑,烧钱化纸,真是瞎折腾。你们用的东西,我们用不上,不然,为什么要分阴阳两个世界呢?再说,那些土地庙盖的什么,是养鸡,养狗的?有的用几块砖几块瓦也算一间屋?这是骗人!骗神骗鬼!有的一个村盖几个,有的一个队还有几处,活见鬼,我们不要这一套!”
我不住地点头,她们现在怎么会这样开通的?
一只偌大的蚊虫想从帐门钻进来,我几次欲飞身扑打,就是起不来,嘴里“唔唔”直叫。妻踢我屁股,我醒了。我把去那里调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他听了我的梦游报告,放心地点了点头。他又说怎么解释你母亲死的期间晒太阳、三次雨夹雪和怪声呢?过去,我跟父亲讲无神论,唯物唯心什么的,他总听不进去。这回我刚从母亲那里来,似乎也有了点灵气,说话也挺有权威。我说,晒太阳那是人临死前对人间的依恋,晒太阳舒服;三次下雨夹雪那是一种巧合;怪声是叫窝的夜猫子。父亲点点头,不请大仙了。不过,父亲有个要求,要给我母亲立个碑,碑上留一半刻上他的名字,葬母亲骨灰盒的地方也要空出一半来,留给将来他用。我全答应了。
第一排右一为母亲
前排右三母亲
作者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11月5日已发14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