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黑竹沟作品专辑
小四的心事
文ll野蔷薇
偏僻山村的九月，怀身大样的莲吃过午饭后，忽然感到很是无聊，于是抬出一根长条凳，摆在大门右侧，对着斜上方大声呼喊：“小四，小四，快下来！”莲嘴里的小四是其丈夫姐姐的孩子，是个十岁的聪颖小姑娘。这个星期天小四上午帮妈妈干了农活，午饭后正准备去找邻居小珍玩耍，刚跑到屋角的小四冷不丁被舅娘一叫，一下收住了撒欢的脚步。只见舅娘拿出一个用五色纸包裹的水果糖朝自己招手；一只手放在嘴边做着“嘘”的姿势。
莲是个从外乡嫁过来的长得娇小而俊美的漂亮女人，小四舅舅是个出生在刚解放那年的遗腹子，命运多舛的他六岁时又死了母亲，是跟到小四的妈妈长大的。老实勤快的小四的舅舅在二十岁时经媒人介绍认识了莲，同样是贫苦农家出生的莲看他老实肯吃苦，没有要任何彩礼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当然，即便要彩礼，也是拿不出的。小四舅舅自从说了这门亲后，每天都跑很远的森林去砍伐建造婚房的木料，两个月后一座木质新房就建成了。第二年的正月，莲在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中带着陪嫁的衣物以及床上用品和漆得红红的箱笼过门了。那时小四才八岁。
过门的第二年莲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的儿子，在小四不上学的日子，莲会把儿 子让小四背着，她则和舅舅在大集体做活路。逢年过节的时候，莲会把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布料拿一块给小四做成衣服。在小四眼里，舅娘不但长得美而且心眼很好。白里透红，苹果似的脸蛋，再配上两根乌黑发亮的长发辫子，活脱脱就像是小四画报上看到过的明星。
小四没事的时候老爱往舅娘家跑，莲在空闲的时候会拿出扑克牌。叫小四和她一起玩
牌。这不，快要生产二胎的莲叫住了要出门的小四，笑眯眯地拿糖诱惑着玩性很大的小四。那个时代的孩子怎能拒绝得了这种美食的诱惑，小四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地收了回来。看见舅娘略显调皮的表情，心领神会的小四知道舅娘意思——因为糖果很少，叫小四不要吱声。小四回转身蹦跳着几步就跨到了舅娘的院坝，接过散发着清甜味的糖果，剥开糖纸迅速放进了嘴里。舅娘如往常一样，拿出一副黑黢黢翻皮了的扑克牌，摆好架势，要小四一块玩。
不知是快要生产心里焦虑烦躁，还是怎么的，莲每手牌都是一把烂牌，牌技不差的莲盘盘都输给了小四，于是莲还耍赖了几盘，小四看舅娘耍赖，便赌气不玩了。不玩牌的莲反常地躺在了窄窄的条凳上，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趁此当口，小四一溜烟地跑去找伙伴们
玩去了。
玩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小四回家了。在自家院坝，他看见莲拿一块新鲜猪屁股肉在门口抹盐。小四的妈妈看见弟妹在这个季节给肉抹盐，便问道：“这肉是你生产后吃的，怎么抹起盐了？”莲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吃不上，还是做成腊肉吧。”咋一听这话，很是怪怪的味道。小四妈妈回话说：“呸呸呸，快把这话收回去，怎么就吃不上了？简直是瞎说！”透过舅舅家厨房竹编围栏缝隙，小四看见莲踩在凳子上亲自把肉挂在了灶沿上……
晚上躺在被窝里，小四听见了母亲对父亲说话：“今天这莲是怎么了？一个大肚皮，大白天地就睡在凳子上，还把坐月子的鲜肉抹盐熏成腊肉。孩他爸，不会有啥预兆吧？难道莲在凳子上睡觉梦到了啥不好的，醒来就说吃不上这肉了……”说啥呢？你们这些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想吃就不吃呗，还能有啥？小四在父母的叨叨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小四被尿憋醒了，起床的当口，她下意识地望向坎下的舅娘的寝室，只见屋里还亮着灯；又听到有舀水的声音。一会儿，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舅舅带着哭腔大声地喊着小四的妈妈。刚想睡着的小四这下睡意全无。只见妈妈趿拉着一双布鞋，披着一件蓝长褂走了过来。小四以为妈妈要去舅娘家，哪知她只是站在挨着舅娘寝室的小路上，大声地询问她弟妹怎么了。只听小四舅娘有气无力地说：“挨不过了，胎儿下不来，血也止不住，怕是不行了！”小四妈妈叹了口气说：“我不敢进你房间，我晕血！见了这种生娃的污血后我要吐！我去喊几个邻居来帮忙弄到医院去。”说完，小四妈妈便不停地干呕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小四舅娘屋里便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声，这哭声在山村漆黑的夜里显得很是瘆人。不等竹子担架做好，小四的舅娘就这样离去了。半夜丝丝冷风让幽幽的煤油灯光飘飘忽忽。大人小孩儿的哭声在这暗夜里传出老远。
第二天，小四看见头天还一起玩牌的舅娘躺在屋里的一块木板上，曾经俊美的模样已经没有了，脸色和手指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笑起来似要说话的那弯月眉紧蹙着……那时的小四不知死亡意味着什么，但也知道，舅娘永远不会开口说话了……过了很多天，小四妈妈和隔壁姓周的大娘说起去世的莲在走前一天的种种反常，周大娘绘声绘色地说：“当天晚上，我出来倒洗脚水，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飘进了莲的卧室。”
在山村女人们的心里，也许这就是莲该有的宿命吧！从此，小四有了一个心事。
若干年后，长大后的小四一直在想，假如那时有一条直达公社的公路，假如村里有一辆拖拉机，假如在莲生产前就住进医院，假如……是不是莲就有活命的机会了呢……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