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人黄宛升之死

缪荣株

黄眉房（字宛升），是清朝初年姜堰的大财主，钱财多得没法数。他跟另一个大财主为一条河的归属，官司打到扬州府时，当着老爷的面对那个大财主打赌说：“你往河里丢铜板，我丢洋钱，谁先丢满属谁！”

有钱还要有势，黄宛升又在慈禧那儿捐了个“太子太保皇儿乾殿下”的官，在乡里更是为非作歹。他的房后有条“杀人沟”，只要黄宛升向你皮笑肉不笑，就会被家奴拖到沟里杀了。老百姓摸清了黄宛升脾气，见到他皮笑肉不笑时，拔腿转头就向隔壁的一条巷子逃命。因此，这条巷人称“逃命巷”。黄宛升咳一声，姜堰大地都要抖三抖的。

可是也有人不买黄宛升的账。姜堰南边60里有个黄桥，黄桥有个退休在家的何棐，在明朝嘉靖年间曾官至太仆寺少卿，因任过都察院御史，所以当地人都尊称他为何御史。何御史每年清明节早上，从家门口的运粮河上乘船撑起篷来，一篷就到天目山祭祖。何御史做过朝廷命官，从姜堰经过，当然不会去拜见黄宛升。黄宛升是姜堰的太上皇，恨不得到姜堰的人都从他裆下爬过去。何御史不拜见，黄宛升说他老相，一时也拿他没办法。但是黄宛升看着何御史顺风顺水顺顺利利来姜堰祭祖，不把他皇儿乾殿下放在眼里，恨得牙痒痒。终于，黄宛升挖空心思想出一个绝主意来。

姜堰在上河和里下河相连处筑有坝口，是来往船只必经之处。这年清明，何御史祭祖时，上一天先派人一路探看，河上不曾有任何障碍。因此，清明节早晨，何御史一家老少，带着香烛冥钱纸轿猪牛羊六只眼等上船。那天，日暖风轻，沿岸柳暗花明，莺歌燕舞，不知不觉顺顺当当来到姜堰，何御史满心欢喜，一路上吟诗作对。忽然掌舵的说，前面姜堰坝口突现一座龙王古庙挡住去路。何御史好生惊奇，揉揉眼睛，手遮前额，那龙王庙亭台楼阁，古色古香，香烟缭绕，钟鼓齐鸣，余音不绝。何御史忙将昨天探路的人找来盘问，探路的说昨天明明是一座坝口好通航，不知怎么一夜变了个龙王庙，莫非海市蜃楼？何御史急匆匆下船，去龙王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走了个遍，果然是一座古庙，心里好生纳闷，怎么一夜冒出个龙王庙？何御史派人一打听，原来是黄宛升搞的鬼。

于是，何御史一纸告到扬州府。黄宛升早就派人打了点。扬州府派人调查，只见门墙上粉灰斑驳，大殿里神像缺胳臂断腿，蛛网灰丝，牵连满屋。砖瓦木料是旧的，菩萨是旧的，就连铁钉也是锈的，细细地一闻，庙里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陈腐味，果然是一座古建筑，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不是一夜的功夫能砌起来的。结果，何御史输了官司。

原来，这黄宛升极有心计，他想何御史年年来祭祖，不买我太子太保皇儿乾殿下的账，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为了挡住何御史的一路顺风顺水的来祭祖，早就处心积虑砌座龙王庙，挡住他的去路。当时老百姓迷信，黄宛升以砌龙王庙挡洪水保地方太平为理由，向老百姓征集砖瓦木料，陈旧的更好。他派人事先将砖瓦木料用烟熏黑，将钉子用盐卤渍，又派人捉了几千只蜘蛛。清明节前，砌龙王庙的所有材料备齐隐蔽他处，连泥土石灰门窗及玻璃都准备齐整，工匠杂活人等通知到户。清明节的上一天晚上，几百名工匠云集坝口突击动工，一夜之间砌成了龙王庙。黄宛升派人将那几千只蜘蛛放在庙里结成网，新庙一夜便变成一座古庙了。

何御史一个外地人，仓促之中哪里能立即了解到真情？可是他毕竟做过京官，败了这场官司岂能善罢甘休？他暗中派密探到姜堰四处打听黄宛升一夜砌龙王庙的真相，又调查到他大逆不道的罪行后，不禁大喜。原来，黄宛升有几十个儿孙，姜堰东街上全是王家府第，一样的款式，一样的豪华。所不同的是黄宛升客厅里的两根柱子模仿皇宫，上面刻有两条腾空飞旋的金龙。皇宫里才能有金龙，民间哪配有此物？何御史摸摸胡须思忖着，此是谋反行为十恶不赦的灭九族罪，一纸告到皇上那儿，皇上立即派大臣马尔省来查此案。

马尔省到姜堰身负二任，除了黄宛升谋反罪外，还有南通白布镇陈东海贪官急案。这马尔省也是个急猴子，到姜堰时天色已暗，可他偏要连夜察访，生怕走漏风声。马尔省青衣小帽，化装成算命先生，摸到王宛升家门口，大门尚未关。黄宛升多刁，马尔省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离京，乘的什么船，同行的什么人，来什么任务，几时到姜堰，装扮的什么人，穿的什么衣服，爱喝什么茶，打听得一清二楚。在马尔省来家调查前，他早就作了充分的准备，并吩咐家人将府中两条金龙遮盖，并将柱子重新油漆得天衣无缝。

这夜，马尔省以算命先生身份出现在黄宛升家门口，黄宛升立即拱手相邀，以礼相待，迎入客厅，筛茶款待，还吩咐家人备夜餐。马尔省见黄宛升不像骄横跋扈的人，先就有了几分好感。接着，马尔省和黄宛升作了几句闲谈，更觉得此人满腹经纶，不像个乱臣贼子，更加敬重几分。就在两人谈得投机时，只听门帘响起，从暗房中走出一奶妈，手执红伞，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的鼾睡的婴儿。黄宛升看到奶妈怀中的婴儿，慌忙离座下堂去，“扑通”一声跪下向婴儿纳头便拜：“叔台大人好！”直等奶妈抱着的婴儿出门远去，黄宛升才起。马尔省皱皱眉头感到很奇怪：“你怎么向这么小的人儿跪拜？”黄宛升一本正经地说：“臣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怎么不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此孩虽出生两天，打着伞是个红人，可是辈分上是我叔台，哪有侄儿见叔台不施礼的？”马尔省听罢暗暗佩服，连连点头。他心想，这么个知书达礼懂得忠孝节义的人怎么会谋反？借着朦胧的灯光再细看堂上那两根柱子，分明是普通红漆木柱，哪来金龙之说？马尔省想到这里，便暂时搁下黄宛升案件，前去南通办那个急案去了。

马尔省走后，黄宛升立即连夜搬到隔壁儿子的府第，暗中派心腹之人揭去两根刻着金龙的木柱上的红布，在大门楼上钉上了私塾的牌子，黄宛升办完这两件事后，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何御史岂是等闲之辈？他将黄宛升设计的一夜砌了个龙王庙，将有两条金龙的府第改成私塾的欺君罔上之罪，写成一封封铁证如山的举报信飞呈皇上，咬住不放。却说马尔省刚刚到南通码头，突然想起黄宛升耍的礼节上的花招，一时上当受骗，立即调转船头赶赴姜堰。黄宛升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自己考虑一生作恶无数，两次玩术，掩盖一时，掩盖不了一世，何御史和乡民们始终揪住不放，马尔省若杀回马枪，事发后灭九族的罪，要连累四、五百家人。贼人胆小心虚，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怕砍头之苦，权衡再三只得含泪吞金自杀，落了个全尸。

原载江苏《短小说》

   作者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11月5日已发14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