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烂 账
文/倪高扬
我想说的烂账,不是指混乱、没法查清楚的账,而是指拖得很久、要不回来的账。
72年我在兴中读书,一位本乡王同学借我4斤饭票,多日后不提一个“还”字。快毕业了,我接连讨要无果,拿他没办法,也没敢告诉父母。
大家肯定会说,区区4斤饭票算个啥?可是,那时的4斤饭票完全不是现在4斤大米的概念。学生时代就成小“赖”,走上社会可想而知(此处并无嘲笑王同学之意)。
我刚当教师时,每月到手工资13元,自留3元零用,其余上缴父母。一位同学专程到我家,要借8元钱。我哪来这么多钱?我父亲在场,如数拿给了他。拖了好多年,一直没还,我也没向他要过。
上世纪80年代末,他老婆又出面借钱,我没理睬,因为他老公已列入我的诚信黑名单。这同学后来在大都市发家,当有人羡慕他如何“阔”时,我总憋不住补上一句——他小时候借我8块钱还没还呢。
93年,一位同事借我1000元。他见人一脸笑,我觉得他是个仁义人,一直没向他索要过。即便他为我校办事找我批条子拿钱,也没有从中截留,我真的不想让他丢面子。可他多少年来若无其事。
几年前,听说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曾想向他开口,可又觉得即便如数讨回也没多大意义,这个面子就给他一辈了吧!
20年前,一位蒋先生和妻子到我家,央求借他3万元转个手,为时一个月。他是有头有面的企业家,我未曾犹豫拿给了他。他问我利息多少。我说,不计息,按时还就行。他信誓旦旦,感激涕零。
谁知,一月,两月,三月,没有音讯。我有感觉了,婉转地发信息提醒,他说“马上”。再催,他要我就借给他用,利息照付。我不同意,可他一拖再拖,一直拖到我女儿出嫁前夕,才送还两万元。还剩1万元,我屡次登门讨要,他尽和我躲猫猫。
借钱时他上我门,像孙子;“还”钱时我上他门,他成老爷。
2002年11月的一天,我去浴室洗澡。我和浴室老板处得不错,当得知他所借债务利率为20%时,狠狠地批评了他。
出于同情,我主动给他一笔钱周转一个月,让他将债务利率转变为10%的。他感激万分,可一月后竟拿着借条还我。我说不行,他请我宽待一度时间,可这一“宽”便遥遥无期。
我讨要无果,让他重新写借条,然后佯装起诉。他害怕吃官司,派一位本家送还了一部分,其余部分不了了之。
“借”钱时,他看到我的人心;要钱时,我看透了他的人品。
2002年,丁先生电话里说,向我借两万元,急要,请帮忙。我说,手头只有1万。钱取走后人就蒸发了。
2001年,王君向我借钱。我说没有,他便叫我去借了给他。我问他这为哪般?他反问我,谁叫你是我的亲戚?他像癞皮,又像霸王,待我家不走。最终,钱拿走了,千年不赖,万年不还。
……91年洪水泛滥之时,陆银全夫妇到我家借钱买网抢救鱼塘,我吱吱唔唔犹豫一阵子,还是借了。次日,整个鱼场覆没,夫妇俩哭成泪人,我请他俩吃晚饭,劝导安慰。后来几次主动借钱给他做生意,渐渐有了生机,哪知道他在一次车祸中丧了命。
事后,他妻子问我,一共欠我多少钱,我说不谈了。一年后,他儿子送来一笔钱,我婉绝。他儿子说,这钱你不收下,父亲在阴间里会骂死我的。真想不到这应该烂掉的账却没有烂掉。
八年前的一个晚饭后,单树明主任在我家借我1000元打牌,结束后就睡在我家过夜。
次日晨,我准备请他去喝茶,打开房门一看,人没了。我正嘀咕着,“咚咚”有人敲门,门一开,竟然是单主任。我问他干吗了?他说,回去拿钱的。啊呀,你你你……他说,我欠着人家钱心里不安稳。
有人曾在众人面前炫耀:我某人从大街东头到西头,不差任何人一分钱。我听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后来越发觉得,这种人硬铮!
提起一些烂账,有人笑话我钱多。我是个省吃俭用的人,也乐于帮人。借出去的钱是一样的,但碰上的角色是不同的。我真佩服那些有钱不还、还心安理得的人。
年过六旬,我和老伴时常忆起一笔笔烂账,同时头脑中也会浮现出一个个烂人。
2020.11.25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