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带着刀子奔着高塬而来,把村庄平稳的秋气豁开了一个口子,寒潮乘虚而入,肃杀了一切,空寂萧条的村庄在凛冽的寒风中阵阵喘息着,那是旷野的灵魂在呻吟!
山峁,田地,树木开始萎靡沉睡,锄头再也唤不醒冬眠了的田地,一砖之厚的房屋被寒冷浸蚀着,村庄人在凛风雪月中又想起已被搁浅多年了的窑洞,这些边畔山洼,暖阳圪崂处一排排的土窑洞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处所,是裸露肌肤的黄土坡上长出来的风景,粗犷豪放,舒坦而又温暖,这个天地馈赠村庄人赋予灵性的最为神奇的地方呀,是大自然对他们善良憨厚的秉性才不折不扣的馈赠。黄土窑洞容纳着男人女人们,镰刀收获着庄稼,柴火熬煮着日子,生命在一代代延续着。年终岁尾,他们总会跪于窑前,叩天拜地。在恒古与嬗变的岁月里,自始至终对生命的本源产生着梦想和敬畏!
亮堂堂的窑窑白格生生的窗
顶着红盖头的妹子坐在炕头上
天上的星星三颗颗亮
哥把妹子好来照应
……
从衰亡到繁衍,一年四季,黄土窑洞的子女们演绎着生命的悲欢与离合。
如果说村庄人是上天旨意在高塬栖身的话,那窑洞是他们的福祉祯祥之处,终将受到天佑。
夏天的烈焰把土地烧得嗡嗡响,却灼烫不透丈把厚的窑脑畔,汉子们正午从田间回来,甩掉褂子,一头扎在凉爽的炕头上,赤裸着古铜色的胸膛,在消夏避暑的窑洞里美滋滋地打着呼噜。
“头九二九,冻破石头,”“三九三,冻得娃娃窜”,村庄人在这个伸不出手的节气才挂起了锄头,冬天刑杀不了的窑洞内,灶火里不灭的树叶或柴木疙瘩,把土炕焙得热腾腾的,汉子们坐在炕下的木墩子上,嘴里噙着咝咝作响的旱烟锅,或搓着麻绳,或修理着开春动用的农具,爱窜门的女人都是话能说到一搭的,来了也不谦让,麻溜地脱了鞋子,炕上盘起双腿,手里总是撂不下的针线活,嘴里叨叨着柴米油盐,家长理短,冬冬婆姨淹的酸菜香脆,田家二婶子滤的稠酒有后劲。话说到这份上,主人家婆姨就溜下炕,用勺子在自家后炕角的瓷缸里舀上两勺自酿的稠酒,滤在了热水锅里,于是,稠酒醇香溢出锅沿,飘荡在暖烘烘的窑里……
虽是万物长眠,窑洞里的耕男织女却独自苏醒,门外的凛冽鞭尸着一切,他们己早早领悟了生老病死的箴言,炕头一盆炽热的炭火,是一生一世希望之光的不灭,即使走不出梦靥铺设的陷阱,仍各自编织着内心种下的来年心事,在这黄土坡上的栖身之处,总是不奢谈希望的岁岁守候,荏苒的光阴在这里刻下斑斑驳驳的轮回。
村庄人在窑洞里繁衍生息了多少年?窑洞的祖爷还是窑洞也难记得,他的子子孙孙活在春夏秋冬,虽经受过苦难,却很逞强,对于死亡黄泉,那是自然的轮回,生命不息!
历史总要嬗变,村庄走进城市化的行列,窑洞的迅速消亡使村庄人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里,他们在冬月里,就像非洲动物一样,纷纷迁徙到城里去,在那儿找到逐渐适应自己生存的这块草地……
平凡:原名贺建平,陕西省宜川县人。生长在黄河西岸的壶囗汉子。土地是他的根,文字是他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