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召唤(8)
野外露营
戴永久
援藏期间,我们经常骑马下乡检查工作。区机关自行喂养的五六匹马,相对固定给几名藏族区领导和常在高山牧区工作的同志使用,其余调用马匹,则按需要通过公社(当时西藏县以下设区、公社、生产队和作业组四级)向生产队或作业组轮流均衡指派,一个季度或者半年结一次帐,由区政府按规定付给马费。
那时生产力水平低,劳动报酬少,一匹马租用一天为五毛钱(约合十分工),有时下乡蹲点或专题研究,还得同时有人同往,负责将马匹牵回,人工也是每日五毛钱。下乡工作时间长短,视任务轻重和路程远近而定,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如下去救灾或途中遭遇暴风雪封山阻隔,那就难说了。
一九八0年三月,区委书记小索朗和区干部强巴次仁同志,带着兽医前往受暴雪袭击的崔久公社救灾,前后一个多月才得返回。因地广人稀,下乡途中经过无人区,必得在野外露天住宿。
藏南谷地,山高路险,骑马一天的行程,在六七十里之间,宿地约定俗成,就地取材,相对固定。
两年间,我多次跟藏族干部一起,从区所在地加查公社,骑马出发到沿江(雅鲁藏布江)的陇南、计公社蹲点或检查工作。曾多次在不同地点,以不同形式,亲身经历和体验了野外露宿的艰难险阻和自然情趣。
从加查经陇南再到计公社有三四天的路程,途中要翻越一座沙山,淌过两条小溪,穿越连片荆棘,攀爬临江(雅鲁藏布江畔)绝壁,摆脱江边神鬼莫测的巨石阵纠缠,其惊险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不言自明。
早饭后,从区政府所在地出发,途中休息吃饭,下午约五六点钟(马力一般每天跑六七十里,达到里程后,不论时间早迟,都得休息),马队(一般二到四人,有时下乡检查七八匹马同行也是常事)赶到山边一处平缓的草地上,准备休息住宿。
我举目一看,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个以乱石圈砌而成的大圆圈,中间摆有几块支锅生火的石头。同志们已从马背上卸下行头,沿火塘北侧一字排放。并将我的铺盖放在中间位置。马匹则由主人用备好的绳索接长疆绳后,选择水草丰茂之处,将绳头上已扣的木桩,往草地里插实,这样马匹就能在一个大圆圈内自由自在地吃草(我的马匹也请他们代劳)。
紧接着,他们又不厌其烦地给马喂料(为煮熟的小麦和青稞等杂粮)、饮水。手脚麻利的同志能者多劳,紧接着就去捡柴火。在马匹安顿停当后,人们习惯地将锅往摆好的石头上一支,不约而同地从各自包内拿出一份茶叶(砖茶)、一点盐巴,放入锅内,注入水后点燃捡来的引火燃料。
一会儿,大伙儿抱着捡拾的干牛粪或干枯荆棘、树枝、木棍等战利品纷纷归来。“塘火”越烧越旺,约莫一支烟的功夫,茶水就开了。这时,有人拿来一只酥油桶,用一只绷了粗纱布的桶状物架在酥油桶上,然后将煮好的茶水慢慢倒进桶内,撇开过滤出来的茶叶后,人们按约定俗成,各自从包内挖上一块酥油,放进茶桶内,盖上桶盖,沉稳有力地拉动酥油桶内的连杆,上下滑动,热茶和酥油在连杆顶头木塞与桶壁的挤压之下,均勺拌和后,再倒入铝制酥油壶中,放到火上煮开。
当一人打酥油茶时,其余人等则各自取出食物、食具,摆放在各自面前的地上(野外吃饭、休息皆席地而坐)。木碗里装上糌粑,待酥油茶一开,一人拧着茶壶,逐一将散发着诱人奶香的酥油茶,倒入盛着糌粑的木碗(或专用小皮袋)和茶杯中,人们随即一手捧碗,一手将食、中两指并拢伸入碗内,顺着碗边,娴熟地拌和起来,接着就用手将拌和的糌粑勒成汤圆大小的团子,得意地放入口中,再喝上一两口油而不腻、咸而不苦、奶香四溢的酥油茶;再用藏刀削了干牛肉,沾上用辣椒干,放盐加水捣成的辣椒水后,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一天的鞍马劳顿顷刻烟消云散。
饭后,夜幕降临,人们取出带来的青稞酒喝了起来,乘着酒兴人们天南海北,人间天上,古今传闻,身边变故,无所禁忌,畅所欲言。时而高谈阔论,谈笑风生;时而切切私语,叹息摇头;时而辩论争执,面红耳赤。置身其中,无不为之动容。
尽兴后,人们纷纷钻到各自铺在地上的被窝内(藏胞用的是用羊毛捻线织成的藏被,我用的是棉被)蒙头就睡。
微风下,万物皆寂,唯有满天星斗在不知疲倦地挤眉弄眼,不远处几匹自由自在啃食青草的马脖子上“叮铃铃,叮铃铃”不紧不慢的铃声,身旁的草地里时而发出不知名状小虫的“吱、吱”弹跳声,拌和“啾、啾”的鸣叫声,与人们长短、高低相杂呼噜声组成的“催眠曲”,在沉静的夜空无休止反复弹唱。片刻就不知不觉地将人们送入了梦乡。
清晨起身,人们无暇顾及山间美景。赶着时间生火烧茶,拌料喂马,然后简单地吃上一点糌粑,喝上两杯酥油茶,就又上马赶路。
傍晚,我们赶到陇南沟半山腰一处,下有石块相围,上有向外伸展的巨石相挡的地方宿营。山坡上丛丛荆棘,堆堆怪石将绿色的草地切割得七零八落;一条流淌着清澈山泉的小溪绕过石前,弯弯曲曲顺势向下流淌,在泉水滋养下,草木茂盛的绿色走廊,径直向江边伸去。铺铺时,他们仍然把我夹在中间,并用藏毯(用牦牛毛织成,质地紧密不浸水,份量重不怕风吹)将被子封得严严实实,同时将两枝半自动步枪,压上子弹放在枕边,以防夜间有熊(狗熊和马熊)和豺狼侵扰。
入藏后,五八年进藏,时为加查县革委会负责人的山东籍老乡刘主任向我们介绍: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藏区农业合作化运动如火如荼。当时,各种野兽众多,对农牧业生产构成了威胁。一次本县冷达区的一个生产队有十几匹马、骡等大牲畜被一群恶狼围逼至一处悬岩绝壁处摔下,非死即伤。后经发动群众用“六六六”和“敌敌畏”拌在牛、羊肉中抛到野兽出没的山林草地,野兽吞食后大批死亡。从那以后繁殖力差的老虎、豹子基本绝迹,繁殖力强的豺、狼等肉食动物大为减少。
饭后照例喝酒聊天,尽兴方休。夜晚,山风阵阵,寒气逼人。稀疏的星斗打着寒噤,在飘动的云层中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的马铃声,在风吹荆棘的呼啸声中时有时无,偶尔三两声不知名状动物的追逐、厮打、鸣叫,打破深夜的沉寂,凭地增添了几份恐惧。好在几人同宿,倒也坦然。
半夜,一声闷雷,将我们从梦中惊醒。漆黑的夜空乌云翻滚,道道闪电,伴随急促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让人胆颤心惊。狂风刮起的沙尘,肆无忌惮地吹打在人的脸上,隐隐作痛。突然,伴随一声振聋发聩的炸雷,汤圆大小的冰雹,夹着雨雪,劈头蓋脸,倾泻下来。
闪电下,上下翻滚的冰球,肆掠地追击、打压着乘风倦缩逃逸的草木,大有赶净杀绝之势,见者无不心悸。瞬间,又一声大雷,风止雹停,蓝天如洗,凉风习习,草木清新,夹杂泥土和草木芳香的清新空气润人心田。
公正、公平的老天爷,以其博大的胸怀,给在自身庇护下,倍受惊扰的万物生灵以及时周到的安抚和补偿。在山高林密的原始森林中野宿,也有相对固定的住所,它就在沟旁路边紧依陡峭山岩下,围有少许乱石,相对平缓的小块坡地上。人们紧靠山岩设铺,一人将几匹马牵到林外不远处的坝子上吃草、过夜,其余人等拾柴,打水、生火、烧茶,分工协作,见缝插针,忙个不停。
因在林区,每当饭饱、酒足之后,人们就主动用水浇灭塘火(恐人睡后引发火灾),坐到被窝里休息。随身携带的半自动步枪照例子弹登膛,触手可及。
夜晚,茂密的林中,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远处山沟内哗哗的溪流声,山风吹拍林涛的呼啸声,此起彼伏。人们刚想入睡,几声凄凉的嚎叫,打破了山间的沉寂,伴着似飞鸟振翅般“噗嗤、噗嗤”的扑击声,小动物蹑手蹑脚、不动声色的蠕动声,残枝枯杈撕裂“吱吱、呀呀”的碰撞声,由远而近;朦胧中,不远处沟边几棵茂密的青岗树间,沙沙响动,似有熊瞎子在贪婪地啃食青岗果子。
这一切,人们习以为常,他们和林中生物一样,各自遵循着自身的活动规律,竭力呵护大自然的赏赐,相依相存,相克相安,默默无闻,生生不息,以顽强的生命力装点和守护着雪域高原的壮丽河山。
在西藏工作期间,加查区几位藏族领导,始终将我的工作片和联系点定在沿江一线三个海拔相对较低、气候条件较好的半农半牧公社,让我与想在雪线以上露宿的夙愿失之交臂,虽有几许遗憾,但藏族同胞对汉族干部那份体贴入微的兄弟情谊,时刻温暖于心,永不忘怀。
(全文3172字)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