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学，公务员，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侗族，贵州省作协会员，发表各类文字数十万字，主编文学集《大山魂》，公开出版散文集《过往的记忆》《村庄旧物》。

八仙桌，生动的课堂

文/杨秀学

建筑作为一种文化符号，都各有自己的元素风格，侗族的鼓楼、风雨桥，苗族的美人靠，安顺的石屋古堡，徽派的黛檐白墙……这些声名远扬的建筑，载负着民族的文化已由来已久。栖居山野的居家屋宇、器物构造，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却有自己的特点、味道。比如八仙桌就是一大亮色。

八仙桌来历，老家说法有三。其一四方分坐二人共八人，故谓八仙桌。其二为传说中的八仙所赐。其三家有红白喜事，通常此桌为唢呐手(吹号师傅)专用，唢呐手又叫八仙师傅，故谓之。猜拳时有一拳令“八梅闹寿”用得较多，与八仙献寿的故事吻合，八仙们的传说脍炙人口，仙风道骨，催动法力普度众生，也是大家的心里期盼，因而与八仙相关，这一说最有说服力。全寨上下的堂屋，只要不是过于逼仄，都会置有八仙桌一张，有的还有一张小方桌，套叠归笼在神龛下方，有二人凳四根，均收归在八仙桌下。八仙桌由桌面、牙框、脚三部分组成，形态正方，榫卯契合，厚重稳固，能给人以稳靠庄重的心理慰藉。

八仙桌首先是供桌，用于摆放祭品，与祭祀关联。也是餐桌，与饮食有关。小方桌是热天平时的餐桌，凡遇贵客临门或庄严要事用餐，就得请大八仙桌粉墨登场了。动用了八仙桌设宴，寓示着家有大事，传统八大菜亦将闪亮出场。过去，婚丧嫁娶、新居落成、乔迁之喜、添人进口等红白喜事，都要置办酒席，款待众亲六戚，办酒要选定大厨掌勺，大厨率伙房一班人马，殚精竭虑，做出一席好菜，四四一十六道菜摆满八仙桌，其八大碗为必备(即扣肉，粉蒸，蛋卷，粉条，炸包，炒鱼，豆腐，蹄膀)。冯骥才说：“文化是时间和心灵酿造出来的，是一代代人们共同的精神创造的成果，是自然积淀而成的。”传统八大碗也是如此，每每回忆起来，让人回味无穷。经常讲七盘八碟，加起来15个，配汤一钵共16道菜，又称二八席。现在办酒，八大碗尚有，但已不全，或已变异。

大人们调教小孩，往往是从待人接物上启蒙，而八仙桌上就是大人们现身说法，榜样示范的好场合。八仙桌摆放堂屋中央，四根二人凳四方拱卫，上菜开席，从落坐举杯(开席)，到收福纳财(饭局结束)，俨然一堂生动的课程，席间洋溢的款款温情，宛若净化灵魂的一泓泉水，脉脉的流淌着。这样的课堂不是经常，却让人受益颇丰。其中有诸多耐人寻味的讲究，即规矩。首先是座次，座次折射出严格森然的宗族礼教思想。以宗亲辈份为排定座位的准绳(指成年人)，官阶、财富、名望靠居其次。席间流露有“不信但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权(钱)人”的惯性与无奈，但少有职场上那不堪入目的阿谀奉承。背靠神龛面向大门一方为上席(又称上首)，对面为下席(下首)，按辈份排序，恭请客方辈份最高者于上首右边落坐，主人则于左边落坐，辈份相当，则先由主人举杯相邀扯酒，先左后右，左先为敬，右后为“敞”(音chang，添加之意，寓意添福添寿、添财添喜)。若对方辈份高于自己，则须双手奉杯，也是先敬后敞，敬毕，受敬者要谢酒二杯，一杯感谢，二杯祝福，祝福的愿景、内涵可谓博大精深，有良愿、有期待。还有励志教育、人生警醒……。寥寥数语，却溢满真挚。过面归一(结束)，接着行令开拳，次序与过面相同。有三拳三肖(杯)、六拳三肖、十二拳六肖以及更多，要先行约定好了，再行套拳礼，一般套三拳，互相祝愿，才正式丟指成拳。发拳的形式有过面、跑马、分边边等，视人数多寡、现场气氛而定。席间，同辈间的开怀畅饮、开心畅谈，年轻人敬酒时的虔诚祝福，长辈谢酒时的殷切期许、谆谆训诫，都会油然出一个讲堂，讲述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除此之外，八仙桌所在还是歌手们展示才艺的地方，也是以歌劝世的场所。歌声悠悠，有时达旦不息。许多的劝世文、劝世歌(如孝经、怀胎经、兄弟和睦等）正是由此传唱出来，传承下去。淳厚的乡风乡情也正是由此一脉一脉地延袭下来。

勿容置疑，八仙桌是我们别开生面的课堂，是家庭、家族、村庄的道德大讲堂。这个讲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教会了我们知书识礼、练达人生。这个讲堂，使我们农村娃受到了很好的行走社会必修的行前教育。由于八仙桌处于神龛之下，冥冥之中，有栖身神龛的先祖英灵在默默注视，大家都以庄重的心情沟通彼此，以肃穆的心态碰撞火花，故而这样的课堂教诲，可垂久远，能恒永地铭刻于心。

何谓“堂前教子”，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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