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召唤(15)
内调涟漪
戴永久
1980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带领几名区干部,正在陇南公社调查农牧业生产情况。区通讯员骑马追到二队牧场,通知我明天必须赶到县里,准时参加后天早上召开的干部大会。因时间紧迫,公社干部当即安排给我备马。
那时是公社化大集体时期,公务人员用马匹,均由各生产队在养有马匹的农牧民中轮流支派,事后再由用马单位负责结算马资。一匹马用一天五毛钱,一个人来回牵马工资才一元整。我随即简要地交待了一下工作,便骑马同通讯员一起返回区上。
第二天早饭后,我同区农技员,山西老乡侯清安,骑马赶到雅鲁藏布江边,乘事先联系好当地驻军舟桥连的冲锋舟,过江后,再赶到沿江边的川藏公路边上候车。
西藏当时交通极为不便,出门除步行、骑马或搭乘拖拉机外,远途主要就靠拦乘部队和地方运输车辆。这次我们还算幸运,等了不足两个钟头,就登上一辆山南地区从朗县伐木场拉木料回山南的卡车,于下午三点多钟到达加查道口下车后,又步行约一个多小时到县政府办报到。
第二天早上八点,全县援藏干部会议准时召开。会上布穷、辛国发书记分别传达了中央负责同志的重要讲话,中(办)发十六号文件精神和西藏自治区贯彻中央文件的部署和要求。
这时我们得知,当时的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在视察西藏时提出了落实民族政策的九条意见。第一条就是西藏工作要以西藏民族干部为主。随后党中央即下发了十六号文件,要求大批汉族干部内调。为了确保内调工作的协调和落实,中组部还专门分工一位副部长来专门督办这项工作。县委要求所有援藏干部,吃透文件精神,一颗红心,两种打算,去留按工作需要,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晚饭后,我到藏族县委书记布穷办公室,向他反映了我家中父母年迈、弟妹尚小、子女年幼和当年服从组织安排,义无反顾援藏的具体情况。现今政策许可,请求组织上安排让我这次内调。
布穷书记听后,笑着爽快地答道:“我知道你家的情况,这次上面已有明确政策,你的内调没有问题。”我心中一喜,说声谢谢,随即转身辞出。西藏同志大多心直口快,表里如一,同他们相处,只要以诚相待,不需客套,也不能噜苏,如低三下四,自作多情反而会弄巧成拙。
为什么布穷书记没有听完我的汇报,就说知道我家的情况呢?原因是两个月前县里落实3%干部调资政策时,我将三榜公布,已定给我的调资名额,让给另一位江苏家中不幸出事,而不能回去探家的同志。当时,布穷书记代表组织同我谈话,我顺便向他反映了家中的情况,同时提出如有可能让我内调的请求。布穷书记当即答复:“可以,可以,合情合理。” 所以,后来当县委常委会讨论确定第一批援藏干部内调人员名单时,布穷书记兑现承诺,站出来拍板定我内调,並指定我陪同江苏援藏干部中年岁最长的曹恒龙书记首批起程。
真可谓是好事多谋,正当我能为首批内调暗自庆幸时,一个有戏剧性的小插曲发生了。一天,我正在作必备的内调准备,突然,县委办公室来电话,要我连晚赶到县组织部有事。当时,我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迫不及待的火速赶到县城,马不停蹄地直奔曹恒龙书记办公室,喘着粗气问:“曹书记,组织上找我有什么事?”他笑眯眯的说:“当然是好事了,辛国发书记(江苏七九年镇江援藏干部,时任加查县委书记)正在办公室等你呢,快去吧!”
我随即火急火燎的急步奔到辛书记办公室。辛书记客气地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我忐忑不安的急切问道:“辛书记找我有什么紧急任务?”他满脸堆笑地说:“小戴啊,有件好事组织上让我跟你通个气。”
我急切地问:“什么事?”他说:“县委这次准备从援藏干部中,选几名优秀骨干留下来提拔重用,凡选留下来的同志先加二档工资,职务提升一级,家属子女是农村户口的全部农转非,如有要求的话还可以来西藏安排工作。这可是人生发展道路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我耐着性子听完辛书记的讲话,紧接着问:“辛书记你跟我谈这些是向我通报情况呢,还是组织上有什么设想安排?”他说:“呵呵,算你聪明。昨天,我们几个书记碰头后,觉得你年富力强,又有基层领导工作的实践和经验,是这次选拔重用的合适人选。找你谈,既是跟你见面,同时也听听你个人的意见。”我当即回答:“辛书记,首先我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期待,但是我家中的实际情况你也是清楚的。这次内调我已得到组织的批准。既是征求个人意见,我义无反顾的选择内调”。
听到我的话后,辛国发书记神情严肃,猛抽香烟,欲言又止,似有所思。见状,我趁机动情地说:“辛书记,你组织上是我的领导,年龄上是我的兄长,你也设身处地地替我掂量掂量,作何选择为好?”
辛国发书记既是党性原则极强的人,同时也是个讲究实际性情中人。经我一问,他哼的一声,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叹了一口气恨恨的说:“哎,都是???这家伙烧邪火,找岔头,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说:“前天常委会后,??(也是七九年江苏援藏干部,时任??区委书记。)也没有跟我同老曹(江苏七九年泰县援藏干部,时任加查县分管组织人事工作的副书记)通气,就直接向布穷书记表示,他本人愿意留下来继续援藏,但同时有个建议,要组织上再挑选几名援藏干部留下来一起干。其中特别将你列为首选,(当时我任加查区委书记)并声你,只要你能留下,他就不走。布穷书记听后觉得不错,随即同几位书记碰头,形成共识,先找你摸底。你现在是铁板一块,既不透风,也不松劲。你把这个难字交给我写,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矛盾上交,由组织决定了。”
谈话结束后,我即到食堂去刚吃好吃晚饭,县里通讯员叫我立即到曹恒龙书记办公室有事。曹书记的办公室也是用木板隔开的二间房子,外间办公,里间宿舍。我到办室后,曹书记一本正经,单刀直入地说:“永久同志,今天约你来就是跟你谈织织上准备要重用你,想让你继续留在西藏工作。”我一听势头不对,当即不礼貌地反客为主问道:“对不起,曹书记请问你是代表织织,还是以个人的名义找我谈话?”
曹书记不觉一愣,高原严重缺氧,一般的人反应都慢半拍,身体不适的半百之人当然不能例外。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只见他眉头一皱严肃认真地反问道:“小戴,你这是什么意思?代表组织怎么样?代表个人又如何?你给我说说清楚。”我见他生气,连忙打招呼说:“曹书记,请你不用见气,我说的是老实话。”他反问道:“什么老实话?”
我说:曹书记你可知道辛国发书记今天下午代表组织找我谈话时,我已向他如实反映了情况,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让你来代表组织找我再谈,我认为是重复,没有必要。何况你作为我的老乡,平时私人关系又十分的密切,现在,你再以个人名义找我谈话,似有以私盖公之嫌,似觉不妥;再说你在内地就是我的领导,对我家庭的实际情况应比其它几位领导更加熟悉。前天,你转给我的家信中说,我父亲最近因思想及家庭压力太大而得了“眩晕症”,病得不轻,读信时你还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呢!
曹书记一时无言以答,(也可能是高原缺氧导致大脑反应迟缓吧)片刻,他认乎其真地说:“不管代表谁,都是对你的信任、器重和关心,你不要‘轿子里面翻跟斗——不识抬举’。这么优厚的条件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再说,如果你答应留下来的话,有什么新的要求还可以再提嘛。”我接着说:“我从内心感谢组织和各位领导的关爱,但我还是原先的一句话——服从组织,按时内调”。曹见我仍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就连声批评说:“榆木脑袋,顽固不化,跟你没说头。” 我正打算起身告辞,不料,布穷和辛国发二位书记突然笑嘻嘻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异口同声的说:“戴书记,不要冤枉好人。老曹是我俩安排他再找你谈话的,既然你不想留下来,强扭的瓜也不甜,你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明天,你回去仍按原来组织的决定作内调的准备吧。”
事后我得知,布穷书记是真心实意想把我留下,辛书记谈话后,他仍不甘心,就又设法让曹书记找我沟通,曹书记分析后认为把握不大,不必“瞎子点灯——白费蜡”。两位书记争论不下,还是辛书记做“和事佬”,想出了让曹书记出面唱戏,他俩在房内决策的双簧来。
也是人各有志。据说???同志当初见我未能留藏,思想也曾反复,但最终他还是按原先的意愿留了下来,并陆续把家人的户口迁入西藏,家属安排了工作,子女上学就业,本人也一路升迁到西藏某地区政协主席的位子上光荣退休,可谓是功成名就。我个人认为,这样的结局是对???同志长期援藏,所作奉献和牺牲的客观公正而又近于完美的解读。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