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犬吠大漠南
文‖侯玉娟
这是发生在久远以前的一个故事,曾经是在草原插队的知青岁月里,有一次去查干营子水库修河堤,在收工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座小桥,忽然听到桥下的涵洞传来微弱的呻吟声,非常像是有小孩在哭闹,于是大家都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是谁这么狠心把孩子扔这了?我们一行人都十分不解和好奇,瞬间就像是炸开了锅似的,尤其是我们队里的一群知青,各个都是好事者,非要看看庐山真面目,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大家折回原路绕行下坡到沟底下,翘着脚一看,原来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狗,在桥涵洞的土堆上趴着,估计快要饿死了,是谁把它扔到这里了?不得而知,总之是被人遗弃了。
那个年代生产队都吃返销粮,老百姓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有狗的定量啊!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头的开始猜想狗的前世今生,似乎就像是一个刚成立的专案调查组一样,提出来若干个猜想,老队长说:“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孩子都是念大书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狗妈妈下一窝崽,有的时候七八只,养不过来就开始这样分散处理呗,一点都不新鲜。”刚子手快抱起来就放柳条筐里了,晚饭的时候小狗就成了我们集体户的成员了,因为他长大虎头虎脑的,大家平时都叫它虎子。
可能是被遗弃的原因,虎子长得很温顺,乖巧,我们集体户十一人谁都喂它,虎子不挑食,大家的剩饭,剩菜,剩下的饽饽就是它的口粮,一晃到秋天了虎子长大了,有经验的社员群众都夸它长得漂亮,我心里想,狗还有啥漂亮不漂亮的说法,长多漂亮都是狗哇。说他温顺是真的,从来不叫唤,也从来不咬人,和男同学们比较亲,很少上我们女同学宿舍来,还挺守身份的,好像它也知道男女有别似的,总之它是把我们集体户当成它自己的家了,我们住在生产队的大院里,来往的社员群众也挺多,它也不叫,也不咬,我们都调侃说,虎子是把全村的老少都当成是自己家的亲人了,反正是有它没它都一样,无非是打扫大家点剩饭,剩菜,剩饽饽罢了。如果不仔细观察,谁也不知道知青集体户里还养着一条小狗哩。
转眼间到了冬天,粮食和秸秆都进场院了,这是个历史以来的大丰收年,老队长这些天总是乐呵呵的,和我们偶尔唠嗑,就说今年丰收的事,他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说:“保守的估计一个劳动日也能合上一圆钱,再说咱们生产队又是半农半牧区。”确实是的,因为坨子地和甸子地也都丰收了,雨水调匀,牧草长得好,牛和羊也肥壮,能出个好价钱,大家都确信今年收成不赖,就玉米棒棒一样,就扎了五十八个大囤子,往年都扎不到二十个,还不包括各种小杂粮呢,再说坨子里的糜子和打瓜籽还没拉回来呢,我那年出勤满,干庄稼活已经不打怵了,合计着今年工分足,买一辆自行车没问题,盘算着不买自行车就买块手表,一想到这里心里就美滋滋的,就盼着生产队分红。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愉快的时刻,能自食其力了,不仅不用向家里要钱花了,还可以给家里捎回一部分,虽然还不到二十岁。我发自内心的说确实很满意自己了。
这一天夜里开完了社员大会,老队长和会计当众统计了全队的工分,做完了村统筹和村提留,上缴了大队的义务分, 刨去五保户的预留,大家都知道了自己家的劳动所得,每个劳动力都在欢快喜悦的气氛里散会了。因为今年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好年成,每个人的笑容都挂在脸上,来到这里下乡插队四年了,今年是头一回,真的很开心,散会了,望望天空三星都偏西了。
我是队里的班子成员,又是社员大会的新闻读报员,回到集体户累了,躺倒炕上就睡着了,睡的正香的时候,虎子不知道为什么狂叫不停,而且是叫声尖利得连续不断,像是喉咙管被割破了,一声比一声恐怖,好像是要撕裂的感觉,大家马上意识到是不是要有地震呀?毕竟知青们都有常识性的知识,知道地震之前各种动物都有反常现象,我们都机警的从炕上翻身起来,索性看个究竟,到是底怎么了?虎子一溜烟的跑了,顺着它跑的方向一看,不好了,牛棚东边的荞麦杆垛起火了,火光就是命令,怎么办?大家七手八脚一起忙,打开生产队的小喇叭,紧急广播呼救喊人救火,忙乎了好一阵子,好在是刚起火,这要是烧起来,今年大家全都白干,全营子的劳动力几乎都来了,水桶叮当震天响,火也灭了,虎子也不叫了。真是意外,有惊无险,好在是烧的秸秆,如果不是虎子报警,玉米囤子就危险了。一旦是火烧联营,别说是分红了,三百八十多口人饭碗都没了。
事后大家都夸奖虎子,老队长在全体社员大会上点名表扬,反复的表扬了虎子和我们全体知青,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我们是该哭呢,还是该笑,感情把虎子和我们划到一个阵营里了。刚子风趣的说:“人狗大联合一起救火,反正都是一个集体户的吗,没毛病啊!”当时听着多少有一点不舒服,但是因为知道老队长也没读过一天书,平时对我们还挺好的,所以大家也没往心里去。
我当时也是侥幸的心里庆幸,自己暗暗的想一旦着火,自行车和手表的理想就都泡汤了。花棉袄也没戏了,更别提往家捎钱了,现在想想当年孩子的心灵世界是多么朴实和单纯啊!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不到四年的功夫,很多知青都陆续的选调走了,男孩子就剩下刚子了,女孩子就剩下我了。刚子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据说还有海外关系,几次政审都不合格,被淘汰下来了,我因为是户长,阴差阳错的被公社和大队有意识的留下来,冥冥之中似乎在等待一个美好的未来开启,无论如何我都坚信自己会有人生的大丰收。今天回想起来仔细品味一下,理想和信念该有多么重要啊!
入冬后刚子被派去沙坨子里和满代大爷一块看牛群,怕的是,上大冻后沙坨子里牛喝不到水,每天中午的时候,要在沼泽地和坨子坑里,用冰穿子破冰取水饮牛,走的时候把虎子也带走了,集体户就剩下我一个女同学,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别看是一只狗被刚子带走了,瞬间就觉得集体户空了,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和推测,虎子当时被丢弃的时候,可能也是这种孤零零的感觉吧,只是我能表达和反思,虎子不能表达而已。
大雪快封山的时候,刚子托咐布满代大爷的儿子图力古尔捎信儿给我,说带走的粮食快吃没了,我不敢怠慢,赶紧去队里的仓库拿谷子和荞麦,在碾子房忙了一总算是推出来了,风车子还坏了,全是用簸萁簸,累得我腰酸背疼的,因为年成好,粮食上的足,成色好,小米粒还挺亮,老队长说,明天派牛车给送坨子去。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一堆门,虎子身上带着伤和血像旋风似的向我跑来,我的第一反应是,糟了,估计是刚子出事了,赶紧找老队长,请他老人家帮我斟酌、揣测和分析,五分钟后老队长来了,他也推测事不好,有前车之鉴,大家都不敢大意,虎子是个非常精明懂事的“小家伙”,沙坨子里牛多,怕被偷牛贼盯上,再说虎子是和刚子在一起的,于是老队长指派来四个人和我一块进山后,爬过坨子,到了窝堡前我们都傻眼了,刚子遭遇了袭击,满身是伤,倒在血泊中,这是偷牛贼干的,这一伙歹徒下手挺狠,现场惨极了,我立刻就哭了,大家迅速把刚子抬上车,快马加鞭的往卫生院送,一路上我不停的呼喊着刚子,来的乡亲也都哭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坏极了,刚子不仅是我的同学,更是我们艰难岁月的知青队友,五年多的插队岁月,我们成了风雨同舟的好哥们,到了卫生院后紧急抢救,我们同来的四个人都及时给他抽了血,两个人配型成功,血浆补的迅速,三天后的下午刚子醒了,大夫说抢救还算及时,不然后果很严重,能否醒过来都是未知数,刚子总算是躲过一劫。谢天谢地啊,总算是有惊无险。大家焦急的心终于可以舒缓了,哪怕是时光惩罚我们彼此都在农村干上一辈子呢,我也不愿意意外失掉自己的队友。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那一瞬间人性的光辉,占据了我的心灵中最柔软的部位。刚子如有不测,我该如何向他父母叙述呀?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是真的。
忽然间我猛然地想起了虎子,虎子身上也有伤呀,于是赶紧往队里拨电话,先报刚子平安,后问虎子如何?老队长说已经给虎子包扎伤口了,正在生产队大院里晒太阳,我漂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沉下来了。
一瞬间我有了一种顿悟,原来不仅刚子是我的队友,虎子也是啊!当生命遭遇不测的时候,人和动物也是有默契的,有一种无言的凝聚力。虎子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宝贝“队友”。无声的陪伴着我们走在接受“再教育的”征途中,这次刚子被袭击,如果没有虎子,后果我都不敢往下想,其实我们都不是唯心论者,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虎子在被人类遗弃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捡回来的时候却成了我们无言的伙伴,平时不咬也不叫,默默无闻的捡点大家的剩饭吃,有突发情况一点都不含糊,简直就是勇猛无畏的战士,它真的是很有灵性的,给我的感悟简直是太多了,我们人类没有理由对动物不好,应该善待所有的生命。
春天来了,刚子身体痊愈了,被授予自治区级保卫集体财产的孤胆英雄,不久来了一个专项保送名额,戴上大红花去部队当兵了,走的时候,我带着虎子一块为他践行,全队的老老少少把他送到村口,他还是再三嘱咐我说:“户长同学拜托了,你一定要对虎子好些啊!”我默默的点头答应了。
秋天来了,我接到了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全村的老老少少都送我离开,集体户再也没有人了。我把集体户的门锁好了,钥匙和虎子交给了老队长,托付他时说的话,也是刚子托付我时说的话,老队长还安慰我说:“闺女,你放心,虎子有功,大家谁都不会慢待它,那一天如果不是虎子半夜玩命的嚎叫救火,我们队今年不可能用大麻袋分钱,还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子呢!闺女你放心的去上学,把书念好了,毕业再回咱们生产队当老师。我把全队的娃娃都交给你,虎子你就别惦记了,它就是我们生产队的第三百八十六位编外社员。”
那一刻的我,真的是热泪盈眶啊,其实我也很为难,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怎么也不能带着一只狗去高校读书。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牛车拉着我和行李走出了村口,虎子还在后面不停的追,其实就是依依不舍,老队长把它抱了起来,它还是不停的叫,声音很凄惨,简直就是哀嚎,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走的很无情无义,实在是太不够哥们儿,似乎还很不光彩,应该说是我把它抛弃了,但是我别无选择了。
我离开了养育我的沙土地,离开了我们插队五年之久的第二故乡——漠南牧野,离开了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离开了打心眼儿里佩服的老队长。
自此以后每当看见有人牵着狗遛弯,心里就很郁闷,虎子的样子总是不能在脑海里退去。
三年的高校学业结束了,我被分到一所旗县中学任教,暑假的时节。我约好了集体户的同学,大家一快回生产队探访,酒席间提起话来了,老队长语重心长的告诉大家,虎子在一次巡山的时候和偷盗林木的窃贼血拼,被打死了……因为有功,大家建议,埋在村口的大榆树下了。
啊!呜呼!我啥都说不出来,刚子和男同学那天都喝醉了。
岁月流失了四十多年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2020-11-16

作者简介:侯玉娟,女,网名如月,中共党员,中学语文教师,热爱教育教学,轻松愉悦授课,风趣幽默讲解,塑造孩子们的灵魂世界,亦师亦友,喜欢朗诵,阅读,演讲,写作。视职业为生命,视写作为灵魂。从少年时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伴有诗歌,散文,小说,论文,通讯,报告文学······等若干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