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爱无声
戴永久
作为父母的长子和爷爷的长孙,从小我就在大家庭中沐浴亲情,倍受长辈们的钟爱。我出生时难产,母亲为生我,可谓是九死一生,加之,小我两岁的二弟又不幸早夭,所以,母亲把对孩子的爱,全部倾注到我的身上,疼爱有加。
弟妹们相继出生后,九口之家,“牙齿打下来一大捧”,父母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但不管有多难、多苦,他们硬是“咬口生姜,喝口醋”, 吃尽千辛万苦,坚持让我上学读书。
一九六一年,我初中毕业,正赶上经济紧缩,人员下放,农村户口的学生除极少数升学外,其余皆回乡务农。作为新中国成立后,全生产大队首批中学生,回乡后,我被选派为扫盲辅导员。白天,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晚上,参加各生产队的扫盲活动,以微薄之力,分担着家庭负担的千斤重担。平常,母亲等我回家吃饭是她的规矩,扳摇不动。有时,我参加大队或公社组织的活动,晚上,哪怕是“深更八点”, 她也得等我到家,才放心睡觉。长此以往,无一例外。
一九六四年,秋季征兵,我初检合格,并作为全公社屈指可数的特种兵(潜水兵)备选人员,参加全县的复检。父母又喜又忧,特别是母亲,满头脑想的是,我可能即将离她而去,也不知三年五载能否会面,一时,不由得方寸大乱。
一次,她习惯性地用家中专用的木桶到生产队食堂打中饭,平时天天用的粥桶儿,现在端着觉得分外沉重,恍惚中,脚下一拌,一桶滚烫的稀粥,正巧倒入怀中,慌乱中,解开单衣一看,胸口以下,烫起大片的水泡。母亲自幼性格倔強,永不服输,火燎般的疼痛,让她汗如雨下,但她还是强忍伤痛,若无其事地爬起身,拧着炊事员补打的稀粥桶,返回家中。
后来,我因身体上某个指标不合格(据说是怀疑有吸血虫感染)被刷下,连普通兵也未当上。她矛盾的心绪,始得平服下来。从政后,我无论是在县级机关,还是在基层公社工作,如有个把月见不着我身影的话,她就会心绪不宁,吃饭不香,睡觉不甜,非得差人打探,得到我平安无事的消息,始得安心。

母亲这次得知我要去万里之外一个闻所未闻的陌生地方生活、工作五至七年,心中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加之,当时社会上因对西藏缺乏了解和原始落后信息传递方式下所造成捕风捉影、道听传说、加油添醋、以讹传讹的种种不着边际的传闻,更让她心乱如麻,无措手足。
碰巧时值“中越自卫反击战” 刚打响,部队调动频繁,军官、士兵中止休假归队,这些本属正常之举,却使她那脆弱的神经,绷得更紧,整日里少言寡语,忧心忡忡。
当年,父母年近花甲,体力、精力亦不如前。特别是母亲两只手臂的筋骨疼痛,病的连上举梳头也十分困难。这时,五个儿子中,只有我一人成家立业,夫妻二人,尽力帮助父母支撑着十口之众的大家,我这一走,大家庭的千斤重担,就孤立无援地落在了父母二人肩上,难怪他们越想越感到后怕。组织上的宣传解释及我耐心细致的说服,似暖流融冰,慢慢消除了他们的心中的种种疑虑。终于,父母义无反顾,全力支持我去援藏。
母亲原本不抽烟、不喝酒,打从我决定援藏后,母亲不知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抽起烟来,那时抽的是旱烟,她有事没事的捧着个烟斗儿,抽闷烟,而且烟瘾见长。事后得知,她其实是在以烟消愁。
我抵达西藏后,工作之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藏族同胞的热心推介和慷慨支持下,收集了虫草、雪莲花、当归头、熊骨、鹿蹄筋、贝母等藏药材邮寄回家,浸泡成药酒给母亲治病。说来也神,母亲自从喝了药酒后,筋骨痛病日见好转,逐渐康复。
我援藏返乡后,坚持不间断地泡酒给她喝,神奇的是,几十年过去了,九十一岁高龄的母亲,至今手脚麻利,烦心的筋骨痛病,从来也沒有再发作过。但抽烟、喝酒的习惯始终如一,沿袭至今。
儿女在外,父母牵挂。我在藏期间,父母对西藏的各种信息特别关注,分外敏感。我年轻从政,二十六岁任泰县政治工作组副组长,三十岁当上大埨人民公社党委书记,在全县,特别是通南地区小有名气。援藏后,家乡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态,预测、猜想、关注、传播着我在藏生活、工作中顺利与挫折,成功与失败的种种可能,这本无可非议,也值不得较真。但神经高度敏感的家人特别是父母却不是这样,只要听到一点风声,有时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会信以为真。一波又一波的传闻,不时间搞得他们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一次,三叔摸黑到我家查问,这两天永久有没有寄信来,听人说,他在西藏因原则性太强,做事太过顶真,被藏族人用刀砍伤了,几句话吓得父母彻夜难眠。
第二天,父亲起大早赶到县委组织部查实,看到我寄给部领导,尚未拆封的来信,父亲心中悬着的巨石,才落了地。
还有一次,传说我于下乡工作途中,在原始森林里,无意踩到猎人们放置的狩猎机关,不幸被毒箭射伤,中毒流血,生命垂危,还是组织上用飞机接送回内地抢救的,送人的飞机,还在泰县上空转了两转,听说是让其再看家乡一眼。联想起前两天,确有架飞机在头顶盘旋的事实,父亲信以为真,当场晕倒在地。醒来后,也顾不得饥饿和疲劳,连晩带黑,摸到县委组织部长家问个究竟,落得虚惊一场。
“害病怕鬼叫,体弱怕风吹”。他们越是担心我的安危,对外界的传闻越是特别上心,哪怕丝丝的风吹草动,他们也能牵强附会,想入非非,忧心忡忡,辗转难眠。
有一次,父亲拖着饥饿疲倦的身躯,到县里了解、并核实有关我的传闻时,竟晕倒在姜堰东板桥上,后经熟人相救,才脱离险境,但还是落下“眩晕”之症,精神压力一大,就会犯病。直到我内调回来后,经过好几年的调养,始得康健。
“忠孝难得两全”。几十年来,我按家严“拿人民的钱,吃人民的饭,做人民的事” 的教诲,无条件服从组织调配,在基层最艰苦、最具挑战性的工作岗位(援藏前后先后在通南的张沐、大埨、蒋垛公社、顾高镇、王石乡任党委书记)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虽有忠孝不能两全之憾,终成善始善终之果。
退休后,我卸去了肩负的社会责任,摆脱了繁杂事务的纠缠,有权力支配自己的时间,有机会补偿多年来对双亲的亲情欠缺,也有暇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做一些让父母宽慰,使子孙受益,于家族有补,对社会有助的事。现双亲均年过鲐背,身体康健,实为社会之功,家族之德,儿孙之福。
我试着将父母近一个世纪风雨人生中,亲身经历的一些有代表性、有参攷和记忆价值的事情如实记述下来,形成文字,以家史传承的方式,来表达对双亲及长辈们的崇敬、爱戴、感激和怀念之情。并以此为镜,教育子孙后代学习和继承先辈们的优秀品格、优良传统和淳朴家风,世代相袭,回报社会。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