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为爱做主
四
中午,刘老太做好饭,准备好,钟已经响了十二下,孩子们一个也没有回来。
“唉,这孩子们,不回家吃饭,也不说一声。”刘老太自己提着饭篮上楼。
“子婴,我以为你今天要把我饿起来!”刘振生看见张子婴亲自上楼来,喜形于色。
“子婴,谢谢你。”刘振生眼里闪着光。
“振生,别说见外的话,快吃吧!”
“子婴,你还像年轻时一样漂亮,温柔。”刘振生深情地望着子婴。
“瞧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不正经。”
“真的,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是我的小婴妹,我只等着今年的最后几天快过去。”刘振生红光焕发。
刘老太笑笑:“振生,你慢慢吃,我走了。”
刘老太回到房间,坐在镜子旁。
“老了。”
“子婴,振生给你来信了,还有这东西。”刘老汉把信和一包东西放在张子婴的旁边。张子婴正在梳头,她拿起信。
婴妹:
你好,真的很想你,我在师范上学很好,但婴妹,你知道吗,现在蒋介石开始准备反攻大陆了, 我要去参军,投笔从戎,把一腔男儿热血献给爱和平的人们。婴妹,,你一定要等我,我要活着回来。把我的婴妹报上大花轿。婴妹,我给你的红头绳,喜欢吗?
——你的振生
张子婴打开包,一条鲜红的头绳,像一条红红的火龙,跳动着耀眼的光芒。张子婴用红头绳把辫子扎好。
“爹,我去上夜校了!”张子婴像蝴蝶一样飞出房子。
“子婴,早点回来!”刘老汉大声嘱咐。
“子婴,你的红头绳真好看。”姐妹们围着她看不够。
“子婴,你的振生哥可真好,你要不要嫁给他。”姐妹们七嘴八舌。
张子婴望了望站在台上的孙梦如:“好了,别闹了,孙老师要开始讲课了。”
夜校放学了,孙梦如和张子婴漫步林荫小道,孙梦如一改往日的滔滔不绝,低头一声不响。张子婴关心地问:“梦如,你怎么了?”
孙梦如抬起一双近乎绝望的眼睛:“子婴,你的振生哥对你好不好。”
“好,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像亲兄妹一样。”
“那我以后就不用送你了!”孙梦如突然背过脸,一双眼睛里含着两颗酸楚的泪。
“为什么,梦如?”张子婴很伤心,她的心突然像被谁咬去一口。
“子婴,你别伤心,你的心中,振生和我谁更好?”
“怎么比呢?和振生哥在一起,他就是我的哥哥,我就是她的妹妹。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而且觉得自己像一个……”子婴偷偷地看一眼孙梦如。
“像什么……”孙梦如急切地问。
“像个真正的女人!”
“子婴,也就是说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孙梦如激动地说。
张子婴低下头,不开口。
孙梦如伸出双手扶着张子婴的柔肩:“你真好。”
张子婴抬起头,四目相对,柔情洒进柔和的月光里。……
刘老太想着,脸上绽出羞涩地笑。
五
太阳从海里跳出来,立刻霞光万道,浪花蹦蹦跳跳,追逐着太阳,孙洁支着画夹,脑子飞快的转着……
也是这样一个早晨,在这个地方。刘必胜坐在海边看书,霞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像披着一种喷薄欲出的力量。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在作画。
刘必胜看完书,站起。
“别动,一会儿就好了。”孙洁喊。
刘必胜又坐下,看那女孩子。她很美,洁白的裙子,长长的秀发,被海风淘气地抓起来。她的眼神很宁静,她的眼神很迷人。
“画好了,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时间。”孙洁站起来。
“没关系。”刘必胜走过来看她的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有一位青年坐在海边凝思苦读,生机勃勃,给人一种奋发图强的力量。”
“你的鉴赏能力不错,我就是要告诉人们,要改革开放,要搞活,就要有技术,有才略,有活力。光有种子还不够,更重要的是有能力让这种子开花结果。”
孙洁说话时,声音既温柔又刚劲,令刘必胜顿生爱慕之心。
“真看不出,你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看起问题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可真是才貌双全。”
……
孙洁放下笔,望着苍茫大海:“画中人现在何处去?只仍下这喷薄的大海,孤独的太阳,还有那断肠的作画人。”孙洁喃喃自语。
孙洁指着画中说:“你鞭打了现实的现实,你抽疼了现实的现实,你脱光了现实的现实,同时你也得罪了现实的现实。有的人喜欢那一种不破的窗纸,这样似乎可以遮住自己还多么的高尚,而窗户纸里面那?”
她站起身,举目观望像棉被一样细软的沙滩,她的目光陡地一颤,她看到刘必胜站在离她不远的沙滩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束红玫瑰。他似乎瘦了,憔悴了。
孙洁看见刘必胜从怀里掏出一支笔,然后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然后,她看见他将花轻轻地插在沙滩上,转身走了。
那只玫瑰,恰似玫瑰仙子来沙滩上游玩,不小心撞上生人,匆匆忙忙,抖抖颤颤地现了真身。
孙洁奔过去,拿起花,上面有一张纸条:
“洁,好想你,可又怕打扰了你的情绪,做不好画,这束红玫瑰是我蹦跳的心。我每晚在你的楼下伫望你的窗口,为你守夜,向你赎罪,你不要怕,平安地做梦。洁,我告诉你,窗户纸里面只有一颗心,那颗心一直属于你。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豹子在偷袭羊的时候,羊是不知道的,要是知道,它早就跑了。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要告诉你,你看到的镜头,就是我被偷袭的镜头。那是因为你老公太优秀了,才被豹子惦记上,可是羊自己是不喜欢的。”
“切,你以为豹子真的喜欢你这只臭羊,吃了你,它自己也会被臭死的。”孙洁骂了两句,突然又笑了。
“必胜!”孙洁将花贴在胸前,小声地呼唤。
六
刘老太受了风寒,头疼,躺在床上,刘莲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妈妈做热敷。就像她小时候妈妈给她热敷一样。
“莲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目标了吗?”
“妈,瞧您,又急了,过几天,我给您领一个来。”刘莲撒娇地说。
“现在的社会真好,女孩子真正自由了。”
“妈。您说什么呀,现在的女孩子,男孩子,真该让封建的脚镣捆捆他们的心。他们抛自己的爱情,简直就像抛自己的旧衣裳,随心所欲,一点也不珍惜。”
“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莲子,你去忙吧,妈想睡一会儿。”
刘老太闭上眼,又陷入了回忆……
“爹,我想跟您说件事。”张子婴呐呐地说。
“子婴,啥事?”刘老汉问。
“爹,您一点也没有听说吗?”子婴撒娇地捶刘老汉的背。
刘老汉吸了一口烟:“听说点,子婴,孙老师是好人,可孙老师家的成分是地主,你爹妈死得早。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子婴,这事就算了,你振生哥过几天就回来,他那么喜欢你,我想等他回来把你们的亲事办了。”刘老汉说。
“爹,不行。”张子婴急得哭了起来。
“子婴,不是爹不疼你,若是换一个成分好的,爹一定热热闹闹送你出嫁,爹曾答应过那边你的爹妈,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子婴,你就听爹的话,委屈一下自己吧。”
张子婴心如刀绞,她来到学校。
“梦如!”她一头扑在孙梦如怀里,痛哭起来。
孙梦如搂着痛不欲生的张子婴,心里像有千把刀狠狠地割他的心,万把剑狠狠地剜他的肉。他痛,好痛。他苦心经营的粉红色的梦,一下子被可恶的成份冲散,他想不放弃子婴,想带盒子婴远走高飞,可是……可是……孙梦如扶起张子婴。
“子婴,都怪我不好,谁让我是地主的儿子,你爹说的对,你跟了我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况且刘老爹把你养这么大,知恩不报,你爹妈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梦如,我身是他的,心,永远是你的。人们常说,生活就是风风雨雨,风雨过去了就是一道亮丽的彩虹,挂在我们的头顶上,可是社会环境的压力,双肩弱小的我们,我们担不起来。”
“子婴,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也爱我就足够了。我相信你的振声哥一定会给你幸福。你幸福了,这该是我最大的快乐。”
”孙梦如将她搂在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
花轿围着村子转了三圈。孙梦如躲在和张子婴常走的小道上,唢呐声吹碎了他的心,吹落了他的泪,也吹凝固了他的血液。
他跪在地上,对着苍天发誓:子婴,我知道,我的心里,我一直认为自己完完全全属于你,因此,我的心里只有你。我这一生,心,只为你流血,爱,只为你保存,我的心从此为你封闭!
……
刘老太闭着眼,泪顺着脸往下淌。
七
刘必胜忙完一天的工作,坐在海边,那怒吼的浪像一条巨龙卷过来,张牙舞爪,令人心潮澎湃。抬起头,猛然看见孙洁和一个英俊的男人肩并肩朝海边走来,他躲到一块岩石后面。
孙洁和那个那男孩子手挽手,像一对情侣,谈笑风生。
“你看你,扣子也不扣好,海边风大,小心着凉。”孙洁伸出纤细的手,给那男孩扣上扣子。
刘必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自己的眼里吹进了沙子,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是孙洁。他忍无可忍,一下子从岩石后面站了起来。
“孙洁,好一朵洁身自好的兰花,原来是一派谎言,咱们婚还没有离,你就……”
孙洁望着怒气冲冲的刘必胜,平静地说:“厂长大人,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请你不要妄下结论,不然,你要自食其果。”
“事实胜过雄辩!”刘必胜望着那男孩,眼里像冒火。
“他是谁?”那个男孩问。
“厂长大人,你吃起醋来,比我还凶,将心比心,对吧!”孙洁看着刘必胜,笑了。
“启蒙,我们走!”孙洁挎着那个男孩的胳膊,仰起头,挺着胸,趾高气扬地走了。
“你……”刘必胜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孩回过头,不停地看刘必胜……
刘必胜怒气冲天,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听见有人敲门,起身去开门。
“你?在沙滩上还没有逛够,又跑到我家里来,你真是得寸进尺,你给我滚!”刘必胜大声叫着。他的喊声惊动了刘老太和刘莲。
“哥,冲人家发什么火,他是孙启蒙,来找我的。”
刘老太也从屋里出来,看见孙启蒙,猛然一惊,头一晕,差点摔倒在地。
“妈,您怎么了?”刘莲慌忙扶住她。
“你真没有教养,看你温文尔雅,像个文化人,竟然是一个风流才子,不但勾引我的妻子,还勾引我的妹妹!”刘必胜简直气炸了肺。
“启蒙,怎么回事?刚回国怎么就惹上这么大的罪名?”刘莲拉过被骂的晕头转向的孙启蒙。
“是这样,我和姐姐在沙滩上散步,碰见这位先生,他冲我姐姐大发脾气!”
“你姐姐是谁?”刘莲问。
“孙洁!”孙启蒙理理头发。
“我怎么没有听孙洁说过他还有一个弟弟?”刘必胜从沙发上跳起来。
“哥,他是我的同学,在美国耶鲁大学读硕士。”
“啊?这下可完了!”刘必胜抱住脑袋,现在才明白,孙洁说的自食其果,那果子果然是不好消化。
“必胜,还不快去看孙洁。”刘老太催儿子。
刘必胜匆匆忙忙跑下楼。直冲孙洁的家。
“孙洁。开门!”刘必胜轻轻地温柔地叫门。孙洁听着那流水一样温柔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心情,愧疚,急切。她想去开门,却又停住。
“对不起,我正在作画,影响了我的作品,谁负责?”
“孙洁,对不起,又是我的错!”刘必胜说。
“对不起,我不跟乱发脾气的人讲话!”孙洁不冷不热。
“孙洁,不管你怎么说,我发誓我刘必胜今生今世非你不要。”刘必胜声音中充满着悲痛。
孙洁不由停住笔。
八
刘老太看着女儿和孙启蒙亲亲热热地出去了,她端详着孙启蒙的背影。
“他和孙梦如是什么关系?怎么长的那么像?刘老太又陷入了沉思……
张子婴怀着孩子,吃力地挑水,孙梦如放学回来,路过井边,看见了晃晃悠悠的张子婴。
“子婴,我来。”孙梦如快速拿过扁担。
“梦如,我能干。”张子婴扶着肚子说。
“子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振生吗?以后,我每天放学给你挑一缸水。”孙梦如前边走,张子婴挺着肚子在后面跟着。
“梦如,太麻烦了。”一股柔柔地暖流冲着张子婴的心房,泪差一点掉出来,但是,她使劲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稍稍有一点缺点,就会给孙梦如带来更大的罪过,因为它是军人家属,根红得发紫,而孙梦如是地主崽子,根黑的如炭。
那个阶级斗争时代,说不准就会成了什么派派,什么尾巴,还有什么小情调……
“子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孙梦如痴情地望一眼张子婴,张子婴慌忙躲开他那火热的目光。
“梦如,我知道他们常常找你的麻烦。你的心里很苦,你是好人,其实家庭出身成份真的与人品没有关系。”子婴说。
“嘘,子婴,这话可不能说,说了会遭殃的。”孙梦如小声地说。
“梦如,如果有喜欢你的,你找一个吧。”张子婴说。
“好,等我逃到香港了,再找,我叔叔说,那里的女人可漂亮了。”
孙梦如只有在张子婴面前才敢说起自己的亲人,在那个时代,张子婴是唯一的一个,因为孙梦如知道,就是死,张子婴也不会去和别人说。
这是心灵上的一种信任,而这种信任是源于心中彼此的爱……
……
孙梦如给学生上了一天的课,也挨了学生们一顿批斗。
“臭老九,一边交给他们知识,一边他们批斗我。”孙梦如揉了揉肩膀,自言自语。
“我相信,这样的社会不会很久的,早晚会看一看见太阳的。”孙梦如心里还有一轮太阳燃烧着。
夜晚,孙梦如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与他面对面,孤独地诉说着。
“心在风中摇曳的我,多想抓住一棵心甘情愿叫我停靠的大树,给我温暖,给我鼓励,给我力量。子婴,你就是我心灵的大树。现在,运动越来越紧。没有你,也许我早就结束了自己不甘屈辱的命运。而你的一句鼓励,一句安慰,一句贴心的话,是我走过一道道坎的最好的动力,而你的,一个温柔的眼神,也是我淌过一条条河的最大的支持。我知道,我的心里,我一直认为你也完完全全属于我,因此,我在你的面前是透明的。可是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运动越来越有些走样……我担心我会害到你……我想保护你,因为我爱你,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你,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连累到了你,子婴,我会在烈火中永生。子婴……”
九
孙洁背着画夹,来到海边,今天是他和刘必胜认识三年的纪念日。一样的太阳,似红霞扑海;一样的大海,似大海弄日。却没有他,坐在那里看书。
两个多月的折磨。恨像黄色的小花,开出了甜蜜的心瓣。爱像撩人的美人蕉,花瓣上却顶着黑色的小点,但这小小的黑点,却更增加了他的魅力,将它打扮的更加娇艳动人,让人更不忍丢弃,甚至,想变成他的一片叶子,永远地伴他,陪他。孙洁的心,像有一把梳子,把它梳理的工工整整,她深深地感到,没有他,她不能潇洒地活!她在画面上画上了他,不是画他在海边看书,而是画他站在海边,苦苦地追求着,追求着。
“他在追求爱,永恒的爱。”刘必胜轻轻地说。
孙洁回过头,温柔地一笑。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洁,你瘦了。”刘必胜用手为她理理头发。
“洁,我知道你爱我,可又不肯原谅我,你走了两个月,我注视你的窗口两个月,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蚊虫叮咬,只愿你那颗纯洁的心能快一些接受我。让我那颗痛苦的心,找到他的位置。洁,你知道吗?他为你漂泊,为你流浪,为你痛苦。有时实在忍不住,就跑来海边,远远地看着你作画,然后悄然离去。”
孙洁狡诈地一笑,他每次来,孙洁都知道。
“今天,你的心怎么不漂泊了,难道不再怕打扰我的情绪?”孙洁冲着画问。
“我认为,我的诚心老天可见,何况今天是我们认识三年纪念日,我必须见你。你如果还不肯原谅我,我还可以继续赎罪。”刘必胜嘴上这样说,可是手已经紧紧地抱住孙洁的腰,不想松开。
“我已经决定,为你的心做一个温柔的小房子,让他永远不再流浪,不再漂泊,不再痛苦。”
孙洁看着刘必胜。
“我的妻子,我的爱人!”刘必胜兴奋地将孙洁抱起来,在沙滩上转一圈。
“必胜,快放下我。”孙洁说。
“洁,怎么了?”刘必胜慌忙将他抱在怀里。
“必胜,我晕,好像是有了……”
“有什么?”
孙洁嗔怪地挑了他一眼:“还没有原谅你,却要给你生儿子。老天真不开眼。”
“啊?真的!老天真有眼,几个月了?”
“大约快两个月了。”
“我要当爸爸了,洁,咱们回家,我要好好伺候你。”
“我说过,要考验你一年的。”孙洁说。
“考验我一年,我的儿子该会叫爸爸了,洁,我们去医院,看儿子正常不。”刘必胜小心翼翼地扶着孙洁。
刘必胜和孙洁一起回来了。
“妈,刘必胜高兴地像一个孩子,手足舞蹈。
刘老太从厨房出来。
“妈。”孙洁低着头。
“好闺女,妈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刘老太拉着孙洁的手。
“妈!妈!”刘必胜拉过刘老太,在她的耳边说着。
刘老太脸上绽出了幸福的微笑:“傻儿子,我的孙子差点叫你耽误了。闺女,你好好休息,妈给你炖碗鸡汤。”
“嫂子回来了!”刘莲和孙启蒙划船回来,她看见孙洁,兴奋地抓住她的手。
刘必胜立刻说:“莲子,轻一点,你嫂子有宝宝了。”
“真的,我摸摸。”刘莲伸出手摸孙洁的肚子。
“笨那,才两个月,摸不出来。”孙洁笑着说。
“姐,祝贺你们重相逢,喜相聚。”孙启蒙说。
“启蒙,上次姐夫对不起!”刘必胜有一些不好意思。
“姐夫,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假如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一定和你一争高低。”孙启蒙开玩笑。
“你敢!我会把你的双脚捆上,吊起来,打上三天三夜,然后再扔进大海里,让大鱼啃,叫小鱼餐。”刘莲假装生气地说。
“想不到我的小妹妹吃起醋来,不像孙洁小口小口喝,而是搬起桶来咕咚咕咚灌。”刘必胜大笑起来。
“越是这样越好,说明她越爱我!”孙启蒙自豪地说。
“嫂子,你看他们,咱们怎样收拾这两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刘莲说。
“开饭啦,都快尝尝妈做的红烧鲤鱼。”刘老太从厨房出来,接住刘莲的话。
刘莲看看孙洁,孙启蒙看看刘必胜,他们四个人笑了起来。
“笑什么,嫌我做的不香?”刘老太莫名奇妙。
“妈,香,很香!”孙洁上前拉住刘老太的手。
“还是我的儿媳会说话,难得大家聚在一起,莲子,去上楼叫你爸爸下来吃饭。”
“妈,今天不给爸送了?”刘必胜和刘莲异口同声地问。这可是他们记事起,没有过的事情。
“今天妈高兴!”刘老太说。
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刘老太说:“启蒙,看到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孙启蒙问。
“孙梦如。”刘振生听了这句话,不觉仔细地打量孙启蒙,因为刘振生没有见过孙梦如。
“就是我小时候常给咱们家挑水的那个叔叔?”刘必胜问。
“对。”刘老太点点头。
“孙梦如?他是我叔叔,跟我的爸爸是孪生兄弟,文化大革命时,爸爸跑出了国,听爸爸讲,二十五年前,我叔叔被打成牛鬼蛇神,给整死了。”孙启蒙说。
“你们姐弟俩是孙梦如孪生哥哥的儿女?”刘老太吃惊地问。
“对呀,妈,您认识我叔叔?”孙洁问。
“我有点头晕,让我回房休息一下。”刘老太转身回房。
“妈。”刘莲想跟去。
“莲子,别打扰她,让她自己静一静。”刘振生一把拉住刘莲。
十
刘老太回到房里。
“梦如,老天有眼,咱们这辈子没有缘分,下辈人却缘分不浅。……
孙梦如被游街回来,已不成人样。家被洗劫一空,那些被认为是毒草的各种书籍,烧的烧,撕的撕,毁的毁。
张子婴来看他。
“子婴,他们说我是地主分子,牛鬼蛇神,竟敢勾引军人干部的妻子。子婴,我连累了你,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地主狗崽子最起码的一点点埋在心底的情,也给他们剥夺了,天那!”
孙梦如垂着自己的胸,痛哭不已。
他拉过张子婴的手;“子婴,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你嫁给振生,我把这爱埋在心底,给你干一点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有一次我给你去挑水,你正在洗头,穿得很少我真想……可是我没有。我知道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地主儿子又怎麽样!道德不比那些自认为贫农的子弟差。别人看不起我,我要看得起自己,从大道理上说,我帮助军属,为人民服务,该受到表扬的,他们却说我想勾引军人的妻子。子婴,我怕他们会以此污蔑你,那群人,心很坏的。子婴,为你而死,我愿意。只求你下辈子别忘了我,在黄泉路上我们再相会!子婴,我们的爱,月亮可以为我做主。树可以砍掉没了,山可以挖掉毁了,河流可以干枯了,但是月亮会一直存在,为我的爱做主。”
“梦如,你不能死,你要这样想,我就和你一起去。”张子婴扑在他的怀里。
“别说傻话了,我走了,他们就会放过你,你还有两个孩子,你有责任将他们抚养大,记住我的话!”孙梦如扶起哭成泪人的张子婴。
“子婴,你快走吧,要不他们又该说你的坏话了。”孙梦如把张子婴推出门外。
第二天,孙梦如走了。带着他满怀酸楚的甜蜜,带着他一腔滚热,而又不能挥洒的热血。也带着张子婴那温暖的微笑,那热望着而又不敢得到的迷人的微笑,走在了黄泉路上。他学的是焦仲卿,自挂东南枝。
张子婴不顾一切地向他家冲去,他已被“造反派”送走了。她在他的床上,拿到了一个纸包,是给她的。里面包着一块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痴情无怨向黄泉。
张子婴哭着,跑着,就像孔雀东南飞,飞一会儿看看血书,飞一刻看看血书,飞一分看看血书,飞一秒看看血书。曾经偷看她和孙梦如相恋的那些小鸟,再也不叽叽喳喳乱闹,都闭上嘴,在树梢上端坐着,似乎在为谁哀悼。张子婴一直跑到她和孙梦如相会的小河边。她想学刘兰芝,举身赴清池。她的耳边又想起孙梦如的话:你有两个孩子。你有责任将他们抚养大!
她站住了……
子婴对着苍天发誓:“梦如,我决定为你守孝,你今年整整二十五岁,我和振生离婚,为你守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我没有自由。”
……
刘老太想着:“梦如,今年七月初六是你逝去二十五年的日子,我整整为你守了二十五年,在九泉下瞑目吧。”
刘老太擦擦脸上的泪,走出房间。
“妈,好点了吗?”刘必胜问。
“好了,老毛病了。来,咱们吃饭。”刘老太说。
十一
窗外蝉儿大声地吵着,刘老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为未来的孙子打毛衣,女儿和孙启蒙出去了,儿子和媳妇也出去写生了。
刘振生下楼来。
“子婴,这么热的天,我陪你去公园走走,进城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去过公园。”
“好吧。”刘老太放下毛衣。
“子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我们离婚二十五年的纪念日。”刘振生说。
“对,整整二十五年了。”刘老太坐在椅子上。
“子婴,你记不记得咱们离婚时的约法三章?”刘振生坐在她身边。
刘必胜和孙洁,孙启蒙和刘莲也在这个公园里,他们看见这对老人一起出来逛公园,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感到非常奇怪,偷偷地躲到花丛后。
“记得。”刘老太回答。
“你提出和我离婚,你告诉了我,你和孙梦如的一切。”刘振生回忆……
“振生哥,我嫁给你之前,我已经和孙梦如相爱了,但是爹不同意,我为了感谢你们一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答应和你成亲。可我的心只有一半在你的身上,我的身属于你,我的心永远属于梦如。你不在家,他帮我干活,但我们之间严格遵守着做人的美德,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我们从没有越过轨,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婴妹,我一定去看看他,谢谢他。”刘振生说。
“不用了,振生哥,他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他们说他勾引军人的妻子,还侮辱我的人格,他为了我的名誉不受伤害,自杀了。”张子婴背过脸。
“啊,这群混蛋,敢侮辱我的妻子,还把人逼死,我去找他们算账!”刘振生怒气冲天。
“振生哥,你是部队上的人,不知道地方的险恶,不要去。振生哥,我要和你离婚,他今年整整二十五岁,活着没能为他做什么,死了,我要为他守孝,守二十五年,在这二十五年里,我没有嫁人的自由,我要为他赎罪,我欠他的。振生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婴妹,感情这东西不能勉强。可我不能离开你,我人属于你,心也属于你,这样吧,婴妹,我提出三个条件。你若答应,我就离婚。
第一、你离婚不离开我。我住东屋,你住西屋,我回来的时候,你给我做饭吃,让孩子们给我送过来。
第二、 在这二十五年里,我无论到哪里任职,你和孩子们都要跟着我去哪。
“振生哥,为什么,我不是又连累你吗?”
“抚养孩子是咱们共同的义务,孩子不能没有妈,也不能没有爸。这第三条,假如我的拳拳之心能打动你,我等你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你和我复婚。在这二十五年里,我要让月亮来为我记录我对你的等待。”
子婴哭了,梦如也是这样说的。
“婴妹,这个君子协定,你答应,我就和你离婚。”
“好吧,我答应……”张子婴说。
“好,你和孩子随我去部队,我是部队人,去那里离婚。”
刘振生回忆完。
然后说:“子婴,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你可不可以和我复婚?”
“振生,咱们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刘老太说。
“子婴,话不能这样说,爱没有年龄限制,这二十几年来,凭我的条件,我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当时我是一团之长,现在我是一县之长,但是,我的心中不能没有我的小婴妹,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婴妹。不能没有孩子们。我自己考验我自己,对你爱的程度深不深,子婴,我赢了!”
“振生,可我的心已经老了。”刘老太说。
“子婴,难道你也想叫我自挂东南枝吗?这二十五年,我日日想,夜夜盼,和你谈了二十五年恋爱,假如你不答应,我明天就离开你和孩子们,永远再也不见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不可以,你的身体不行了。”刘老太急忙说。
躲在花丛间偷听的孩子们,终于明白了这与众不同的离婚人。他们从花丛后站起来。他们的出现,把二位老人吓了一跳。
刘必胜说:“爸,我真为你感动,妈,我更为你感动,你们对爱的执着,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妈,您就答应爸爸吧。”
“伯母,您为我的叔叔守了二十五年,我叔叔在天之灵该安息了。”孙启蒙说。
“妈,假如,我叔叔有灵魂的话,也会对您说,答应他吧。我们姐弟两个代叔叔谢谢您。替叔叔说句心里话:答应他吧,别再让另一颗眷眷的心遗憾终生!”孙洁说。
“孩子,别说了,我答应。”刘老太说。
二十五年后,张子婴的心,终于属于刘振生了。
“振生,我们现在是非法同居那,明天去办复婚吧。”刘老太拥着刘振生。
“傻婴妹,在部队,那时我是营长,我告诉你一声,登记离婚了,你就信了。对不?”刘振生说。
“是呀,我又不懂部队的事。”刘老太说。
“其实……其实,我们一直没有离婚,我只要把我自己的心管好就可以了,让我的心不去侵犯我的小婴妹。”刘振生紧紧地抱着刘老太。好像要补回这二十五年耽误的所有的爱。
“振生哥,苦了你。”刘老太哭了。
月亮升起来了,今天是十五,好圆,悠悠地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