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掌声停下后,我爹端正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 :“兴国给大家讲了愚公移山的故事,是说人做事要有苦心、耐心和恒心,要我说,咱们不单要做愚公,还要当包公哩。管护林木,没有包公的六亲不认,就管不住人为的破坏。为了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就不要怕得罪人。各位书记、主任,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来的原因。”
漪泉村的村主任很痛快地回应:“高场长,你今天是给咱们上了一课嘛!行,你说咋办?我们全力配合。”
台子村的支部书记不无赞赏地接口道 :“高场长的口才比镇长还厉害哇!”我爹幽默地回敬:“书记、主任们,如果我真是镇长,这会子还用费唾沫吗?
一个红头文件下去,工作就落实咯。” “高场长这一课跟红头文件差不多了,我算是听出来了,要是我们不支持治沙,就是在祸害子孙后代呀!你就说吧,要我们做啥?”土门村的支部书记也表态了。
我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要求 :“只要各位理解并支持,往后但凡进林区放牧的,一经抓到就得按林场的规定严肃处理。到时候,领导们不要来跟我寻麻搭(找麻烦)就行。”
村干部们面面相觑,各自权衡着窃窃私语。村民工作不好做,这一点我爹很理解,他也不急于催促他们答应,毕竟该说的话都说了,里面的利害相信村干部们也清楚,我爹愿意给他们留出充足的时间考虑。
半晌,漪泉村的主任首先发话 :“好!为了咱的子孙后代,我们村同意这个要求。”
其他村也相继赞成 :“我们村也同意。” “我们村也愿意支持八步沙的治沙造林工作!”……
我爹十分感激,急忙起身,上前给各村干部敬上香烟,并一一诚挚地握手感谢 :“谢谢理解,谢谢支持啊!有了你们的这个态度,以后八步沙林场的工作就轻松太多了,我真是感激不尽啊!为了表示感谢,等一下,我们请大家尝一尝我们八步沙人自己养的土鸡!这可是在沙漠里吃虫子、沙子长大的,绝对环保!”
接下来,女人们去了厨房帮忙,但会议室里仍然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九 狭路
自从前段时间林场里邀请了各村的村干部开会后,护林工作好做多了,来林区放牧和割草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要是人们都能认识到沙漠治理的重要性, 理解护林员们的难处,八步沙变绿指日可待啊!雒兴国优哉游哉地靠着一棵树, 抬起手腕看时间,手表的指针显示快到中午了,他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扯过背包正要取出馒头垫两口时,忽然有羊叫声清晰地传来。雒兴国微恼,真是不知好歹啊,居然还有人来放牧?他起身朝着羊叫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雒兴国非常气恼,还真是来放牧的,一眼望过去,羊总不下七八十只呢,它们正在肆无忌惮地啃食青草,而一个羊倌还撅着屁股在那儿挑拣着割比较高的青草。
羊倌正比画着镰刀往一丛茂盛的草上割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凉州小曲儿,闻言一惊,转头来看,打量了一下雒兴国,紧接着便捧腹笑道 :“哈哈,老子不中用又换了娃子来啦?”
雒兴国也认出了这个羊倌正是刘尕五,小时候不爱念书成天逃学,光一个二年级就留级留了两三年,是老师拿来刺激其他同学的反面教材,有哪个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就会说 :“你们再不好好念书,就跟刘尕五做伴儿去,留级留到胡子长过脚巴骨吧!”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雒兴国生气地指着刘尕五说 :“你是羊倌刘尕五?早前打了我爹的那个?”
刘羊倌很不屑地斜眼看着兴国 :“咋?你还想替父报仇啊?”
雒兴国跟刘尕五毕竟不一样,他是念过书受过教育的,虽然心里对刘尕五打了他爹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不愿意用武力报复,便忍住怒气道 :“狗咬了人一口,难道人也咬回去不成?我不跟你说别的,你把你的羊赶出去,咱们就啥事都没有。”
刘羊倌也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权衡,看雒兴国单薄的小身板,说话文绉绉的样儿,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哪里是自己的对手?他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挑衅道 :“你娃子骂人还不带脏字,老子不跟你骂仗。你说让把羊赶出去就赶出去啊?那我还就偏不答应呢!”
雒兴国涨红了脸,果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刘尕五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土匪。雒兴国只能也强横一些,硬邦邦地说 :“你要不答应,我就把你的羊都赶回林场,场长说了,谁在林区放牧就罚谁的款。”
“我呸!还罚款?”刘羊倌耍起了无赖,张口骂人的样子十足十是学了村里的泼妇架势,他叉着腰又揶揄道 :“你们林场是乡政府还是县政府,还罚起老百姓的款来了?”
雒兴国初出茅庐,一身的书生意气,自然招架不住刘尕五的撒泼耍横,不由得急了眼,试图说服教育 :“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你不知道啊?”
刘羊倌鼻子里冷哼一声,吊儿郎当着道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的羊每天得吃草。有本事你给我赶回去一个试试。”

雒兴国此刻气得够呛,被刘尕五一激,也顾不得君子动口不动手了,跑上前就开始赶羊。
刘羊倌本以为雒兴国不敢动手,看他居然真赶也恼了,顺手捞起脚边的一根死树干,猛地一下往雒兴国的后脑勺上抡去。
雒兴国只顾着赶走羊群,没防备挨了刘羊倌的一闷棍,脑袋里嗡的一声, 差点栽倒,捂着头慢慢转过身盯住了刘羊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刘羊倌只是要教训一下雒兴国,没想要打他的头,见雒兴国的神色不对,刘羊倌略显惊慌地嘴硬 :“你再撵我的羊试试?”
刘羊倌也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权衡,看雒兴国单薄的小身板,说话文绉绉的样儿,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哪里是自己的对手?他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挑衅道 :“你娃子骂人还不带脏字,老子不跟你骂仗。你说让把羊赶出去就赶出去啊?那我还就偏不答应呢!”
刘羊倌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厮打起来,推搡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双双骨碌碌滚下了沙梁,依然互相钳制着翻滚撕扯。

这一架打得飞沙走石、人喊羊叫。刘羊倌骑在雒兴国身上嚣张道 :“你还敢不敢撵我了?”
雒兴国翻身推倒刘羊倌,发狠道 :“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往后你的羊就一只都别想钻进林子里来。”
厮打继续。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沙地里,力气都使完了,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各自四仰八叉地躺着爬不起来。
刘羊倌骂骂咧咧地不服气 :“你娃子敢跟我动手,比你老子硬气。”
雒兴国筋疲力尽,但毫不怯他,偏过头蔑视着道 :“刘尕五你这个留级生,少来这套。我告诉你,只要我在八步沙一天,你就进不了八步沙放羊,不信咱就走着瞧!”
刘羊倌耻笑了一声 :“老子还就不信!等老子回去吃饱了,缓足了力气再来与你雒家娃子大战三百回合。”
雒兴国抓了一把沙子扬过去,平生第一次骂脏话:“滚你娘的,老子等着!”刘羊倌爬起来啐掉嘴里的沙子,腿肚子打着战一步一瘸地离开了。
雒兴国放松下来后,才感觉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又累又疼,干脆闭上眼睛躺着慢慢恢复体力,只是后脑勺跟钝刀子割着似的,一阵一阵的疼。隐隐听见刘羊倌呼喝着羊群往远处去了,雒兴国自嘲地咧嘴一笑 :“这王八羔子念书不行,倒长了一副好身板,又糙又壮,简直就是一头野猪!”
十 成长

雒兴国和刘羊倌打架这天刚好是个星期天,英子往挎包里装了一盒特意给雒兴国准备的饼干,趁她爹出门,偷偷骑了自行车往林场赶来。她已经摸清了雒兴国的工作时间,知道他这个点就在八步沙巡林。但八步沙太大了,到底在哪一片她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只能先到八步沙林场找到我爹,就知道雒兴国具体在什么地方了。
英子起了个大早,九点来钟就到了八步沙林场。她不想被八步沙更多人看见,只好在林场大门外放好了自行车。之后,她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进去,恰好遇上我爹从办公室出来,她急忙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高山哥!”
我爹见是英子来了,就知道她来的目的,又看她探头探脑的样子,明白这姑娘是有所顾虑,便主动走到大门口招呼道 :“英子,来找兴国啊?”
英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局促地问 :“高山哥,兴国在吗?”
我爹瞄了一眼英子背着的鼓鼓的小挎包,对善解人意的英子格外欣赏,含笑道 :“他去巡林了,应该在二道梁那片上,你自己识路不?”
英子摇头苦笑 :“我统共就进过三回八步沙,第一次还是学区组织着植树去的,第二次、第三次在林场办公室,哪分得清二道、三道的啊!”
我爹想了想,英子是雒兴国的定心丸,只要英子支持,兴国就能安心待在林场。他这样想着, 有心成全一对小儿女, 便快速在心头盘算了一下手边的工作,把不太紧要的事往后排,对英子道 :“这样,我正准备到各片上去看看,你先等我一阵儿,我这点活安排完了就带你过去。”
英子喜出望外,有我爹带着她进沙窝就事半功倍了,于是她很干脆地答应着:“行,我等着,你先忙你的。”
古人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爹是个开明的人,对新鲜事物也一直保持着包容的心态,他对英子和雒兴国的交往支持、鼓励, 虽说有一点点私心在里面,想着借此留住雒兴国,但英子这样深明大义的好姑娘,能够一心一意跟林场的小伙儿处对象,他非常乐意帮助她,也非常乐意替她跑这个腿。

我爹赶忙把手头的事情做了安排,推了自行车就带英子往二道梁林区走。一路上骑车费劲,沙地表面看着干绷绷的,车轮压上去瞬间就崩裂开来,
露出黄澄澄的沙子,自行车陷进去更加难行。我爹提醒英子,让她不要被沙漠的伪装骗了,应该跟着之前的车辙往前走,这样既不会在沙漠里迷路还省力。英子答应着跟在我爹后面,顺着他的车辙走,的确省了不少力气。不过所谓的省力也只是相对而言,二道梁不近,等看到林区时,英子已是大汗淋漓,鬓间的碎发沾着汗水,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边。事实上,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到了二道梁,我爹放好了自行车,又帮着英子把车子支好。他让英子坐在一边休息,自己爬到一个比较高的沙梁上,放开喉咙喊道 :“兴国,兴国,听见应一声,英子找你来了。”这是八步沙找人最直接最经济的办法,站到高处一声喊,只要你的嗓音够洪亮,别说二道梁,三道梁的护林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英子被我爹的嗓门惊得一怔,仰头望着沙梁上害羞地说 :“高山哥,你这一嗓子,十里外都听到了。”
我爹大笑,从沙梁上走下来不以为意道 :“这有啥?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有啥藏着掖着的?再说这儿就我们的几个护林员,没有旁人,不打紧的。咦? 兴国也不应个声,该不是睡着了吧,走,咱们去里边找找。”
英子起身跟着我爹往林区里边走,难为情道 :“我爹还没点头呢,再说了,他反对我和兴国在一起呢。”
我爹颇为关心这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轻人苦恼,那样也影响雒兴国的工作,闻言便极为认真地问 :“怎么,爱情遇阻了?要不要大哥帮你去跟你爹谈一谈?”
英子蛮自信地一笑,目前的形势,她在和她爹的斗争中还稳占上风,但她很感激我爹的关心和支持,笑着说 :“暂时还不需要,等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来请高山哥。”
作者简介

陈玉福:金昌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专业作家,张掖市文联名誉主席,兰州文理学院驻校专家、文学教授,《西部人文学》主编,甘肃省作家协会第六届理事会副主席、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作品获省委省政府敦煌文艺突出成就荣誉奖、国家“中国优秀电视剧原创剧本奖”、中国电视"飞天""金鹰"双奖、中国网络十大杰出小说奖等几十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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