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心海里涨潮起浪
作者:提秀莲
主播:刘萍
风闻醉了茶香,经年就咬破时间的厚茧,一些往事,乘机在我的心海里涨潮起浪……
那是1973年秋,我们坐在父亲赶的牛车上,顶着一阵阵的黑黄风,从门源县的青石嘴镇行走了一上午,才来到浩门农场六队青稞场边的一间泥坯房下,将从河南老家带来的、打着各色补丁的行礼搬下来。父亲将牛车还给队部后,就带着我们在青稞场周围捡农场废弃的砖坯,靠墙横竖砌了两个长方砖框,母亲指使两个哥哥从青稞草垛撕些麦秸填进去,就当我们的软床。随后父亲又在另一墙角支起案板,盘起泥灶,这样房子就“装修”齐整了。不久,胆小,木讷,颇为二哥鄙视的我,插入浩门农场七队的二分校一年级。那时,我人坐在教室,耳朵与心都在窗外,那时光看着老师嘴动和教杆在黑板上指指点点。有时我也张嘴默默跟同学们念“我爱北京天安门。”“深挖洞,广积粮。”,但从来也没发出过声音。课间,一个人躲靠在教室的背墙一角,看着地面上起来的两股小黄风,一个从南,一个从北而来,随即它们搂抱在一起,向天空旋飞起来,我的想象也飞起来。幻觉中,自己手持口琴,横在嘴边,随着手的移动和嘴的鼓动,一曲优美的曲子,起起落落,那些陌生的同学,就立刻围观过来,他们争着和我答话交好。
周天不上学时,我就跟随母亲,在农场挖过的洋芋地里,找寻工人们漏挖或遗弃的小洋芋。我们先将洋芋枯秧上指头蛋大小的洋芋摘了,再拿铁铲将挖过的洋芋埂细细地挖一遍。多数是挖好长好长时间,也找不到一个遗漏。可当我们灰心时,却又能意外地挖到一个较大的洋芋。就这样,我们攥着找寻的信仰,在灰心与期待,期待与灰心间挖寻。渴了喝口盐水输液瓶装的凉水,饿了就啃块青稞面馍,接近傍晚,我与母亲提着小半篮子大小不一的洋芋回到家。
母亲将洋芋洗净,小的切成片,大的切成粗条,炒出半盆洋芋菜。与其说是炒,其实是半炒半煮,锅里只倒了一丁点的油,但因母亲加了葱花进去,炒出的洋芋菜也格外香。全家人就着洋芋菜吃青稞面馍、喝青稞面糊糊,直到吃得肚子涨鼓鼓的,才肯放下碗筷。也觉的,日子里只要有母亲在,我们的一日三餐就足够安全,可以对饥饿淡然一些。
青稞、油菜籽粒入仓后,待农场若大的场里,摞起几排如火车车箱的秸秆垛后,七八辆拖拉机,便开足马力,翻耕收割后的田块。一个月后,农场彻底颠覆了模样,绿色绝没,柔软的黄草也绝了踪迹,大坂山下除去林立的房舍与防风墙外,全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远远望去,翻耕后的黑土地,很像黑水湖腾起了细浪,透出一种静美。我常木木地站在辽阔又辽阔的黑土地面前,想念河南老家的小伙伴,想念村子里的绿柳红桃。
不久,耧地烧灰撒灰就成了农场最繁重最紧要的活。天刚刚亮,工人们就将装有煤炭火籽的火盆、干牛粪挑到地头,随机找个合适的点位,放几粒煤炭火籽,将干牛粪架在上面,再把钉耙耧起的土坷垃(方言,大土块),小小心心地摞成有空隙的土坷垃堆。在土坷垃堆里,先是干牛粪在煤炭火籽上慢慢熰燃,随后富含腐植质的土坷垃也熰出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青烟。这样两个月后,所有的黑土地都堆出了横竖成行、冒着青烟的土坷垃堆。随即,北风就领着小雪、大雪四处招摇。雪停了,我又走出屋门,见大雪覆盖下的农场,和远处的祁连山连接成银色的起伏,一切都陷入了悄无声息。而这个时候,全家吃的水,也多数靠化雪来解决。好在天很爱下雪,堆积的雪也一半个月不会融化,好在青稞场里堆着很多可以做柴火的草垛,跳动的火苗,可以救我们于生死。
来年的二月,就进入了撒灰平地程序。此时,熰过的土坷垃已很松散,工人们用铁锨一铲一撒,红土灰、灰土灰就平均匀地撒开了。撒灰时,已是风季,大黄风夹裹着工人们扬起的灰土一阵狂过一阵,尽管人人都戴着古古怪怪的风镜,但依然迷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傍晚收工回到家,一个个都成了黑灰一色的土人。烧灰撒灰也是最费时耗力的活,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工人们整天都要耗在地里,让肺叶忍辱负重,在吸沙吞灰中折旧生命,以换取油粮的丰收。烧灰撒灰这种耕种方式,现在想来不可思议,也因烧灰烧尽了土里的腐植质,致使土地赿来赿贫瘠而放弃。但那时哪个土坷垃堆熰得旺,来年撒开的红土灰越多,地热就越高,小油菜和青稞就长得就特别茂盛。
在烧灰的季节,午饭是在地里进餐的,工人们或坐或蹲在地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干馍和输液玻璃瓶装的水充饥,若哪位工人带有咸菜,大家看着都馋得暗咽口水。很多工人,在这个阶段,就落下了胃病。母亲为了让我父亲吃得稍稍舒服些,她每天早上给铝饭盒里放一块发好的酵面。父亲烧灰时,就将铝饭盒埋进土坷垃堆里,并做好记号。待中午,父亲用火钩拨出饭盒,晾至不烫手后打开,那飘溢的香气让人满口垂涎。很快,拿着烤得两面都很酥黄的青稞面饼,父亲吃得满嘴生香,一个青稞面饼足以补给父亲劳作的内生力量。
这方法,是母亲看回族邻居做锟锅馍得来的灵感。锟锅身呈扁圆球状,直径约10-50厘米,高10-15厘米,一般都是铝制的,两个扁圆半球扣在一起,就成了锟锅。每至小年之时,青海回族人家就开始备年货,其中锟锅馍就是家家户户走亲戚必带的年礼。记得有一次年关,回族同学汪玉家做锟锅馍,我几乎守在他家看了一整天。那次见他妈妈,先将发好的酵面揪成小剂子,用擀面杖一个个擀圆,再在圆饼生坯上间隔着抹上由红曲、姜黄、香豆粉调成的油酥,并一层层摞起来,随后团捏成和锟锅高低相同的圆柱状。她灵巧的手还在圆柱头上,用剪刀剪出米型裂口,才放入锟锅内。锟锅盖好盖子后,就埋在院子里正熰燃的草末堆里,让我和同学守看着。那天,我很殷勤地一次次帮同学往火焰堆上加草末,期待同学的妈妈能给我分食一块松脆的白面锟锅馍。可每次同学妈妈从锟锅里取出色彩鲜丽、异香扑鼻,炸开得像牡丹花的锟锅馍时,她就快速端回屋里,生怕我与同学偷掰她烤的馍馍。那眼神是喜爱中夹杂不舍,不舍中又中夹杂忧伤。我在他家烟熏火燎地守了一天,无数次地吞咽着口水,身上落满了烟灰,脸上也沾上了灰痕,回到家见到母亲,连连说同学的妈妈太抠门了。母亲看我馋得想流泪,就对我说,汪玉母亲之所以烤锟锅馍,是用来当礼品,托人找药治汪玉爸爸吐血症的,等哪天我得空,借她家锟锅,给你也烤一锅锟锅馍。我知道母亲是安慰我的,用烂砖头与青稞草秸装修的家,是拿不出白面来烤锟锅馍的,但母亲让我学会不对生活认怂。
现在想起来还很馋的美食,是母亲在大铁锅里烙的青稞面薄饼。母亲撮一撮小苏打放进青稞面里,用水和成面团,揪成小剂子,用两头尖的擀杖,擀成圆圆的薄饼,放到锅里烙得两面都有熰花后,再将刚出锅的薄饼抹上一层猪油,撒少许的盐,将另一张薄饼盖在上面。当母亲将卷成卷的青黑面饼递到我们手中时,我们便狼吞虎咽起来,舌尖上的咸香软绵便漫散出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那时我和哥哥们争着吃,个个都是一幅吃着手里的,看着锅里的贪样。
人世间,没有什么美味可以长久占居舌尖,就是自己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儿女,而最想吃的,也还是母亲烹调的味道。因为时间的光刀,早已将经年镂刻在灵魂深处,更多时候,我喜欢抱着往事疗新伤,缓解思母之痛。
作者简介:
提秀莲,笔名风飞月,陕西省作协会员,宝鸡市作协理事,凤县作协主席。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摄影报》《延河》《西北信息报》《陕西建设》《宝鸡日报》《陇南日报》《秦岭文化》《秦岭印象》《商洛日报》《秦岭文学》等报刊杂志,出版散文集《凤凰之乡随想录》。
诵读者:微笑,原名刘萍,留声有声语言3群学友,陕西省凤县朗诵艺术协会会员,喜欢运动,热爱朗诵,追求简单而充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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