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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亮叫你欲哭无泪(系列)
江维
斗 殴
那天,太阳高挂半天空,热浪滚滚,高温灼人。
大牯与牛们从牛圈房鱼贯出来,在晒坝头撒欢,打鼻咻,蹦跳,彼此骚痒。大牯块头大,平时牛们都惧牠三分。
看管牛们的老兴头,随后从牛圈房出来,挥起手中鞭子,叭声!朝空中一甩。牛们立即停下来,不安凑拢一堆,瞪大惶恐的眼睛盯着他。老兴头骂骂咧咧道,龟儿子!看啥子看?跳啥子跳?妈妈的!到河边去。叭叭!他照准大牯屁股甩了两鞭子。大牯挨了鞭,吃一大跳,纵身蹦几下,哞哞哞!扬起犄角叫几声,然后撩开四蹄,走在前面。哞哞哞!牛们彼此招呼着,跟随大牯朝黑石河边蹒跚而去。
黑石河在周家碾拐个大弯,形成一个河床。河床上有块大沙滩,沙滩长满牛舌苔、黄葛藤、沙棘草等,都是牛们喜欢吃的嫩草。
哞哞哞!
牛们走拢河边,高兴极了。大牯看看老兴头,用前蹄刨刨地,扬起一团团尘土,他抬起脑壳吼叫几声,然后带头下河。
噼噼啪啪!
牛们跟在大牯后面,下饺子似的跳下河去,争先恐后地朝沙滩奔去。
阳光,河滩,水鸟,嫩草,河水……一切显得安祥、静谧。
大牯和牛们在沙滩上,各自找地儿,抖动耳朵,摇摆尾巴,低下脑壳,时而呼呼打着鼻咻,窸窸窣窣!安闲自在啃着清香的嫩草。
老兴头坐在河边麻柳树下,从兜里掏出叶子烟,卷上一支,装在铜烟杆儿上,吧哒吧哒!抽着。
大牯一边啃草,一边注视着牛们的动态。实际上,大牯警惕二牯。二牯在牛们中,块头体力不比大牯差,平时爱找小沙的麻烦。大牯把牠看得很紧,稍有异动,就甩牠几犄角。果然,大牯发现二牯正偷偷朝小沙靠近,大有图谋不轨意思。
小沙在牛们中,长得最漂亮,身材匀称,皮毛油亮。小沙是大牯多年的搭子。而且,小沙还给大牯生头小牛犊。
二牯见着小沙,心里就有些痒痒。牠晓得小沙是大牯的搭子,牠不买账。凭啥子呢?小沙是牛们的小沙,大牯凭啥独占?二牯跟大牯经常打斗,但是牠干不过大牯,每回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二牯把气撒在牛们身上,将牠们打得屄声怪气的。为此,二牯常挨老兴头手中的鞭子。现在,小沙在二牯面前晃来晃去,牠有些按捺不住了。
开初,大牯相信二牯不敢非礼小沙,没有动作,只是站在远处密切注视着。殊不知,二牯根本没有把大牯放在眼里,牠走到小沙后面,蓦然将前蹄搭在牠背上,准备干那活儿。小沙吃一惊,往前一纵,惶恐不安盯着二牯。二牯紧追不舍,又猛扑过去。大牯见状,勃然大怒,牛性大发,甩开四蹄,哒哒哒!朝二牯狂奔而去。大牯一扬脑壳,尖尖的犄角插在二牯肥肥的屁股上。
二牯猛然遭到一击,吃惊不小,四蹄一蹦,蹿到八丈开外。二牯定睛一看,偷袭牠的是大牯。哞哞哞!瞬间,二牯新旧仇恨一并爆发,牠仰天长啸几声,身子一纵,朝大牯猛扑过去。
牛们被震惊了,都停下啃草,打着鼻咻,原地站着,不安地望着牠们。
大牯和二牯,各自为辉煌而战。牠们各不相让,从沙滩打到河里,从河里打到岸上,又从岸上打到河里,打得昏天黑地。两个家伙蹬起四只蹄子,头角搅在一起,满头流血,遍体淋伤……
老兴头见状,冲过去,挥起鞭子猛力抽打。老兴头边打,边大声呐喊,牛打锤了!牛打锤了……
声音在双桂村上空盘旋。男女老少闻声,操起锄头、扁担,倾巢而出。
在河中间,大家把大牯和二牯团团围住。有的用锄头、扁担打,有的用绳子套牛颈拉,有的死拽尾巴……无论施展什么手段,都无法把大牯和二牯拉开。
有人说, 牛怕火,用火烧。
当时,正是剥麻季节,遍地都是麻竿子,晒干的麻竿子很容易着火。于是,大家七脚八脚把麻竿儿捆成手腕粗的捆子,一人一梱,浇上煤油,点燃,围着烧两个家伙。顷刻间,烧得大牯和二牯皮毛嗞嗞着响。两个家伙愣了一下,分开身体,冲向人群。把人群冲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大牯和二牯冲散人群后,又重新打到一块,彼此都打红了眼,受到重创。但是,两个家伙毫无惧色,没有后退,寸步不让。从晌午打到下午,一直打到夕阳西斜,鲜血把河水染得通红……
最后,大牯和二牯双双毙命。
干 涩
终于,完成大春上粮任务。
队委要庆贺一下。陈瞎子队长让记工员江知青安排伙食。于是,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到安阜场。在永乐饭馆,满满坐了一大桌子。
但是,令人沮丧,饭馆里所有荤菜都卖完了,只剩半盆子血旺子,半筲箕油稣花生米。一年难得开荤,大家本想借此机会,润滑一下生锈的肠子。结果,啥东西都没有了,吃他妈个铲铲!
陈瞎子队长一脸难色,他责怪江知青不会办事。江知青强装笑脸,无可奈何摊摊双手。
陈瞎子招呼老板,叫他把血旺子煮了,多加一些猪油,再多加一些蔬菜。老板依计行事。大家哆啷着,脸色难看,七嘴八舌说起怪话来。陈瞎子安慰大家说,嘿嘿嘿!咋的呢?这不怪江知青哈,今天将就整,改天进城,在红旗饭店,由江知青款待大家。
这时,大家脸上才露出灿烂的笑意。
不多会,血旺子煮好了,老板用只大盆装着,端上桌子。把半筲箕花生米分装四个盘子,一并摆上桌。
陈瞎子叫江知青倒酒。江知青抱起一只装甘蔗酒的大坛子,揭开坛口,一人倒一碗。
陈瞎子端起碗说,劳累了大半年,大家辛苦了哈,我敬大家一碗,先干为敬,干!说罢,甩手把酒倒进肚里。大家站起来,端起酒碗,咕咚咕咚,把酒喝进肚子。
突然,江知青耸了耸鼻子,好像闻到啥子,没有端酒碗。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抽身离开桌子,朝饭馆外走。
江知青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一下。
不远的拐角处,一个头戴破草帽的老头,蹲在地上,面前摆一个提篼子,里面装满酱油香料卤制的“马灯儿肉”。江知青闻到的就是这个香味儿,他欣喜若狂,差点没有跳起来。他几步抢了过去。
江知青过去才看清楚。原来,蹲在地上的老头,是队上的“踩社户”李夹耳。李夹耳一家老小八口人,劳力少、投资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经常吃了上顿无下顿。平日,江知青仗着手中有点权力,没有少照顾他。
江知青用脚踢踢提篼子说,李夹耳!你娃娃咋的呢?
李夹耳抬起头,见是江知青,他满脸哭像说,我想咋子也咋子不了,你……干啥呢?
江知青说,吃馆子。
突然,李夹耳破口骂道,龟儿子!安逸得板……
江知青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说,嘿!李夹耳,你杂种骂哪个?
李夹耳回过神来说,江知青,哪个敢骂你呀!我骂屋头的婆娘,狗日的瓜子婆娘!煮猪食子,盖上盖盖煮,猪儿遭青饲料中毒,死毬喽!喏,这不,丢了可惜,卤出来卖,好歹换几个钱。
江知青听后,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说,杨夹耳,这篼篼肉,好多钱?
李夹耳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然后小心翼翼说,八块!
江知青没有还价,掏出一张大团结,扔给老头杨夹耳说,喏!李夹耳,十块,不找了。
李夹耳说声谢了,赶忙把钱捡起塞进裤包里。
江知青拎起篼篼,飞快跑进饭馆,并大声说,有肉吃了!
大家闻声,放下筷子,脖子伸得比鹅颈子还长,咂咂嘴巴,口水泉涌般流出来。
陈瞎子说,江知青!哪里……整的?
江知青说,管毬他哪里整的,
吃吧!
……
简介
江维,四川崇州人。1974年下乡当知青,1976年在天津警备区服役,现供职于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已退休)。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从1980年开始创作,在《中国文艺》、《滇池》、《文苑》、《羌族文学》、《传奇故事》、《成都故事》、《南方经济时报》、《工人日报》、《攀枝花文学》、《雨花》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刊物奖。其中,中篇小说《世界不存在安静》获《女友》优秀奖。现正式出版《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