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

              缪荣株

 木匠妻和生产队会计相好多年，木匠劝妻改邪归正，妻不听。会计妻怨，父母恨。

冬夜，月亮还没有升起，四野里一片黑暗。手艺人到哪儿都有酒喝。木匠逢酒必醉，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踉踉跄跄地挑着担子收工回家。家中无人，妻趁人情还没有回来。木匠发现会计睡在床上，鼾声如雷，乘着酒兴愤怒地上前用被捂住会计的头，将他扼死。

木匠又挑着担子离开家，隐藏在妻回来的必经路口，等着她。借着朦胧的月色，木匠终于看见妻回来了，他挑着担子装着刚结工，从后面尾随。妻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夫妻俩同归。

他们回到家中，妻进房一看，发现会计仍然睡在铺上，不禁低声骂道：“死鬼，起来，从早上困到晚上怎不困死了？木匠回来了。”木匠在堂屋里装听不见。妻上前掀开被子一看，发现会计已死，丑事难见人，吓得捂着嘴哭起来。木匠走到房里问妻为什么哭？妻朝木匠跪下，一长二短不瞒不藏说了出来，表示今后夹着尾巴做人。木匠不语。妻哭着说：“你我好丑是夫妻，会计暴死，如何收场？”木匠说：“有办法，但事后千万不能说出去，一暴露你要抵命，我是帮忙的与我无关。”妻连连点头。

木匠家东南角的垛子上，住着一户富农，常挨批斗，胆小如鼠，家里有三个光棍儿。当时割资本主义尾巴，因为富农家离庄较远，很偏僻，因此偷养着四、五只鸡。木匠和妻趁着夜色，将会计的尸体背到富农家鸡窝外。木匠用锹挖墙挖出一个洞，直通鸡窝。然后，将会计的尸体放趴在鸡窝外的洞口，将他两只手由洞伸进鸡窝。木匠用锹搅动鸡窝，鸡叫。他让妻先回去，自己挑着担子躲在一旁观察动静。

却说富农分子听到鸡叫，料定有人偷鸡，油盐酱醋柴全通在鸡身上呢，立即呼喊三个儿子起身捉贼。四个人你拿大锹，我拿钉耙，他拿铁叉一个个奔来跟偷鸡贼拼命。借着渐渐升起的月亮，看见偷鸡贼仍然胆大包天，趴在鸡窝口不动，一个个愤怒地动起家伙来。你一下，我一下，竟然打得偷鸡贼趴在地上哼都不哼一声。富农分子蹲下来摸摸偷鸡贼，鼻孔眼儿里没气儿了。他借着月光细看那张脸，啊哟，没得命了，竟然是本队会计。富农分子和三个儿子知道闯下大祸了，四个人一时没了主意，周身冷汗直冒，不禁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候，木匠挑着担子从远处悠悠地走来。四个人都听到了木匠熟悉的咳嗽声。木匠慢悠悠地挑着担子走近，口中还打着饱嗝，溢着瓜干酒的气味。这时已是晚上十二点多钟，富农分子看是木匠收工回来，瞒也瞒不住，只得哭诉真情。木匠听完先是吃惊，后又叹道：“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呢？你是个富农分子，本来无风三尺浪还要挨批斗，偷养着这群资本主义尾巴，更是犯了王法。现在又打死了共产党的干部，这就冒犯了天条，有几个头也没得了。”木匠说着像怕惹祸烧身似的，挑起担子急急的就走。三个光棍儿哭成一条声。富农分子吼道：“嚎什么丧？我反正是坟堂帽子背在身上的人，会计是我打死的，有牢我去坐，有枪子儿我去吃！”富农分子说罢，两手抓住木匠担子的绳“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大师傅，你在外面见多识广，求您想个办法，一世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木匠还没有放下担子，仍然想走，富农分子死命地攥着担子不放。木匠沉吟半晌，对富农分子说道：“家边邻着的早不遇晚遇，我能眼看着你挨枪子儿？”富农分子磕头如捣蒜。木匠拉过富农分子的手耳语道，你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富农分子连磕响头。富农分子和儿子找来一根麻绳扣住尸体的脖子，拖到离会计家不远的地方躲着，等待木匠的吩咐。

木匠走到会计家门口，学着会计的喉咙喊道：“开门！开门！”木匠边喊边敲。会计的妻子以为男人嫖宿回来没好气地说：“木匠老婆的热被窝你怎么舍得离的？这儿不是你家，你还睡到相好的那儿去！”木匠依旧学着会计的声音喊门，拍门，冬夜里声音有些激动，颤抖。门还不开，木匠就说：“你再不开，我就吊死在门上！”妻在铺上冷笑；“你吓唬谁，大概木匠今天回来，你没有地方睡吧？我就不开门。你这种吃喝嫖赌的人死十二个算一打。”

在静悄悄的冬夜里，木匠学着会计的喉咙和媳妇的对话，被睡在隔壁更棚里会计的父母听得一清二楚。老俩口儿平时就恨儿子不学好，架不知道吵过多少回，最后不得不跟儿子分家。今夜儿子嫖宿到半夜才回来，不怪媳妇儿不开门。队里谁不夸媳妇贤慧，谁不伸指头骂儿子和木匠老婆！今晚的事要是让木匠知道，不又把天吵黄了？老俩口在更棚里越想越恨，越听越气，也就没有起来劝媳妇开门。

会计媳妇见男人喊了一会儿门，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冬夜这样冷。她怎能安然入睡？开门一看，圆月下，男人自挂梨树东南枝。

第二天一大早，乡派出所张所长来调查，会计媳妇眼睛哭得像红桃。公婆反过来劝儿媳妇：“是死鬼自作自受。”三人反映的情况一模一样，都很快在调查材料上按了指印。于是案件以会计自杀了结。自那以后，木匠滴酒不沾。

到了公元1996年，三十年过去了，镇派出所所长换了十几茬，木匠的儿子已成为富甲一方的董事长，木匠在家里与派出所张所长吃酒。木匠酒吃到半醉，吹起老牛来，对所长说：“现在的杀人案到哪儿破得出来？三十年前我把会计杀了，到现在我还在这儿喝酒……”张所长一愣，那桩三十年前的积案要找的对象原来近在眼前。

十天后，木匠被逮捕。 

摘自《姜堰坝口故事》 

   作者简介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0年11月5日已发143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