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瞎子算命
戴永久
戴万盛是个瞎子,有能算会掐的一技之长,农闲出去给人家算命,养家糊口。庄上的人都称他瞎先生。
父亲十来岁时,有一年刚过春节,瞎先生上门来找祖父商量,想找父亲帮忙,搀他出去算命,时间也就个把月,应允事后给孩子做件把新衣裳。
本家兄弟相求,“亲帮亲好,邻帮邻好”,正月里过年,小孩子在家横竖也是个玩,祖父也未加思索便爽快答应了他的请求。
当天下午,瞎先生热情地把父亲拉至身边,亲切地用手抚摸着他的头,细声细语地说:“伢儿啊,明天你就要搀我出去给人家算命,东西两庄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多得很,我听说你聪明灵巧,见大方,有转才,又踏实肯干,所以才选中了你。你千万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跟在后头好好地学学,说不准这行当将来就是你的‘饭碗’。”
紧接着,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搀算命先生看似简单,其实中间奥妙无穷,诀窍可多着哩。今天,我先将搀算命先生最基本的几个‘舌子’(暗语)教给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父母也不能透露啊。
比如:喊算命的这家有人生病了或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进门坐下来后,你就用脚在地上磨擦,我就会说他家有磨难,不解释不得安宁;如是人家门上贴了‘孝联’或用纸泊贴在门神脸上,或者挂着孝球,坐下来你就说天怎么这么‘阴术的’,先生则会斩钉截铁地说不得了,你家这两年‘孝服星’坐宫,如果有错,我算命先生这碗饭就不吃,事主和旁观者一下子就会被‘镇住’了。
再如要算命的人家中有棺材,你就用脚使劲往门槛上一踢,骂他一声,我知道有情况,就会说:‘主家不要见气,你家中这几年要伤宫见棺,不见阴宫见阳宫。’主家连忙说:‘我家已有棺材殡在家里呢。’ 先生会连连点头,以示自己正确。
大凡给小孩算命,先生会无一例外地说这小孩是某某地方一名得道和尚投的胎,来路不浅,‘旱路八百,水路一千’,小孩这时如果叹气,先生就会说:‘人来根未来,钥匙挂在九宫外,人到根未到,养下来吓一跳。’ 并神乎其神地说这孩子本来不是到你家投胎的,你家家私太小,硬是狗子咬后‘呛’得来投胎的,孩子有个‘数珠关’,老和尚数珠一丢,笃的一响,孩子一惊一吓的,不解‘数珠关’,惊吓有磨难。说到此,人家是非得求他解释不可。”
在当时,瞎子算命其实也是个“免讨饭”的营生。一路上,算命的铛子“嘡、嘡、笃,嘡、嘡、笃”地敲个不停,幸运时,遇上个老太太小媳妇一喊,就来了神。只要进门坐下来摆下“谈场”,看稀奇、凑热闹的就会纷至沓来,几句喜怒笑骂的“鬼画符”,就会让那些信男信女拜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虔诚的信众会像中了邪得了传染病似的前来掐八字、算命、解释。如果主家欢心,管茶留饭也是常事。
不过,也有倒运的时候,走上三头两个村舍也无人问津,倒霉时大半天也没得一个人答理。每到这时,嫌贫爱富的恶狗却追在人后“汪、汪”叫个不停。虽已饥肠辘辘,“人在江瑚,身不由己”,还得硬撑着继续向前,寻觅生意。
有时,还会遇到“难玩”的主。王石乡吴家桥有一户人家孩子四岁时曾请他“解释”过,他要人家孩子十岁时来“满斗”(即一斗大米)还愿。现今孩子十岁到了,不想这家人想赖账,说我家孩子本来就好好的,还要什么一斗米?
瞎子争锋相对地说:“我同你家孩子‘拜北斗’就整整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现在你倒好,功名到手,就想翻脸不认人。好的!伢儿啊,你马上回去将‘会’上的(当时瞎子自行成立的自救式的组织,九个人为一个堂会,相互间互通情报,互相帮扶)瞎先生全部搀得来,坐到他家来慢慢来评这个理。”
旁边邻居见状,忙出来打圆场说:“先生不要见气,‘宁哄人,不哄神’,说过的话,哪得反悔,不过给瞎先生开个玩笑罢了,明天一准把米一粒不少的送到先生府上。”
瞎子顺梯子下楼地说:“有这句公道话,瞎子就无话可说了,明天在家静候佳音,多多拜托。”说完,扬长而去。
瞎子算命,更有“走麦城”的时候。一天下午,在曹官庄东头私塾书房旁边,有人喊算命,瞎子浑身是劲,往下一坐就老生常谈地照例奉承起来。
不料,主人却不耐烦地说:“这些客套话你就不用说了,你先同我把个‘落陷宫’给我算算。”
瞎子听后一惊,愣了片刻,双眉紧锁说:“伢儿啊,可有茶,我这头脑有点不清爽。” 话音未落, 主人大声喝道:“还不快滚,你这个熊样,不用说茶,连‘尿’也值不得给你喝。”
瞎子“屁”也没敢放一个,慌忙转身就跑,后边人家七嘴八舌说的些什么,全然不知。
惊慌失措地走了一段路,瞎先生没好气的停下来问:“刚才那是个什么地方?”
父亲说:“好像是个私塾学堂。”
瞎子一跺脚说:“细老爹儿,你怎不早说的,让我吃这个‘背墩’,你说了,我就有数。何至于受此奇耻大辱。”
父亲说:“什么‘落陷宫’,你不会就给他算算。”
瞎子正有气没处出,有火没处发,只见他眼睛向上一翻,气恨恨地咬牙切齿道:“说的比唱的容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尽给我‘捅漏子’,我要是知道这个劳什子,还用着你说。”
父亲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春节前后,正是玩耍的难得时机,现在倒好,搀着个瞎子整天在外跑,有时连口热水也喝不上,不时的恶狗相拦,粗人相阻,更是让人提心吊胆,防不胜防。加之,看到瞎子“狗熊耍扁担,翻来覆去就这一套” 的几句陈词滥调,糊弄别人,心中早已愤愤不平。在厌恶情绪的推使下,父亲不时有意无意地以各种方式出瞎子的“洋相”。
有一次在运粮河北舍,一棵大榔榆树被大风吹倒搁在矮路边的田坎子上,人必须弯下腰来才能从底下的路上走过。这时,有一群小孩正在北边人家门口打“钱墩子”,父亲看得入了神,只顾自己腰一弯走了过来,“笃”的一响,瞎子“啊呀”一声,双手捧住脸,跺脚大叫道:“你望望看,你望望看,头撞开来没有。”
回家时,他连家也没有拢,就直接上门找我祖父告状。父亲被祖父打了一顿,这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给父亲逆反心理火上浇油。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天气阴冷,经过一条结着薄冰的小水沟时,父亲一跳就过去了,瞎子止步问:“可跨得过?”
父亲觉得,伢儿都跨过来的沟槽儿,大人还有什么事呢,便随口答道:“跨得过。”
瞎先生心存戒备,他用手中竹杖反复往前试了又试,然后,猛的向前一纵。不料,一脚踩在沟边水中,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想退回原处,不想由于惯性太大,身不由己后脚紧接着站到水中。
他气呼呼地挣扎着爬到路上,双手拎着湿漉漉两只棉裤裤管和一双灌满了刺骨冰水的棉鞋,气急败坏地说:“回去吧!这样哪还像个先生,连个罪人也不如,找你老子评理去。”
来到我家门口,他气冲冲大声对祖父嚷道:“老三,我这条老命还要送在你家老大手上,从今以后,不能再用他搀我了。”说完头也不回,就气呼呼地走了。
后来,大伯戴宝明,二叔父戴宝年和戴宝才又先后顶替父亲去搀瞎子算命。直至瞎先生辞世。
搀瞎子算命,路短话长,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父亲初次尝到人生滋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形形式式的善与恶,爱与恨,是与非,真与假,情与仇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恒念不忘,幼小的心灵在人间万象中经受洗涤,吸收养分,滋润心田。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