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言却有声
王登平
岁月匆匆,总会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心底珍藏。时光轮回,青丝变白才更加懂得人生的真味。
刚去不几天,随军长下部队到山东肥城的200师炮团。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首长和我说话不多,但一切都很顺利。离开团部的那天,车刚驶出团部大门,我脑子一惊,坏了!急忙地喊:“停车!停车!停车!”车未停稳,我就拉开车门,跳下车迅速跑回我住的房间,一把掀开床上的枕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手枪和子弹还在枕头下边。因为时值夏季着衬衣,我嫌五四式手枪和20发子弹别在腰间,鼓鼓囊囊不太方便,就把枪放在枕头底下,走的时候竟然把枪忘在了房间。
当我匆匆忙忙地赶回车上,一脸大汗,心想这下肯定要挨训了,但军长却什么话也没说。后来也没有问过我下车干什么了。这件小事虽已过去40多年了,老领导离开他所钟爱的沙盘、演习场和亲人20年了,但当时的情景却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老领导用无声的语言,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课,教育我什么是宽恕和包容。后来,我也担任过领导,每当遇到部下偶尔的过失,想发火的时候,脑子就浮现出第一次随首长下部队去炮团的事,就会冷静下来。
老首长爱游泳,在军部博山南边,军侦察连的驻地有一个石马水库。夏日的周末,他就驱车去水库游泳。通常从水库南面的大堤,游到西边的桥,来回约六、七里地,中间不休息。他身材魁梧,一米八几的个子,我身高仅一米七一,身体也不太壮实。第一次游泳时,我就带上救生圈。见我带着救生圈,他一脸不高兴地说我,你拿这个干什么?我脑子热血一涌 ,脱口而出:这是我的职责,出了事怎么办? 没想到的是,听完我的话,他扑哧一下笑了。后来听机关的同志说,军长虽然批评人,但如果你能说清理由,证明你是对的,他即便不认输,但也高兴。如果他批评你,你吓得什么也不说,他会不高兴,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挨批评。可比我当兵早几年的战友潘建明曾对我说,齐当军长后,每年大年初一,都要到警卫连来拜年,笑呵呵的,不像传说的那样。
上个世纪70年代,部队战备训练任务重,交通也不似现在这么便利,所以他总是很忙。转眼到了冬天,在一个下雪天的晚上,我陪他在厚厚的雪地上散步,他说今年的雪怎么下得这么早?我说该下了。他说为什么?望着满天的飞雪,我回答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我说按这二十四节气歌,到下雪的时候了。他稍微沉吟了一下,拉着我的手,一直走到他二楼的卧室,拿出纸和笔,对我说,这二十四节气歌通俗易懂,你写下来,我背下来。机关的同志都知道他爱学习,博闻强记,肚子里有“墨水”。殊不知,军长肚子里的“墨水”,就是在这样一点一滴的刻苦学习中“攒”起来的。
1974年11月,在山东胶南地区,组织有战术背景的实兵实弹演习。军委总部、南京、武汉、昆明、济南军区的首长参加,部队官兵、民兵一万二千人参演。在野外支起的大幅地图前,他手持教鞭,汇报演习想定,不拿讲稿,不用提示,一气呵成,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以致我后来参加演习,拿机关准备的稿子念,就感到汗颜。
军长有时喝点酒,通常是山东的景芝白干。有时遇到老战友拼酒,他会说:“小王代一杯!”我当兵前上学,之后回乡务农一年多,基本没喝过酒。有一天,我给首长的公务员柳文斌说,军长让我代酒,我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过几天,小柳拿来两瓶景芝白干,和一把腌制的香椿芽,递给我一瓶说“试试”。我俩就着香椿芽,一人喝了一瓶。小柳没事,我醉得一塌糊涂。首长知道此事后,也是什么都没说。10多年后,我到南京出差,去老领导退休后的住处苜蓿园干休所看他,他坚持留我吃晚饭。饭前,他拿出两瓶“孔府家酒”对我说,这是山东的小茅台,一人一瓶。那一晚,是我和老人聊天时间最长的一次。告别时,老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有进步!”我不知道,他是表扬我酒量有进步,还是表扬我工作有进步。那一声鼓励,让我心中充满温暖,充满力量!但没想到,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喝酒,1999年4月28日,老首长在南京与世长辞。
2015年,我去南京出差,和首长在金陵的几位子女一起,去他安卧的北望长江、南瞻牛首的南京雨花功德园看他。这是我第一次和老首长在天地间对话,我带了一瓶珍藏老酒,默默地洒在他墓碑的四周。当我直起腰来,看到在老人家安卧不远处,“皖南事变”中的项英、周子昆、袁国平三烈士墓,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侧目望去,群峦叠翠,江水东逝。滚滚长江所流经的土地,是他们用青春和生命为之战斗过的地方。他们是经历过金戈铁马、枪林弹雨的,真正的革命军人。真正的军人永远在人们心中!
老首长就是我心中一盏永不熄灭的军旅航标灯!
作者:王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