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米行当
戴永久
父亲十五六岁时,他的老祖母逝世,兄弟们分家。
祖父一家人分得十四亩半田,其中有十一亩半租田,每亩年租金都是七八斗细粮,这租田名为十一亩半,其实充其量连十亩也不足,所以实际租金每亩都在八斗以上。
这些地的土质很差,正常年景能产细粮也就一石左右。不管收成如何,田租都得以“夏四秋六”的比例以小麦和黄豆按时上缴。每年所产粮食缴了租,留了种,所剩无多。遇有风雨不顺,小虫作梗之年,减产缺收,更是雪上加霜。
地租不能拖欠,不得不想方设法,割肉补疮地筹钱完租。种租田能得的就是抢种插种的杂粮和秸秆为己所有,单靠这点所得,无论怎么节省也难以养家糊口啊!
农忙时,祖父母带领全家除种好自己家中田,还做帮工,打短工或做伴工。农闲则各尽其长,分别推车贩“陆陈”,“做米”谋生。其中,“做米”是成本小,技术含量低劳动密集型的粗加工作坊,所以成为当时除种田外,延续时间最长而收益较大的一项副业。
做米,就是将稻谷加工成米的过程。也就是先将稻子脱壳成糙米,然后再加工变成“熟米”即食用大米。
做米,要相应配套的专用工具,如砻子、碓、糙子、圆匾、簸箕、筛子,还有折子、箩担等。为主的脱壳用具叫砻子,这砻子形似石磨,有上下两扇,上扇可装可卸,下扇与砻子底脚浑然一起。
通南地区用砻子简便些,砻子的上下两扇外壳均是用篾子做成形似竹筐的高低两只篾篓子,上扇高约一尺左右,下扇高有三四尺的样子。专事打砻子的人用从射阳湖买来的特种粘土和专制草糠拌和填实。再用粟木板制成约两公分宽,半公分厚木齿,按照一定的规则和距离,斜里头围绕轴心,一边排放,一边用调得软硬适度的专用粘土塞到木齿之间,抹平、夯实、晾干。然后,上下两层一合,就形成一个完整的“泥”磨子。
上扇磨上,有个可以往下淌稻谷的磨眼,磨内侧居中置有用薄铁板圈做成的小洞。上扇正面 四边留有对称扣绳子的“磨扣”, 用一块有圆洞的木板固定在两个磨眼上。下扇的中心固定一根二三寸的木制桩子, 上扇上的铁圈洞往下扇的木桩儿上一套, 再用一根连体平行的桠杈棒做成“磨担”往上一搁,两三人分工合作,砻子便可立即转起来。
拉砻子脱壳是一首歌,很动听。一人手握磨担,一边跟转,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将稻谷按需要及时补充到磨面上的砻子眼内;另两人用手臂来回拉动磨担,随着砻子的转动,发岀呼呼响声,稻谷经砻子内上下木齿咬合的搓揉,碾岀的稻米从砻子口四周飘落下来,纷纷扬扬,沙沙作响,十有七八能脱去稻壳。
人们流水作业,将脱壳的稻子扒出来,筛去大糠,随着丝丝不停的声响,筛下的糙米和少量稻谷,再用打筛(粗筛)一筛,哗哗啦啦一阵接一阵,碎米掉到筛下,捊去筛上尚有稻壳的稻子后,就是半成品糙米了。
糙米倒入碓臼后,嗤嗤唰唰经过碓嘴的不断冲擦,磨净米皮,最后加工成珍珠般的熟米。

“碓”,也是稻谷做米的专用工具之一。它由碓梃、碓头、碓嘴、碓臼、扶手和踏脚板几部分组成。踏碓时,利用杠杆原理,人站到碓梃和踏脚上来回踩动,用身体的重力压起碓头,不停地上下起落,带动碓头上嵌有用铁丁铁片钉成的“碓嘴”,有节奏,不停顿地冲击石臼内的糙米,直到粒粒糙米的表层软红皮脱净,方算出熟。
为提升二熟米的品相,便于出手,有时出熟后的米,还要加入少许米土,效果特好。
米土,呈糯米粉状用泡过的石灰末子沉淀加工制成,粘到米上,经碓细擦,擦成亮晶晶、光灿灿的精米,以满足城里挑剔的人需求。
经过磨、筛、簸、舂、擦几道工序,全家五六个大劳力,再加上其余人帮忙,一条龙流水作业,一般一天能加工二担半稻子的米,一担为150市斤,二担半约合400斤左右,多的时候,有三担稻的米成熟。这需要全家七八个人通力合作,干上十几小时的体力活才行。有时需要通宵达旦。
“做米”这一行,购进稻子质量好差,是决定加工利润多少的重要关键。买稻谷时,一般先用专用工具手砻儿(又称抄子)砻岀米来评验,验岀稻谷的品质等级。手砻儿,是缩微的砻子,用两块圆木片做成,内刻可相咬合的木齿,做成像砻子般直径10公分左右的小木盒。在粮屯的不同部位取样放到盒内使劲磨转,然后将脱壳的稻子倒出来一看一数,这样,重复几次就能将含水量,出米率测出。
我祖父是做米行家,他买稻子一般不用手砻儿,都是随手抓一把稻放在长满厚厚老茧的手心,双手用劲一搓,稻壳就大多剥落,再拣几粒米放在嘴里用牙齿轻细一斩,嗨,准的实在,稻谷的含水量、出米率就能验判岀八九不离十。
其实,稻加工成米所卖的钱,一般的只能保本,有油头的是极少数。如若稻谷买“走了眼”,买回人家发过“热”的稻子,出米率低,还得亏本。
做米的主要利润是获得加工的副产品,即稻壳、米糠、碎米、谷嘴儿等。稻壳也称大糠,能拿到油厂去换饼来喂猪,三春天还可以作烧锅草。米糠是饲养生猪粗精兼备的好饲料,熟米糠三春天还能用来做皮糠饼儿充饥。碎米更是口粮中的上好补充品,磨碎后做成米饼,是当时孩子们朝思暮想的零食。小时候我曾时常将奶奶留给我的米饼,拿出去分给小伙伴们吃。
做米,将闲散的劳动力集中,出力流汗,物化成养猪和养人的饲料和粮食,不失为当时简便易行的一种谋生选择。做米,传宗接代,一直延续到解放后父亲弟兄分家为止。
作为家中“做米”的骨干,父母练就了一身推(推车子)、拉(拉磨)、簸(簸箕)、筛(筛子)、扬(扬场)的绝活,并在日后养家糊口、教子创业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做米,勤劳做米,做诚信之米,遗传基因在晶莹剔透的米粒中给力,在那遥远的岁月里闪光。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