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岁不慌
戴永久
荒岁不慌,胸有主张。面对艰难困苦,复杂多变的现实生活,头脑灵活的双亲,意志坚强,凭着从小练就的个人特质,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处事有度,见好就收。他们像大地一样宽容忍让,海绵一样吸纳苦水,燃烛似的照亮他人,磐石一般坚定不移。父母勤俭持家,身教言传,春风化雨般滋润着子孙们心田,点滴入微的精神传承,化入传统家声的起承转合。
1、屋中之屋
‘我两岁时,祖母生病,那时正值内战时期,兵荒马乱。太平年代,大人们靠勤劳苦干,只能勉强维持,养家糊口,三春天时,还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兵祸当头,百姓遭殃。如再遇上家里有人生病,这就惨了。嘴都顾不上,哪有闲钱去抓药治病。当时流行的说法是“穷人得病——拿命伴”。祖母的毛病,充其量也就是个重感冒而已,由于缺乏治疗,高热不去,几天下来,日见加重。
祖父回天无力,只好一面准备后事,一面筹办二叔婚事,想借二叔结婚来给祖母“充喜”。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所谓的“充喜”,说白了,就是乘机把二叔结婚这件“挠头”的难事给办了。
因为要赶时间接新娘子回来给病人充喜,婚事一切都可以从简,女方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出于同情,不管办得怎样寒碜,左邻右舍和庄上人也不会有什么非议。
准备结婚遇到的头一件难题就是房子问题。当时,一家9口人只有两间半房子,一间是做米用的作坊兼“客厅”和“餐厅”。半间是厨房,还有一间祖父母及三个姑姑挤在一起。二叔、三叔只好挤宿在门前更棚内,父母只得和我借住在戴昆山二奶奶家的一间房子中。
这怎么办呢?病不等人啊。无奈之下,祖父跟我父亲说:“老大,求人不如求己。你们搬回来住,把房间腾出来给老二结婚吧。”父亲深谙祖父苦衷,当即答应。
紧接着就将床铺等生活用具搬回自己家中,放到用作做米这间屋里边的六架梁内,将将就就住了下来。
可喜的是,二叔结婚后,祖母的病也日见好转,不久就恢复了健康。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弟弟永林,妹妹宜珍相继出生。添丁加口,生活负担更为沉重。万不得已,祖父忍痛决定,同已结婚的两个儿子分了家。永林弟两岁时,不幸因病夭折,父亲气得发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揪人心痛。
我记忆朦胧,分家这天,祖父独自一人坐在大门门槛上,木木发呆,一会儿,竟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直到傍晚才在众人的劝扶下上床休息,连晚饭也没有吃。一切苍白的时空,连同门前的枯草荒路,都在我幼小的心灵烙下深深的印记。
分家后,我一家四口就住在做作坊的这间十来平米的屋内,六架梁里是床,床前用芦蓆一挡,正中挂上印制的五堂菩萨,两边贴有红纸写的对联。菩萨前放一张有两个门儿的旧柜,柜上面放上香炉烛台,就算是神堂了。靠大门西侧墙角,锅台朝北砌了一间灶,灶前有一只吃水用的小缸,缸盖上有时还要坐人。
再里面,大小不一的几个坛罐挨个散放,母亲陪嫁的橱柜、灯柜、梳桌、杌子、木箱等,将床的两头和踏板上塞得严严实实。加上几张高低不等的大小爬爬凳等,全部家当一放,屋内只能是捧着屁股转弯,侧着身子挪步。
父母除了种地养猪外,还推车,给人家帮工,起早摸黑,忍饥挨饿,省吃俭用,东凑西借,尽力添置一些必备的生产生活用品。日积月累,更加重了屋内的拥挤程度,有时来亲戚朋友,也没有地方坐,只好站在门口说话。
穷家当,度时光,日月偏心添惆怅,也没有人计较这些。让人尴尬的是,每逢刮风下雨,有人躲雨歇脚,没办法,只能让人坐在水缸边沿上凑合。
后来,在我大舅的支持下,父母借钱买回姜堰河南姜家三间糠房的木骨架,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可这些木料放到哪里呢?天下无难事,无事办不成。父亲那时年轻力壮,好动脑筋,又能吃苦,有一股大丈夫气概。母亲心灵手巧,俭朴勤劳,宁吃千般苦,万事不求人,是位争强好胜的女性。
父母两人一合计,就连夜开工,将20多根桁条、中柱、大山之类的长木头架到自家屋的屋梁上,然后再将短的木料,及家中不常用的生产生活用具杂物一层又一层码放到房构件木头上。一时间,小屋上空内三层外摞三层,像叠罗汉似的,塞得严严实实。还算有命,屋内地面上的活动空间与原先并无丝毫减少。
这么小的空间,冬春到也将就凑合,难熬的就是夏天。因屋内空间实在太小,人又多。人集中到家忙,口鼻呼出的热气无法排岀,室内温度就会上升,让人无法忍受。只好天天点上一把蚊烟,搁起门板在外面场上去乘凉露宿。
露宿,幕天席地,吸气承露,可谓得天独厚。晴天还可以,逢到阴天下雨,蚊虫避雨也向屋内聚集,淋雨后的蚊烟呛得人两眼流泪,呼吸艰难。
每到这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上床吧,热得实在难以入睡;乘凉吧,蚊虫叮咬,让人片刻不得安宁。此时此景,大人成夜扇不离手,时刻不停,甚至连打盹养神的时间也没有。
这期间,我和妹妹每年头上都热出很多疖子。时代经济困难,医疗条件极差,疖子发生时,疼痛不已,夜里难以入睡。特别是到疖子胀脓的这几天,白天玩玩扯扯倒也分神挨过去,到了夜里,更深人静,孩子头上疼得“没有老鼠洞钻”。 站又不是,睡又不能,只得由大人抱在怀里,颠个不停,哄着睡上一时半刻,直等到疖子胀“熟”了,把脓放掉才得安神。
讨厌的是有时疖子前发后起,夏秋伏连续几个月下来,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妹妹的头上至今仍留有好几处疤痕。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一直持续到1954年搬进新房,方得结束。
‘头上生疖子,几个月胀痛化脓,年复一年,“一岁一枯荣”。我是男孩,该当苦挨忍受疖子化脓的残酷;可佯装不疼,鼓励妹妹强忍疖子肆意的凶残,我却找不到绝妙的方法。
可爱的妹妹,我真有愧。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