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醒来叫你欲哭无泪

      （黑石河系列）

江维

                     卖   床

        农历三、四月间。

        麦穗还没有灌浆，青涩立在田间地头，乡村中就有好些人家揭不开锅了。这就是川西坝子通常说的“青黄不接”。这个时日，村人最怕过、而且还得必须要过。

        周胖子景况就是这样的。周胖子住在黑石河边双桂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七、八双眼睛望着他，等着他拿伙食吃。周胖子婆娘是“病篓子”，不能干重活，家里家外的活儿，全靠他一个人干。周胖子使尽浑身解数，到年终决算，还是欠一屁股账，只能称基本口粮。周胖子精打细算，忙吃干闲吃稀，勒紧裤腰带过日。但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青黄不接”这道坎儿。周胖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家里整得个精光，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张大花床，多少还能值几个钱。

        周胖子急得干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思来想去，决计卖掉大花床，换几个钱，以渡饥日。

       那日，天未亮。 周胖子打早起床，把娃子们吆下床。婆娘知道他打床的主意，小声说，把床卖了，娃子们睡哪里呀？周胖子黯然失色说，这不是没法子吗？睡哪里？睡草窝吧。婆娘没有言语，哗啦一下，眼泪瀑布般流出来了。周胖子默默地把大花床拆散，捆在鸡公车上。然后，推着车，便进城去了。

      走拢小城，天才刚放亮。

      周胖子在向荣街洗脚河边上，把床重新“斗”好，用一根柳条枝挽了个“9”字型标子，插在床头缝隙上，表示要卖。

        大花床是周胖子祖上留下的。整张床是金丝楠做的，踏板、灯柜、梳妆台、靠几、挂帘等配件，全部齐全。大花床端庄大气，汇集穿雕、圆雕、浮雕、阴刻、镂空等技法为一体，雕刻有百个形态各异的瑞兽。寓意长寿吉祥、富贵花开。

        周胖子在洗脚河边摆了整整一个上午，来来往往许多人，居然无人过问，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好不容易来个小伙子，问他三十斤粗粮换不换。周胖子一听，就晓得小伙子与他开玩笑，没有搭理他。周胖子细细想一下，用粮食换也是个办法，所以他临时改变主意，不卖了，用米换，而且要二百斤大米。但是，还是无人搭理，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周胖子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时，城镇居民吃供应粮，一般民每月二十五斤，从业人员每月三十二斤，特殊人员三十六斤。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不好过，哪个还能拿二百斤大米出来呢？最后，周胖子实在没有办法，准备把床弄回去，另外想法子。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吧。

        周胖子正准备拆床走人。

        此时，城里来了一副颜色，眼睛盯住大花床。这副颜色，有一把年纪，身体精瘦，着身中山装，戴一副眼镜。周胖子问他是不是买床？并告诉他，床不卖，要用大米换。眼镜没有搭理周胖子，他弯下腰杆，围着床转悠半天，看得很细，有些地方还用放大镜看。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自言自语说，可惜，可惜啊。周胖子说，可惜啥子？有啥子可惜的？肚皮要紧，总得有东西填。眼镜扫他一眼说，哦……哦……说了你也不懂！有没有让手？周胖子说，有饭吃，哪个龟儿子才卖床呢？一口价，二百斤米，一斤也不少。眼镜听后，立马扭身走了。走了几步，眼镜又踅转身来，围着大花床又转了几圈，他摇摇头说，有些硬伤，床沿裂了几道口子，不然……最后，眼镜一拍屁股说，罢罢罢！成交。

        周胖子乐坏了。

        眼镜让周胖子用鸡公车把床推到屋里。眼镜给了周胖子二百斤大米。另外，加了十张大团结。眼镜说，米不好，是糙米，格外补一百元……周胖子没有想到眼镜出手如此大方，生怕他反悔，这……这……眼镜认为周胖子赚少，又添了十斤全国粮票，还把他拉到红旗饭店吃了一顿酒。

        这等好事，周胖子做梦也没有想到。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金娃娃”。

        事后，周胖子逢人便说，他赚欢了，一张破床，居然换了二百斤米，还白捡一百元钱、十斤粮票。城里那个眼镜，看像个有文化的人，其实“宝”的有盐有味，还招待他吃一顿酒。龟儿子，活宝器！

作者简介：

江维，四川崇州人。1974年下乡当知青，1976年在天津警备区服役，现供职于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已退休）。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从1980年开始创作，在《中国文艺》、《滇池》、《文苑》、《羌族文学》、《传奇故事》、《成都故事》、《南方经济时报》、《工人日报》、《攀枝花文学》、《雨花》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刊物奖。其中，中篇小说《世界不存在安静》获《女友》优秀奖。现正式出版《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