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搬家建房
戴永久
日求三餐,夜求一宿,这是自古以来穷人对生活最基本的追求。父亲为住房奋斗了半辈子,在近40年的时间内经历了二次搬迁和多次修房的艰辛历程。
1955年春天,36岁的父亲在祖父的帮助下,历经千辛万苦,在东庄南头位置与万美三爹调换到北车基沟二亩多地,动手新砌了三间半泥墙草房。从此,搬离我的出身地西庄庄沟北东头土地庙后。
那时的门口,一条上街大路,路南河边有一眼水井,那就是我的祖屋。当年建房用料着实少,为主的屋骨架简单,十五根桁条,四根中柱,八根壁柱,四对大小木梁。
这椽子可就带假了,除正屋当中一间迎门上面,钉上几根像样的木椽子外,其余是杂木棍子、旧毛竹梢子。实在无法可想,物尽其用,连粗壮通直的葵花棒也派上用场。椽子上铺上用芦苇杆编成的杗箔,稀密不均。用乱稻草稀稀的一铺,上面用作好的稀稠适度的烂泥巴粗粗的一塌,然后就盖草。
盖草也要就实力而言,穷人家麦草少,就先在两封山头扎些个封山把,从下往上依次一压。然后就在其间一层一层的用齐草(小麦草)铺成薄薄的浪儿。屋脊上先用掖好的乱草码紧,再用带有一点石灰的烂泥一搨,将就做成脊子,屋也就算止漏了。
草多的人家则盖成“一批水”的式样,屋脊的草也随之增加,做成一条草埂子,再用一个像老鸦嘴一样叫脊钩的专用工具,将脊上的草有规则的细细扦实,这比草浪搨脊,要好看的多。有条件讲究的人家花招可就多了,扎的封山把既厚又大而且棱角分明,盖的屋草则由下而上密密铺排。从檐边向上瞄看,只见草茎孔不见草杆,活脱脱的像是一幅放大的布眼图。屋面完全盖好,从屋脊上面泼一盆水,立即全部“哗哗啦啦”滚落到地,不得有丁点的残留。
做成的屋脊,纵看俨然一条笔直的草龙,横看则似一座昂扬威武的草堆,结实漂亮,经久耐用。不过做这种脊的条件,十分苛刻,不但盖屋用草数量惊人,而且草的质量要好。同时,对房子的骨架也是十分挑剔,既要屋梁粗壮结实,椽子根根挺实如样;还得有坚实的墙壁,最起码也得两山墙用里墼外砖,方能支撑得住,一般全泥墙的人家,就是有草盖屋也不敢出这个风头。
我家房子是清一色的泥墙。这泥墙打起来倒也快,工具简便。四根四米多长,大碗口粗的圆木,四对长短相当的麻鞭子,木头中间留足一墙厚(约有五六十公分)的空隙距离。每两根圆木平行,用麻鞭子交叉铆紧,形成墙体框范,然后就边向空隙里均匀加土,边用木制的榔头将泥土依次逐层的捶紧夯实。设置麻鞭子做铆件的地方为技术节点,都得由有经验的人把关,夯得恰到好处。如果夯土不实,麻鞭子一抽,墙上留有一个大洞;土太实,麻鞭子又会拉不出来。
除大门墙基和门的两边用有限的大小长短不一的碎砖搭成鸡窝和猫儿洞外,其余墙基全由土夯成,只不过是宽一点,夯得密实一点而已。
高岀木头的土夯实后,上面再用另两根圆木和专用麻鞭子将墙体框范,接着加高。如此这般,再就将下面的木头松开翻上来,重复进行,这叫翻灌,为的能将泥土灌入框范。人多,灌土的尽管不停灌,捶夯的尽量使劲地赶,直到有一人高为止,山墙一般则要高上两三次翻 灌的高度。
动工之前,父亲早就将足够的泥土备好,只要用铁锹向上掀就是了。一般都是妇女打墙,男的灌土,墙打到高一米五左右(山墙宽有80公分左右,高度有的超过二米)一堵墙就结束了。
这土墙到屋檐桁条,尚有一米左右的空间距离,也得用墙体围成。什么墙?草骨泥墙。草骨如何做成,依旧土法上马。用高粱秸秆和沟坎草,做成墙顶到桁条下等距离长,满把抓的许多墙把儿。墙把儿高度适中,粗细恰当,用浸了水的稻草顺势往上绕紧,恰似一根草棍子。
然后,再将草棍子一根根上顶檐桁,下着墙顶,竖着排紧。墙把儿塞紧后,接着就是夹墙把儿。用小竹子,江芦或薪棵草,从两边分上下两路隔一段用绳子扎紧,一堵帐把儿就形成,这就是地道的“草骨”。草骨透风,需要加工。为了断风,就用和了碎稻草的泥巴两边粗粗一搨,半干后再用粘土浆子一抹,干燥后就密不透风了。
草骨泥墙耗工,做得好,蛮经久的。扎两山墙的把儿比较“拿人”,首先是用草的长度十分挑剔,屋山尖靠屋面两侧,墙把儿的高度不等,取料的时候必须正好适中,否则草骨上下不靠紧,容易变形。再就是上泥搨把儿,要搭脚手架,人站在高空作业,展不开手脚。如果登梯子作业,这就更困难了,里外涂搨烂泥,人无过头之力,弄不好,会造成一些洞隙。我父亲做活特别的仔细认真,我家屋子墙把儿齐刷刷平整整。待上的泥浆风干后,再洒上石灰水,白净净、严实实、亮铮铮的,煞是好看。
泥墙,泥土做成的墙,最怕雨淋。一般的人家都用草押制“披帐”,披在朝北和东西侧的泥墙面上,以挡风雨。父亲押制披帐特别讲究和拿手,先选择粗细大致相当的薪棵(也有用芒棵),一根不漏地去除多余的废叶,然后用自己搓的细麻绳儿按需要押成大小长短不一的披帐。为防滑动,还特地一根不漏的用小锥子在草杆子的同一长度处钻上眼,用废铅丝一穿,不管有什么变化,每一根草杆都各就各位,很守规矩。草尾处用斧头剁齐,草根朝上,草尾着地披挂到墙上,把泥墙围得严严实实,不管什么风向的雨水都丝毫不会淋洒到墙上。
我家屋四周围泥墙外的披帐就更为讲究了。先用剥去枯叶,大小划一的高粱秸秆押成厚厚一层帐码,然后,再将薪棵编成的披帐,顺势往屋梁桁条和椽子上一挂,整个墙体就被遮得滴水不沾。
我家住在东庄南头20余年,泥墙的围帐张挂、修补、更换及时到位,其间,多次受到狂雨暴雨侵袭。周边邻居墙倒屋漏,唯有我家的泥墙,安然无恙,完好如初。这是对父亲起早带晚用心劳作、精心养护的真实回报。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庭人口不断增加。1954年搬迁,我家只有四口人,到1974年家庭人口已增加到十一人,翻了一翻还转了弯。人口增加,自然需要增加房屋,但苦于无钱缺粮,手长衣袖短,根本无法动手。
1974年秋天,响应人民公社“方正、平整化”的号召,我家搬迁到庄东北新河边,紧靠大排水沟的地方,新建了六间半草房。
动员搬迁,生产队是奉命行事,应付了差,我家恰是遇上扩建房屋的天赐良机。父亲把家前屋后的几棵上用的杂树一锯,又请公社王洪流老书记批条子,花钱买了几根杂木棍和小毛竹,拆下原有的三间草屋的木料,好差搭配,草草凑齐了六间草屋的骨架。两个三间屋之间有三米多的巷子,也派上了用场,五根毛竹一搭,又增添了一间房子的面积。
最后,又将原有的杂材料一点不弃的凑起来,搭了二小间四架梁专作猪圈和厨房。屋的上盖可就不用说了,新买的几口杗箔放在屋上稀稀拉拉,宽度也差了一大截,没办法,只好应急,用新割的芦柴补上。将就了事。
那年代,集体根本没有积存的盖屋草。父母千方百计从亲朋好友处借了几担草,其余的只能用粳稻草来拼凑。当年,本生产队里一次安排五六户人家拆迁,能用为盖屋的稻草充其量也不足一半,加上原有老屋拆下的屋草经反复折腾,已成一堆枯朽乱草,实在无法再用。
因无屋草,新砌的房子无法结工,户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生产队缺乏资源,束手无策。后来,经过公社王洪流老书记发话,大队干部才出面,生产队之间作了必要的稻草调剂,由生产队副队长王金芳领着几个“巧农民”一齐动手,草草地把屋顶“网”了下来。
但是,夹巷的一间小屋,始终因缺草留有一角空缺,每逢下雨,家中的长桶子、盆子、缸儿全部上阵,排在屋洞下等雨水。后来,父母也不知用什么物品,向西庄人家换了点稻草,总算止住了屋上漏雨。
屋草欠缺的先天不足,在日后雨雪风霜里,让全家人吃尽苦头。多么期望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描述的那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还有那屋周围的泥墙,虽然父亲用多年积存的十几小车破砖头头儿,辛辛苦苦地将整个墙基拾了三四层碎砖脚子。
集体“大呼隆”生产,更换墙泥作肥料,应付式操作,那些粗制滥造的泥墙高矮参差不齐,墙面百孔千疮,有两堵墙用的竟是沙土,打成墙后,风一吹沙土飘扬。这些隐患实在害人,也是新屋砌成后每遇风雨,泥墙反复倒塌的根本原因。
1983年,我用援藏回来的补助和一家人几十年的积蓄2300余元,由父亲操办,在老屋东侧砌了五间像模像样的瓦房,其中小瓦房三间,平瓦房两间。从此,彻底告别了祖传上无片瓦的住房历史。
1985年,二弟永发在全家鼎力支援下,也在华家池北边的新宅地上新建了三间汪砖大瓦房。随着经济好转,他又于1988年将平房拆去,在原地兴建占地200多平方的上下两层设计新颖的别墅式楼房。看着这琉璃瓦屋顶、四周铁栏杆相围,单门独院的住房,父母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
1991年,五弟小明拆去原有的三间老房子,就地翻建了三间“五架六体”的汪砖大瓦新房。
1995年,三弟永旺在我再三摧促和帮助下,在姜堰镇东桥村花两万余元买了一块地皮,兴建上下两层三百余平米的楼房。
1998年,四弟小林(永进)携全家从洛阳调迁北京有色金属总院工作,在北京花五十多万买了一套80多平米的住房。
接下来我和长子戴路、次子戴信分别在姜堰、泰州、南京先后购置了住家房。二弟永发为照应孩子上学,在姜中北门步行街北侧花16万元买了三楼90余平米的住房。妹妹宜珍也在1995年左右拆去原有杗箔大瓦的平房,新建300多平方的二层单门独院的新住房。
至此,父亲膝下凡已到成家立业的子孙,经自己的诚实劳动和勤奋创造,终于将世代人梦寐以求,为之奋斗的“居有其房”理想变成现实。
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父母几十年诚心待人,自立自强,奋发进取,勤俭持家,朴实肯干,不辞辛劳,身教言传终于有了好的结果。每念及此,不由自主地对两位老人倍加敬爱和景仰。饮水思源,福中知福。甲子轮回,日升月降,我家住房条件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昔日居所极度窘困,乃至寄人篱下。而今楼上楼下,窗明几净,风雨不动,四壁生光。真可谓人在图画中。知福惜福。风狂雨猛,家人团聚。
子孙们若要长辈讲故事,我会义不容辞,说说家底。寄人篱下,应是故事情节的开启,也是人物活动的细节。不知听者动容与否。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