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推磨知味
戴永久
我老家大门前,同唐友明二爷家合界处,竖有一片石磨。别看它毫不起眼,早被废弃,可它却是特殊年代父母艰辛生活的有力证物。
20世纪四五十年代,我国广大农村仍处于农业文明的手工生产时期,粮食生产、加工的全过程无一例外都靠人工完成。庄户人家不论穷富,几乎家家都有一副石头磨子,大小不一,好差不等,专门用来加工食粮。
石磨一般都由手艺精湛的石匠师傅用坚硬的金山麻石打制而成。石磨呈圆形,有上下两扇。上扇磨子凿有两个方位对称、贯通反面的小圆洞——磨眼。磨面边缘斜凿四个系绳用的小洞——磨扣,磨扣之间距离相等。
上扇朝下的正中铣有一个小圆洞——磨脐,周边凿成一分左右宽、三十根左右、长短不一的八组石线条称为磨齿。顺磨齿与两个磨眼之间的环形面上,顺时针方向各凿有扇形沟槽向外散开,呈喇叭状,可让粮食流向磨齿。
下扇磨正中心嵌有铁质磨胆,周边凿有跟上扇对应的磨齿,其余部分有规则下陷,与上扇磨下突的部分巧妙吻合,毫厘不爽。
石磨支在与之配套的磨盘(亦称磨膛)上,磨膛蹲在磨膛架子上。磨膛架耐承重,经得住推搡震动,用料别致,一般用桑木、栎木,讲究的用柞木。磨膛架儿用料粗壮,分量沉重。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家中推磨的主力。大家庭时,家中十来口人的口粮和养猪的饲料粮相加,数量可观。
白天要上工争工分糊口,推磨的活大多安排在晚饭后进行。磨声响动时,推磨人手捧挺硬的磨棒,在有豆粒大小香油灯或煤油灯昏暗的光照下,绕着磨盘吃力地向前,无休止的推动,将粮食磨成所需的糁儿粯儿或猪饲料粮。
推磨时间的长短,得视次日所需粮食多少而定,少则一更天,多则二三更天才得结束。有的穷苦人家,无钱买油点灯,只得“驴子钻在黑磨房里——瞎转一气”。
二叔结婚后,母亲同二妈两人轮流煮饭洗碗,这叫轮煱。每逢当值轮煱,一般只能睡个眨眨觉。有时,夜里忙得太久,生怕上床睡着了醒不来误事,就干脆伏在桌上打个浑盹瞌,醒来后用凉水冲把脸,振作精神,重新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磨子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跟三叔分家时,我家得的是上扇磨子,祖父随后拜托打磨匠师傅给配上了下扇磨。这样一来,不管粮多粮少和时时间松紧,随时捧起磨棒就磨,不必再等前伺后,反复求人了。
分家时,家中大小四口人,加上养的一两头猪,磨粮不多。推磨的活儿除碰上阴天下雨,父亲偶尔打次把突击,其余基本上是母亲忙里偷闲独自完成,不轻易地喊人帮忙。
看到母亲艰难吃力,汗流浃背的样子,我和蹒跚学步的妹妹有时也会凑上去帮忙。幼小的妹妹跌跌绊绊的走不了几步,就会跟不上趟,甚至摔倒。我也往往因为玩心太重,耐力不足,推不上几圈就心不在焉,捧着磨棒直着腰,有意无意地跟在后头空转,甚至不经意的将磨棒逼到磨盘里,“吱”的一响,形成阻力,帮了母亲的倒忙。母亲也从不责怪,只是微微笑,要我把妹妹带岀去玩。
后来,随着家中人口的增加,磨粮的任务日渐加重。那年代,生产队十天或半个月预分一次粮食。大凡养猪的人家,人的口粮与猪饲料粮一般都是混起来使用。猪食人粮,寅吃卯粮的日子较为普遍。碰到粮食接不上的时候,就必须先起早赶七八里路,到街上去买回粮食,边推磨边煮早饭。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种等米下锅的窘境,更让母亲这一帮家庭主妇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我结婚后,妻子郑爱林作为母亲的得力助手,默默地分摊了家中里里外外不少的家务,协助父母支撑十几口人吃饭大家庭的千斤重担,让我在外得以安心工作,使几个弟弟如愿完成学业。母亲和郑爱林婆媳俩大局为重,亲情至上,无怨无悔,吃苦耐劳,默默奉献的种种美德,已经成为家族宝贵的精神财富,惠及子孙后代。
生产力的发展推动着社会进步,随着电力及加工机械的诞生和普及,推磨这种沿袭千年的古老粮食加工方式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失去实用功能的石磨被人们纷纷抛弃,静静地躺卧在家前屋后,沟坎路畔,成为农耕文明遗存的实物佐证。
古老的石磨,上扇为乾,下扇为坤,其人文价值不可轻论。石磨退岀历史舞台,并末生岀“退休综合症”,依旧有益所处的时空,如同我家曾经默默推磨的亲人一样,令人敬爱。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