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米下锅
戴永久
20世纪六十、七十年代,广大农村“政社合一”,“以粮为纲”,集体化生产,大寨式评工记分,准军事化生活,社员们“眼睛一睁,忙到熄灯”。
当时,我家人口多劳动力少,除我为定量户口外,其余10个农业户口中,上学的三四个,老幼二三个,就剩下年近花甲的父母和我爱人郑爱林及妹妹宜珍三四个人,“堂子里的灯笼——天天挂”,“阵阵离不开穆桂英”, 每天是日工夜工不息台,拼命挣工分。
遇到像玉米棒头脱粒等农活,既可挣到工分,又能落到烧锅草的机动农活,开早工,忙夜工。母亲是见缝插针,从不放过。就这样,我家还是摆脱不了因工分短缺而分不足平均粮草的窘境。
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平日里,粮草一般按照“人七劳三”(即人口占70%,劳动工分占30%)的比例核算到户,随粮分草。
我家由于工分少,按劳分配的粮草少得可怜,人均原粮的计划只能分到平均的八成左右。半年预分或年终决分时,出资的钱如不能及时缴上,就会“缓分”或者“停分”粮草。
那年头提倡“宁长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视做工经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称手艺人是“资本主义尾巴”,批判外出自谋生路叫“外流”,无奇不有的清规戒律,有形无形的禁锢着人们的思想,束缚着人们手脚,广大农民除了种田以外别无其它出路,更无其他收入。
当时,我从每月35元的工资中,雷打不动地给家中上缴20元,靠这点钱应付三四个孩子上学的开销,十口之家日常开支已是捉襟见肘。出资款主要巴望着养老母猪产小猪卖钱来填还。
牲畜的怀孕期是有规律的,“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顺利的话一般一头母猪一年产两窝,二年能产五窝小猪,遇有特殊情况或意外,结果如何那就难说了。
母猪可以粗养,荒食荒喂的“坐地豹”,产肥料多。小苗猪的饲养必得有真钢真火的粮食,如果带假,小猪立即因营养不良而猪毛变长,猪皮打浪,光吃不长,给颜色你看。原本人均不足一斤粮的计划,还得喂养母猪、苗猪。这样一来,粮食的缺口就更大了。
要买粮,钱从何来,母亲就从我给家里的20元钱中咬牙挤出一点,父亲搬运加班,角儿八分的补贴集中起来凑到块把两块钱,就起大早夹个袋子头儿,到姜堰下坝自由市场上买上一二十斤大麦或玉米等原粮回来,磨碎以后“二一添作五”,人吃细粮,猪吃粗粮了事。有时为给小猪上膘,就将磨的粮食不过筛,放些嫩草专门煮成精食给小猪加料。这时,年幼无知的孩子望着饭碗里照见人影的无粮(没有打底的米)糁儿粥,时常出现小孩吵闹着要吃小猪食的尴尬事来。
“一钱逼死英雄汉”,有一次,买粮款一时凑不足,人畜都是活口货,特别那群小猪,肚子饿了不但会嚎叫,还能“翻圈搞破坏”,实无办法,母亲忍痛将家中当年计划供应的每人三尺五布证,拿上街“卖黑市”(指自由市场)换几个钱,这样东拼西凑来买粮,应急过关。
那几年,母亲每隔两三天就得起大早上一趟姜堰。有一次,母亲同江三宝的爱人游美珠约好,第二天起早上街买粮。那时没有时钟,母亲睡了一觉,以为时辰不早,就怱忙起身摸黑去喊游美珠一同上街。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游美珠回说:“对不住,今天我就不陪你去了,改日再说罢。” 她回得轻巧,可我家中还等买粮回来磨了煮早饭哩。
这是初春一个月初的深夜,厚厚的云层将大地罩得严严实实,刺骨寒风吹得人脸上隐隐作痛。母亲“任头砍毡帽”,孤身一人,摸黑沿着那弯弯曲曲的乡间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高高低低的沟沟坎坎,道旁大大小小的坟头,是人影还是树影,反正搞不清,不撞上去,就阿弥陀佛。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静能听得到自己“扑嗵扑嗵”的心跳声。一阵寒风吹过,脚边似有什么东西掠过,母亲不觉一惊,不由自主地加快步子。哪知道,跑得越快,越是觉得后面似有人跟着,追上来的脚步声,“呼啦呼啦”响。猛回头一看,空旷的田野上黑咕隆嗵的,什么也没有。
这不看到也罢了,母亲看到路边荒坟上风吹草动,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慌不择路,拔腿就跑。身后似有人紧追不舍,吓得母亲欲停不得,欲脱不能。一阵猛奔,冷汗直冒,上气不接下气。远处几声急促的狗叫,母亲才从极度的恐 慌中拼出来,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街头上,早起人家几点灯火,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因为时间太早,买卖尚未开市。母亲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坐在路边一户人家台阶上似睡非睡地打了个盹。待到东方发白,才起身赶到下坝,“将钱尅货”买了十几斤大麦,马不停蹄地赶回家,给猪子忙早食,给全家煮早饭。
这种情景一直延续了好几年,直到二弟、三弟高中毕业回家挣得工分后,母亲才从这繁重辛酸,无奈而奇特的挣扎中解放出来。
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待”。所幸父母福大命长,经古稀、越杖朝、愈鲐背、追期颐,给了我们做子女的尽孝机会。八十岁高龄,父母自食其力,儿孙们逢时过节回家看望,遇有伤风头疼,纷纷尽心尽力。年岁增加,体力不支后,在姜堰的三个儿子每月各十天轮流给父母送菜,在北京的四弟小林则每月定期给父母汇200元零花,妹妹宜珍也不时回家看望。安定祥和、相对富足的生活让二老其乐融融。
子孙后代送吃的用的,回家看望时,父亲笑在心里,忙不迭地挪椅让坐,母亲总是感慨地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有钱花,开着门睡觉不少东西,过的真是上花的太平日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哩。”
凭心而论,日月作评。老家大树上的鸟窝,雏鸟回巢,老鸟绕窝翻飞,老半天叽叽喳喳,说的啥,听不清楚。说得最多的知道吗?“今夜宿何处?“老窝睡得悦吗?”大概是这样。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