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磨练意志的少年时光
作者:杨延斌
我最宝贵的少年时期,是在黑龙江省查哈阳农场稻花香分场度过的。都说奋斗打拼是青年时期的主旋律,而我的人生奋斗史,却是从少年时期起步,那些铸造了我勤奋好学,养成的坚强和韧性,都得益于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三年那段少年时光。

一、打疯狗
我十四岁那年春天,有条疯狗来到稻花香,且在几个自然村来回乱窜,咬了家禽也咬了人,吓得家家都把孩子关在家不让出门。可是我的几个小外甥,你越说有疯狗咬人,他们就越是好奇,还争着往外跑。一天,那条疯狗正在姐姐家院子追着几只大鹅疯咬,四岁的外甥便猛然跑到院子里,这下可把我吓坏了。那疯狗离我们只有十来米远,我不是不害怕,是害怕也得往前冲,便勇猛地抓起四齿铁叉,直奔疯狗插过去!
疯狗也知道害怕,它见我手拿利器攻击,撒腿逃命。本以为把疯狗撵跑也就罢了,不曾想那条疯狗跑出几十米停下来,掉转头冲着我恶狠狠呲牙,那样子好像随时要杀我个回马枪。我一时恼怒,愤然提着铁叉追过去。那疯狗虽然是在逃跑,却不再慌不择路,它好像和我斗上心智,既不快跑也不慢跑。且我快它则快,离我远了就慢下来。疯狗在和我打消耗战。
都说狗疯和人疯一样,两眼呆滞无神,照直跑不拐弯儿,其实不然。被我追赶的疯狗,见弯儿就拐,见鸡鸭鹅猪就咬。疯狗故意在围着屯子和我兜圈子,前村后街来回折腾。
我追了一个多小时,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有几个人好心劝我说:疯狗不知道累,你永远撵不上它。等你跑不动了,它回头就咬你。快别撵了!怎奈我年少气盛,人们越劝说,我越不服气,心想我一个活人,还治不了一条疯狗?狗疯了,我也要被狗气疯了。我决心一定要干掉它!
那条疯狗已经瘦得皮包骨,被我追了两个多小时,跑起来身子已经打晃。我判断,它也快累得跑不动了。而我,两条腿感觉就像坠着铅坨子。
在通往卫生所的十字路口,有五个粮囤,粮囤与粮囤相连的部位,形成一个犄角旮旯。疯狗跑到粮仓旁,一屁股尾在粮仓旮旯,把狗脸对着我恶狠狠呲着牙。我猛然蹿上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把铁叉插进狗脖子。但叉子只是触在了狗身上,我却没力气插进去。那疯狗见我也没了力气,突然用两爪扒住铁叉肩,挣扎着抬起狗头就要咬我的手。我虽然怕它咬到,但也不敢撒手,因为我疲惫至极的身子,就靠叉子支撑着,若松开一只手,我整个人就会摊在地下成为疯狗的猎物。
疯狗要咬我,我便死命拄着叉子不让它咬到。疯狗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试图一跃再起叼住我。我酝酿着攒出最后一股气力,试图狠狠把叉子扎进狗身。
正在我和疯狗相持的危险关头,一台汽车停在粮囤旁。我知道车上下来人了,但没力气回头说话,只断断续续地说:“疯狗,疯狗!”这时听到“嘭”的一声,疯狗栽倒地下不动了,我也瘫软如泥。
那个司机师傅叫王殿酋。他知道被我摁住的是威胁大伙儿十几天的疯狗,便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砸向狗头。它要了狗命的同时救了我的命。

二、抠鲶鱼
稻花香西大河的水由北边一百多公里外的渠首破闸喷涌而来,形成一条横穿查哈阳南北的主河流,再从查哈阳场部,流经稻花香一队,向南至鸡舍,由三道水闸分岔出自东向西直至稻田的三条支流。
在西大河东岸的稻花香一队和八队分别有一座小桥,这是稻花香区分东部旱田和西部水田的标志,是连接河东河西所有生产队的两座连心桥梁。这条河每年开春来水,之后便有了鱼,有了水鸟野鸭水獭,当地也因来了河水而有了活气儿。
每年冰雪融化后河水一来,憋了一冬的钓鱼人,叉鱼人,网鱼的人纷纷抖起精气神儿。每天清晨或傍晚,许多人在河中撒网,河边垂钓。
我只能看着别人钓上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我也喜欢钓鱼,但试过几次,根本就钓不了鱼。说出原因,你一定觉得好笑:我不忍心把扭动挣扎的蚯蚓,残忍地扭断钩在钓鱼钩上。尽管稻花香西大河里的鱼很多,没有蚯蚓的迷惑勾引,鱼也不会上钩。
在稻花香守着一条多鱼的河,只有懒人才花钱买鱼吃。而我要吃到活鱼,只能下河逮。
人们不管钓鱼打鱼还是叉鱼摸鱼,享受那个快乐过程,远比吃鱼过瘾。下河逮鱼,就是在河边的树毛子底下,轻手轻脚地张开两手捂过去,逮着藏匿在树毛下的鲤鱼或鲫鱼,或在河泥中的脚窝里,逮到善群聚的鲫鱼。
下河摸鱼,逮到的都是小鱼,我感到不过瘾,也不够刺激。偶尔听大人们说,鲶鱼都往激流中的石头缝里钻。而有石头的地方,只有水闸下砌起的石堤。激流喷涌的水闸下,被冲出的大深坑形成了暗藏杀机的旋涡,每年都会有人因摸鱼被吞噬生命。
我水性不好,即便好也无法抗拒激流的力量。从一九六九年我十三岁开始,每年夏天放学后或暑假,都会下到稻花香一队的水闸下,把绳子一头拴在闸门上,一头系在腰上,然后下到激流中,两手在石头缝里抠鲶鱼。
抠鲶鱼要有充分的耐性。人们常对狡猾的人开玩笑说“你属鲶鱼的,抓一把溜滑”。鲶鱼身真是太滑了,若抓它的身子,用多大劲儿也是白费功夫,你得设法抠住鲶鱼腮或肚囊,才能牢牢地抓住它。
渐渐我就摸索出抓鲶鱼的经验。为避免被水呛到,脸必须迎着激流,嘴不能闭上,两手要悠着轻轻往石头缝中摸索,一旦手触碰到鱼身,再慢慢顺着鱼身向鱼头挪动,不能惊动它,要让鱼有摩挲身体的舒服感,确认摸到鱼腮或鱼肚部位,要大拇指二拇指和中指同时发力,只要死死捏住鱼腮或鱼肚,多大的鲶鱼也得乖乖就擒。
我所以喜欢在水闸下的激流石缝里抠鲶鱼,是觉得被激流冲击过瘾。更主要的是,我吃饭口急,吃鲫鱼鲤鱼常常被鱼刺卡着。鲶鱼身上只有一根梁骨刺,下锅好做,也好吃。鲶鱼炖茄子也是当地一道名菜,常言说“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

三、刻手戳儿
近期我和家人们说:“现在的雕刻刀具很齐全,即精巧好看也顺手好用,你们在网上给我买一套。”其实我不是想刻什么,就想看着有个念想。每每说起刻手戳儿我就激动,因为这事儿对我的个性形成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一九六九年秋天,由我姐夫朱占生带队之一的五十五团一营武装连(稻花香一连),接受赴大兴安岭修建国防公路的任务。姐夫一走,一家人能跑跑颠颠的只有十三岁的我。
当时连队开工资须用本人手戳。姐夫的手戳,是他在贵州出差时刻的方形黑牛角料的,双眼皮儿(双边),极精致好看, 是他少有的稀罕之物。糟糕的是,我把手戳弄丢了。
没有手戳就开不回工资。家里十来张嘴,就指望姐夫的41.6元工资过活。回到家,便挨了姐夫他爹恶狠狠一顿臭骂:“你个小鳖犊子,开不来工资,一家人就吃了你!”老头子本来就容不得我,有了丢手戳的因由,只要看到我就凶神恶煞,那样子,恨不得一口咬死我。
我犯起犟脾气,心里琢磨着不就是个手戳嘛,有啥了不起,我自己刻一个!
有些事,你不想做总会找到理由,而想做,总会找到方法。我首先到商店买了几把有尖有愣的锉刀,然后在沙石板上磨得更尖尖,楞角更锋利。我先把大萝卜和土豆蒸到半生不熟,以增加柔韧性,找到“朱占生印”的原样印迹,先想照葫芦画瓢,把四个字印在切磨成手戳状的萝卜土豆上,就试着刻手戳。
我把刻手戳想得太简单了,反反复复试验着刻了一个又一个,两天两夜几乎没停手,但那字就是刻不出来,尤其手戳的两道双边儿,咋刻也立不起来,我绝望地几次扇自己嘴巴,以至愤怒的把刻刀甩到墙旮旯!啪啪的几声响声中,有一个不同的声音引起我的好奇,仔细一看,我摔出去的几把刻刀,有一把扎到了捣蒜的缸子上。啊,这捣蒜缸子是黄杨木做的!既然黄杨木能做成捣蒜缸子,说明这种木头既有韧性也有硬度。
这个发现,高兴得我在炕上翻了几个跟头后,跑到院里的劈柴垛,寻找黄杨木。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有两段黄杨木,就在劈柴垛显眼处,我如获至宝。首先把大块黄杨木锯成小块块,再用刀削成手戳坯子,拿砂纸细磨成手戳料状,一次次用尺量,直到和原来的手戳尺寸相同后,便急不可耐地试刻了几下,立时就找到了刻戳的感觉。
黄杨木木质很细致,手感光滑,木屑没有扎手的感觉。但是,刻戳的功夫,全掌握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刻刀的准头控制在腕力上。而我不懂刀刻常识,尤其不会使腕劲儿,握刀的大拇指食指中指就没有准头,时而会用劲过大,一刀挫坏字的笔画,多次使刻了一半的手戳前功尽弃。当时的屋里虽然挺冷,但我的头上一直流着大汗。尤其快把手戳刻好的时候,一刀不慎就废了前功,我便气得捶墙踹地,然后像一滩泥一样瘫在炕上。但生一会儿气后,想起一家人渴盼的41.6元,便会猛然而起,嘴里叨咕着“铁杵磨成针,铁杵磨成针”,继续磨料,从头再来。
看在眼里的二姐担心我会魔出病,心疼得直流泪也不敢劝我。她只说“你那是木头,要刻成手戳儿可比把铁棒子磨成针容易!”二姐知道弟弟的脾气像闹钟的发条,只能上劲儿不能泄劲儿。我便对二姐笑说:“姐你放心,难不倒我!”时间过去了六天,终于有个手戳儿有了成戳的摸样。就在我松口气儿,用最尖的刀对手戳儿进行修饰时,因为几天熬得过于疲惫,头一晕,眼一闭,一刀失控,刀尖儿把左大拇指穿透。我惊叫一声,不是因为疼,是怕再毁了手戳儿。确认没再前功尽弃,我也顾不得钻心的手疼,只用牙咬着布条儿一头,使劲儿把流血的手指缠住,正好把手戳儿蘸上血替代印泥,一遍遍地印在纸上。当确认手戳可以用了,我哭了。二姐却含着泪笑了。

四、搂大耙
说起搂大耙,估计年轻人没见过。大耙杆长四五米,杆上有个能挎在肩膀上的背手,耙齿的上宽一米左右,耙齿长一米二三左右,展开的耙齿宽度两米左右,耙齿是八至十二毫米粗的钢丝,有弹性,且可以随意掰耙齿调整耙齿密度。
在农场机械化不高的年代,麦收或稻收多用人工割,难免遍地都是麦穗儿或稻穗儿,割完后不得不几个人排成横排,肩背着大耙在地里楼一遍。这可是个力气活儿,因为地垄太长,耙杆上还拖着个藤条拧成的草莲子,耙齿上挂满麦穗儿或稻穗儿,就自动掉进莲子里。莲子拖在田地里,越装越多,越走越沉重,直到搂满莲子,才能送到地头卸下来。
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像钐刀大耙这样的笨重农具,在农田就失去了作用。但这两样农具对居家过日子却很重要。钐刀一钐一大片,可以打柴火钐房草。大耙可以搂柴火,搂上一百二三十莲子,就能装一大马车。那年月,别看稻花香遍地是柴火,但也有懒人或缺少能干活儿的男人,家里经常缺柴火,尤其到冬天,家家都指望有足够的柴火烧出热炕头。
每年秋天,连队会分柴火。所谓分柴火,就是分给你一条长满蒿草的田埂,你得自己一镰一镰地去割(打柴火)。连队每年会放七天带薪的打柴假和三天扒炕假。即便这样,条件好点儿的人家,认可买柴火,也不受打柴时蚊虫瞎蠓叮咬的罪。而有些人家想打柴却缺干活的人,便想搭上七天工资请人家帮忙,请不到人就得放弃打柴火。
但家家过冬离不了柴火,这就催生了买柴火的需求。学校的寒假很长,我从十三岁开始,寒假就成了我的丰收季。每天出太阳前,我就把几个发面饼或馒头摁扁,再用纱布包上揣进怀里,保证吃时是热乎的。渴了只好吃几口雪。说来奇怪,至今想起来,我还认为那不是受罪,而是对意志的磨练。
那时的柴火一毛钱一莲子,肯吃这份辛苦的人少有,因而有柴火不愁卖。一般一百二十莲子装一马车。我三天能搂一车,一个寒假能搂十五车左右。一车柴火能卖十二元,十五车就是一百八十元,在那个年代可是大钱呢。

五、开荒种烟
种烟这活儿是我十五岁那年干的。姐姐家里有四五个人抽烟,老太太抽大烟袋,爷们儿卷纸烟抽。我一开始不明就里,很厌烦人家抽烟,但到稻花香不久我就懂了,就当地而言,抽旱烟是有许多好处的。一到夏秋两季,家里蚊子小咬瞎蠓成群的在脸前飞来飞去,你用太多的艾蒿熏,人也受不了,可是叮到身上就起个大硬疙瘩,又疼又痒。到了冬天屋里暖和,臭虫蚰蜒蟑螂又随处可见,这几样害虫很让人烦恼,尤其是弯弯曲曲爬得很快的蚰蜒,不仅咬人,弄不好还钻进小孩的鼻孔或耳内。
我发现抽旱烟的人几乎不挨咬,尤其抽大烟袋的人,蚊虫好像不敢往身边凑乎。野外的蚊虫更是成帮成群,但都不往抽烟的人身边飞。
那时的旱烟叶子尽管八毛钱一斤,也架不住人多挣钱少,买几斤旱烟叶,几个人很快就抽完。为此,几个抽烟的大人之间相互埋怨抽的太费,时常为此大吵大闹。我见大人们吵得厉害,就插嘴说在园子里栽点儿烟不行吗?不曾想让姐姐的公公四大爷一顿臭骂:“园子里栽烟,你他妈喝西北风啊?”我一想也是,一家十几口人吃菜,就指望门前的菜园子呢。
我骨子里生性倔强,挨四大爷一顿骂后,我便和他赌气:我去开荒,给你们种烟!
我想到稻花香的北草甸子靠近西大河河堤有片荒草地。一九七一年春天,正是家家种园子的时候,有的人家也在栽烟。我想等开出荒地就买不到烟栽子了,决定先栽烟后开荒,然后再把地垄打起来。
我的办法很土,但却是个可行的主意。我先用钐刀钐出一大片草地,再用锹挖出一排排一尺左右见方的烟坑,把一棵棵烟栽子种在坑里。烟地离西大河一百米左右,挑水要先上河堤再下河堤,然后把水桶拎上河堤,再挑下河堤,一挑水要一上一下两次,很费气力。两桶水能栽五十棵烟,我五天一共栽一万棵,每天要下河挑四十担水。因为是和四大爷赌气,就没和家人说栽烟的事儿。
据抽烟的人说,品种不同,烟的味道大不一样。我栽了黑大叶和琥珀香两个品种,每样栽了五千棵。黑大叶是“粗粮”,一片烟叶晒干就有二两,一棵烟最少能晒出二斤干烟叶,烟厂用它出低等烟。琥珀香是“细粮”,一颗烟也只能晒出二两,说这种烟好抽,价格也比黑大叶贵很多。
种烟是很辛苦的,要在炎热的夏天,掐尖打岔。烟地的气场有毒,我多次被熏得晒得流鼻血,最多一天流过十九次血。因为天旱,其间多次下河挑水浇烟,两天浇一遍,一天挑一百挑水。栽烟期间还遭遇过人祸,一个叫毛四的北京知青是放猪的猪倌儿,他眼气我种的烟长得好,故意把几十头猪往烟地赶,践踏我不少棵烟。一九七三年参加工作,他却成了我的副排长。转年他幸运地回北师大上学的前一天晚上,我俩在西大河小桥上拥抱告别。因为我给他许多帮助,他说我是他一生的榜样,此生不忘。但从此失联,或须他走后第二天就把我忘了。
因为烟叶要一茬茬的劈下晾晒,我只好告诉家人。一个十五岁毛小子种出一万多棵烟,且长势茁壮,四大爷脸上乐开了花。秋后晒出一万多斤烟叶,姐姐家既卖既抽,以致到我离开这个家十年后,他们家里还有这批烟。

六、脱大坯
一九七二年夏天,我告别稻花香学校,处于待分配工作状态,至一九七三年八月这段时间,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到处疯玩,我却绞尽脑汁儿想着咋能根据时节的变化挣到钱。
那年月,稻花香家家住的是土坯房,无论盖新房还是垒仓房院墙,都得用土坯。但拖坯可是个大活累活儿,得需要壮劳力,费时费力且很麻烦,一般情况下,用坯的人家想盖三间草房,得需要几千块坯。关键是,拖坯这活儿需要占用很大面积晾晒,因而不能连续拖够,得晒干一批拉回家一批,再把半湿不干的坯立起来继续晾晒。从拖坯到把坯拉回家,得折腾一个月左右。一般能干拖坯这种累活儿的人,大多都是上班的成年人,很难请长假不说,即便能请长假,没有了工资收入可是大事儿,所以也请不起长假。更严重的是,在需要拖坯的六七月份,老天爷还喜怒无常,说不定来一阵风就下场大雨,把刚刚费劲儿拖的坯浇成烂泥。
想盖房的人大多被拖坯的事儿难住,但又不能不盖新房或修旧房。我就瞅准这个事儿,干起了拖坯的活儿。首先在村北的草甸子找个有水坑的地方,用钐刀围着水坑钐出一片晒坯场地,把四齿铁叉和铁锹坯模子水桶等一应备齐,所需拖坯的扬就,就用晒得半湿不干的草替代麦秸。当时十六岁的我,自己和泥自己拖坯,一天至少能拖三百块坯。
那时只要能拖出坯就不愁卖,而且不等卖完这一批,下个用坯人就找上来了。坯有两种卖法,若有人要拖出的湿坯,我就不管晾晒也不管码垛,拖出一块一分钱。若要晾晒好的干坯,就二分钱一块。多数人为省下几块钱认可要湿坯。而我乐得卖湿坯,因为拖出坯的当天就能拿到钱,照现在的话说,有一种收获的仪式感。
我从挖土拎水撒扬就到和成泥,再把泥一叉一叉从坑里端上来,分成一个一个的泥堆儿,然后一块一块地拖成坯,若按一块湿坯四十斤算,我等于先把一万二千多斤的水和土和成泥,再把泥一叉一叉端出泥坑,每天相当于把十几吨重的泥折腾来折腾去,天天一大早开干,日落才收工,往家走时,两腿感觉像坠着两个沙袋子。
直到一九七三年八月十二日参加工作,我等于两年拖了四个月的坯。累是真的,但每天至少能拿到三块钱,相当于工资的两倍多,待业期间能给家里贴补一千多块钱,想想家人们天天那个乐呵劲儿,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七、巧劈树墩
一九七一年至一九七二年冬天,我干了一件在别人看来既奇怪又神秘的事儿:巧劈树墩。
当年稻花香家家一年四季烧柴火做饭或烧炕。柴火有毛柴硬柴之分,稻草麦秸等草柴为毛柴,蒿杆儿豆秸树条子木头柈子为硬柴。平时赶上家里来客或过年过节,才舍得烧硬柴火。
我十五岁那年冬天,姐姐家里来了几个知青吃饭,姐夫为了让灶下的火硬炒菜快,就让我用大斧,把院里的杨树墩劈开。我心里抵触,想到那树墩太难劈且是留着过年烧的,我有点儿舍不得。那个树墩像大盆口那么粗,近一米高,我带着情绪抡起大斧劈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树墩一裂到底。啊!树墩咋会这么好劈呢?这个发现,我意外惊喜!
杨树墩子水分大,冬天一冻发脆,一斧下去就劈开。我联想到了西大河河堤上有许多树墩,便打起要把那些树墩弄回家的主意。
我想,人人都知道树墩劈开后好烧,也只想到没上冻时用镐刨锹挖,而冬天地冻一米多厚,谁也不会打冬天用斧子劈树墩的主意。
河堤上有许多树墩,一般树墩高出地面三十厘米左右,埋在地下的部分树干至少半米,扎进深处的主根更长。
冬天劈树墩儿不用下大力气,要的是一股巧劲儿。须准备一把扁凿,先用一把小斧子剁在树墩上,再用大斧慢慢地砸小斧,直到把树墩震裂,再用扁凿插进裂缝,用斧子猛然使劲儿一砸,树墩儿就会一裂到底。因为有冻土挤着,不要急于拔出劈开的树墩儿,要继续把整个树墩儿震裂出几道裂缝,相当于树墩没出土前,就被劈成木柈子。几经强烈震荡,冻土松动了,震裂成柈子的树墩,也就能一块块地拔出来了。这活儿说起来挺复杂,其实干起来很简单,劈一个树墩,用不了半小时功夫。
只是我干这活儿时留了小心眼儿,不让别人发现劈树墩的巧办法。因为树墩数量有限,若知道的人多了就会有人争抢。有一次我正在劈树墩,有个常打猎的大叔向我走来,我怕他看出窍门儿,就一屁股坐在劈裂的树墩上。那大叔还好心说我“傻孩子,死冷寒天的,你拿斧子劈树墩,不就像弹脑瓜崩一样吗?”我心里想你才是个傻大叔呢!后来那大叔发现姐姐家长期烧劈柴,就刨根问底究竟哪来的那么多树墩。可我就是不说,连姐姐家的人也不说。那大叔和姐姐家人都说我小小年纪,鬼精鬼精的!
这事儿在稻花香,至今还是秘密。我两个冬天劈回家的树墩,堆在姐姐家的东房山,至少烧了十年。

作者简介:
杨延斌,笔名水务,1990年加入北大荒作家协会,现为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麒麟读书会副会长,麒麟读书会作家联盟副主席。作品多次获省级以上奖励。


编辑:寒烟 子墨
编审:紫轩 思翰
麒麟读书会作家联盟
《大家风范》杂志
总顾问:姚卫东 邱锋 董山峰
阎雪君 肖霖生 许莎朗(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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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戴思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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