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卷•诗歌/重磅诗人/罗至/关闭车门的声音（外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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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至，陕西米脂人。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潮》《诗林》《汉诗》《草堂》及综合刊物和年选，曾获鲁藜诗歌奖一等奖、延安文学奖诗歌奖、陕西诗歌年度诗人等奖项。现居陕北。

关闭车门的声音（外九首）

文/罗至

1、关闭车门的声音

我听到停车后关闭车门的声音从另一座城市传来
我听到停车后关闭车门的声音从由远到近的国道服务区传来
我听到停车后关闭车门的声音从我居住的市中心传来
我听到停车后关闭车门的声音从前面的新华街传来
真的，我听到停车后关闭车门的声音从楼底的门口传来

忽然间，我的楼梯出奇的静
忽然间，我的房间出奇的静

2、声音高度

我说这声音还小，刚满五岁
你说这声音十二岁了，也许更大
我说现在确信，这声音二十五岁
你说肯定不对，明明三十岁不止
我说没有错，声音迈进四十岁
你说判断失误，它已五十岁有余
我说声音渐老，六十岁，不，七十岁
你说老倒老了，八十岁，不，九十岁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越听越糊涂
我说这声音好像刚刚诞生
你说确实是呱呱坠地时的啼哭

3、乡村课间

孩子们是蹦跳的豆子，散落开来
我腋下夹着课本，手捏一根红色粉笔
径直走进她的宿舍。三分钟后
我的粉笔少了一半，五分钟后
粉笔仅剩三分之一。我对着她的头发说话
声音仿佛朗诵，又仿佛鸟鸣
门窗外的孩子哄笑，我用尽
最后一节粉笔。十分钟后
孩子们一个个大花脸，拥入教室
我在讲台上哗哗翻动课本
流水动听，她的宿舍鳞光闪闪

4、门帘飘飘

门帘飘飘

那个姑娘进来了
带着一只小花狗

门帘飘飘

那个姑娘不停地笑
那只花狗不停地叫

门帘飘飘

那个姑娘出去了
带着一只老花狗

5、赞美诗

让我吐出全部的牙齿
让每一颗牙齿都开出一朵花
让每一朵花都散发出你的名字

让你美得死！

6、母亲

那个生我的人
生下我不久就死了
死得那样固执
死得那样绝对
三十年后
重新安葬她
当我和家族的人
从掘开的黄土里
见到她的骨头
白花花的骨头
我异常平静而没有眼泪
看了看四周
冲着骨头
我只低吼了一声
——母亲
所有在场的人
惊愕地发现
原来我也曾
有过母亲

7、启事高度

刚才谁乘的6号电梯？
乘电梯时带着一把钥匙？
钥匙不小心掉在电梯里面？
电梯停下以后径直走了出去？
不要紧，我拾到了钥匙，
——来我这里找。

8、奇怪录

这个奇怪的人，他走路时
臂膀笔直下垂，左右手指随着脚步的
节拍，反复地、不停地向下戳
均匀的动作，让人想到机器的部件
他躲避车辆的样子——一边原地踏步
一边手指不停地向下戳，口里还
念念有词。他买了一瓶矿泉水
用一只手喝水，另一只不停地向下戳
仿佛在跟谁永远较劲。后来我才
知道，他刚会走路时就是这样，为此
他的手臂也练得比别人的长。这个
奇怪的人，你仔细看——由于
一直不停地向下戳，他的所有手指
都被上升的地气碰伤，包扎上了
一层层胶布，像一群戴孝的娃娃

9、是不是在抓蚊子

我有怪脾气，在夏天的午后
一个人站在一块空地上
伸出一只臂膀，手掌一开一合
你问我在干什么？我仿佛不干什么
但的确在干什么。在十米远的
地方，你看不清楚；在一米远的
地方，你扶了扶眼镜，凑近
我迅速合拢的手掌。“哇，你在抓蚊子”
你恍然大叫，我在抓蚊子吗？我
慢慢张开手掌。为了看得真切
你的整个脸部，几乎落在了我的掌心

10、乡下一夜

七月的晚上，我和友人来到乡下。
农家小院的夜空，星子稠密，仿佛伸手可及
北斗，是扔向夜空的半个眼镜架，另半个
肯定挂在乡下教书先生书房的墙上。
主人指着周边隐约的峁壑
一一说出名子：鸡蛋圪垯、猪脑圪垯，丘岔圪槽
条子圪槽，八字墕、官道墕……每个名子都让我们
充满想象。家畜和青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在黑暗的空气里散发出混合的味道。
坐下聊天的当儿，主人忽然说有蝎子
我们几个一惊。他找了紫光灯照向窑洞的面墙
一个发紫的小东西一动不动
他用镊子把小东西夹在地上：一只蝎子翘着尾巴
但好像完全丧失了勇气。夜已深了
商量好明天的话题，我们几个钻进土窑洞。
炕头有半截毛茸茸的驴腿，主人说
是去世的爹妈留下来的，比他的年龄大
是山里人常用的避邪之物。
刚一会儿，炕上就鼾声如雷。天放亮的时候
我出去小便，发现院里的草席上
和衣躺着两个人：主人夫妇俩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