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名篇佳作，观世间百态，享人文情怀

图文/袁世福   和平树下

首席编审/方 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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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月17日，是我军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纪念日，昔日的战地军事记者始终难忘他所经历和记录见证的战斗场面。虽已76岁，他常常翻开发黄的采访本，追忆着我军前线指战员战斗、生活中的每个情节。在这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特别将此文委托云南方孔全媒体首发，以此告慰参战战友们。

                                                                                         2021年2月17日 一一编者

自古以来，军队都是吸烟占比相对较高的特殊群体。残酷战争环境下，人的心理高度紧张，一支不起眼的香烟，常常发挥着难以想象的作用。

1979年2月，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打响前几天，我从昆明一路南下，去到南部边疆丛林的参战部队。大战在即，气氛肃杀紧张。指战员们忙着临战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携带弹药、急救包和干粮；忙着剃平头或者干脆推光头，战士们称为“战场发型”；在领章背面标注自己的姓名和血型；将战时不用的物资打包，写上家乡通信地址并给远方亲人留下信件。

△作者在前线

我注意到，工作细致的后勤部门在配发各种作战物资后，特意给部队配发香烟。由于香烟数量有限且品种不一，只能像配备枪械一样差异配发到基层军官，有的部队连的干部发1条，排长发5包，有的连长发5包，排长发3包；还有的连长发“红塔山”，排长发“春城”、“红梅”。我知道，这些香烟自然并不都是干部们抽，到了战场上，他们会散发给抽烟的战士。有的战士则把远方亲人寄来的香烟分送给战友，大家带着香烟上战场，即使平时不吸烟的战士，有的也在挎包里装上1盒香烟。香烟和弹药、干粮一样，成为奔赴战场时的标配，它将伴随官兵们在对越自卫还击的战场上，浴血战斗，英勇搏杀。17日凌晨，六连从南溪河边的瑶族寨子出发，开赴疆场。

瑶族乡亲别具一格，用香烟为战士们壮行。自从临战训练以来，六连驻进了这个只有10多户人家的山清水秀的瑶族寨子，一边训练和备战，一边帮助乡亲们生产劳动，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情谊。那天早上，天还不完全亮，南溪河面升腾起薄薄的晨雾。120多名官兵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列队站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德高望重的瑶族老阿公率领乡亲，先把糯米粑粑塞进战士们的挎包，然后划燃火柴，点燃红塔山香烟，自己先吸一口，再递给就要出征的战士；一人一支，从连长指导员到入伍不久的新战士。

乡亲们心里清楚，枪炮一响就会流血，就会有伤亡，今天跨过寨子门前这条河，有些战士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他们好像是在送自己的孩子出征，没有更多的话语，就连平时的鸡鸣鸟叫也没有，寨子出奇的安静。划火柴点烟和递烟时，不论递烟的还是接烟的，眼睛里都噙着泪花，双手微微颤抖。官兵们深深懂得这支香烟的寓意和份量，不管会不会吸烟，也不管烟瘾大小，都恭恭敬敬地从亲人手里接过香烟，全连一起尽情抽吸，吞云吐雾。香烟如丝，伴着晨雾，在黎明时的寨子上空飘散。抽完这支不寻常的香烟，官兵们高举右臂，向瑶族父老乡亲庄严宣誓：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宏亮的声音在青山绿水间回响，平静的南溪河突然掀起波澜。官兵们跨过南溪河，奔向硝烟弥漫的战场。军人出征从来都是以酒壮行。淳朴的瑶族群众以烟代酒的壮别仪式，独出心裁，别开生面，格外憾人心魄。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香烟对于面对生死的官兵们的重要性，是没有战争经历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敌人的前沿防线很快被我军突破。二营开进到越南西北部的丛林中，他们的任务是穿插到一个叫马匝的地方阻击敌人，切断公路，为攻占沙巴的部队扫清障碍。六连是营里的尖刀连。二排是连里的刀尖。阵地是一个两头高中间低的马鞍形高地。高地虽然不大，但是却非常险要：我军固守高地，就能使当面的敌人难以立足，进而切断公路，使敌军无法增援沙巴；如果丢掉高地，二营将难以阻击援军，攻打沙巴的部队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严重局面，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二排必须死守马鞍形高地。

黎明时分，战士们在雨雾中匍匐前进到高地上。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只能啃一口压缩饼干，喝一口战壕里浑黄的泥浆水。当面之敌是一个加强连，配备有82迫击炮、无后坐力炮、枪榴弹和轻重机枪。首战就碰到难啃的“硬骨头”，二排长李留德的压力很大。他把五班部署在高地西头，把配属的重机枪放在东端，把六班安排在高地鞍部，将四班留着预备队。临战前的气氛异常紧张，连空气都好像凝固起来。安排部署完毕后，李留德就蹲在地上抽烟，借以缓解一下多少有些紧张的内心，对战法再作些思考。李留德来自横断山脉深处的澜沧江东岸，平时烟瘾很大。他一连抽了3支烟，随着烟雾渐渐飘散，心里释怀了许多，脑子也更加清晰。于是，他左手提着冲锋枪，右手揑着没吸完的半截香烟，在高地上来回检查各个岗位的准备情况，嘱咐战士们不要紧张，把子弹装填好，把手榴弹盖拧开，等敌人走近了再打。影视作品里，军人一手提枪、一手揑烟绝对是反派形象，但是此时在战士们眼里，自己的排长却是那样的帅气潇洒，给人以信心和力量。敌人的首轮攻击直冲五班阵地而来，先打炮和枪榴弹，然后冲击。高地雾大，开始只听枪炮响不见人上来，等看见时，敌人就出现在10来米开外的地方了。来自重庆的五班长李生发当过知青，脑子灵光，遇事沉稳。他扔掉手里的香烟，大喊一声“打”，全班居高临下，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既准又狠，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敌人打了下去。杂草和灌木丛中，传来敌人拖尸体的响声。敌人的第二波进攻主要是针对高地鞍部的六班，冲锋前的一发炮弹落在五班阵地上爆炸，弹片击中机枪手李明州头部，当场壮烈牺牲。班里第一次发生伤亡，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两三个战士泪流满面。此时的李生发没有哭也不能哭，他咽下泪水，强忍悲痛，几大口吸完一支香烟，努力稳定住战士们的情绪，要求大家做好准备，坚决打退敌人的进攻，为牺牲的战友报仇。第三次反击战最为激烈，打的时间也最长。战斗打响前，李生发口袋里还剩下最后1支烟，激战将临，他这时特别想吸烟，但是又有些舍不得，他要把最后的这支香烟留到关键时候抽。李生发几次把香烟揑在手里，看了又看，用鼻子闻了又闻，还是收了起来，到最后才点燃。他挨个走到战士们面前，递过香烟让对方吸一口，同时交代注意事项，说几句鼓励的话。

远方亲人寄给他的这支香烟，很有些像战前在电影上看到的上甘岭战斗中的那个苹果。在全班战士中间巡回一遍，一支香烟抽完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了，敌人的第三次进攻也开始了。有了前两次打反击的经验和班长的鼓励，战士们很快镇静下来，他们把手榴弹盖全部拧开，一排排地插在面前的泥土里，等待敌人上来。七八个敌人气焰嚣张地喊叫着，一窝蜂地冲到五班阵地前沿。李生发大喊一声“给我打”，漂亮的冲锋枪点射几乎和喊声同时打了出去，接着又是两个点射，几个敌人应声倒下。战士们同时射击、扔手榴弹，打得敌人鬼哭狼嚎。3个敌人冒着浓雾，从另一侧摸上来，将五班机枪脚架打坏，副射手刘福利怒不可遏，跳出战壕，端着机枪扫射。冷不防一个敌人从背后摸上来，用冲锋枪向他疯狂射击，英雄机枪手刘福利身中数弹，壮烈牺牲。五班机枪阵地失守，敌人再次蜂拥上来，情况十分危急！排长李留德果断命令高地东头的重机枪，瞄准失守的五班机枪阵地上的敌人猛烈射击，高地鞍部的六班也及时调整部署支援五班。战斗异常惨烈。李生发带着高文华和汪元富，利用石头作掩护，交替前进，一边射击一边扔手榴弹，将山顶上的5个敌人全部消灭，重新夺回了机枪阵地。

战士们越战越勇，用缴获的两挺轻机枪猛烈射击，敌人招架不住，丢下10多具尸体退了下去。五班钉子般地牢牢钉在阵地上。营长通过步谈机，表扬五班打得勇猛顽强，号召全营向他们学习，坚决完成阻击任务，并叫通讯员给五班送去1盒香烟，以资鼓励。五班长将营长奖励的香烟分发给班里的战友们。大家一边惬意地吸着香烟，一边进行着继续战斗的准备。敌人的第四次反击虽然一改前3次的打法，小群多路进攻，并且使用了烟幕弹，还是被二排打了下去。时近黄昏，如血夕阳悬挂在异国的西天。极度的饥渴和劳累，挑战着战士们的体力和意志极限。李排长要求大家做好最坏的准备，死守阵地，同时调整部署，将预备队全部用上，命令四班长杨金民带一个战斗小组上山增援五班。李生发布置大家抓紧整修工事，自己利用战斗间隙下到山腰向连长报告情况，在连指挥所，他意外发现自己的背嚢里居然还有4包香烟。喜出望外的李生发带着香烟重返山顶阵地，路过高地鞍部，他给排长和六班长罗成林每人1包烟，他知道六班长平时喜欢抽烟，上山时为了多带子弹，把香烟全扔掉了。此时此地，哪怕一支香烟都是那样的珍贵。接过五班长送的香烟，罗成林很有些雪中送炭的感动。来到山顶阵地，李生发又递给四班长杨金民1包烟，感谢他前来增援。

又一场恶战即将来临。李生发打开最后那包春城烟，一支支点燃，依次递给班里的战友们。没有更多言语，也不需要吩咐交代，多少生死情谊，多少临战期许，全在这冒着缕缕青烟的春城烟里。第5次反击战在天黑前打响。敌人孤注一掷，不仅把全部伤兵用上，甚至连两个女兵也加入战斗。这时的五班，增加了四班3人战斗小组，阵地上共有3挺机枪、4支冲锋枪和几支自动步枪，炊事班又及时补充了弹药，战士们用石头和敌人尸体加固了掩体，弹药充足，工事坚固，众志成城。敌人从几个方向蜂拥上来，李排长指挥若定，战士们沉着应战，各种武器一齐开火，弹丸横飞，手榴弹不断在敌群中爆炸，每挺机枪都打了200多发子弹，敌人死伤不少。10多米外，头戴钢盔的女兵一露头，李排长手里的冲锋枪两个点射，一个滚下山岩，一个歪倒在地。高地鞍部的六班也打得很顽强。敌人连滚带爬，再次无可奈何地退下山去。先后5次反击都以失败告终，敌人再也无心恋战，彻底放弃了攻占高地的念头，连遗弃在山上的尸体都顾不上拖走，就争先恐后地龟缩到公路对面的丛林里去。英雄二排以2亡3伤的轻微代价，圆满完成了阻击任务，支援兄弟部队胜利攻下越西北重镇沙巴。

第二天早晨，二排奉命撤出战斗，将阵地交给前来接防的五连。撤到山麓，战士们如释重负，轻松吸烟。排长李留德站在一块突兀的大石头上，久久地凝视着曾经鏖战的淡淡雾霭中的马鞍形高地，感慨万端。他取出一支香烟，并不立即点燃，而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得松软了些，然后横在鼻子和撮起的上嘴唇中间，闻了又闻，最后才点燃。李留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看着如丝如缕的淡淡青烟在空气中弥漫，形成圆形和丝带般的漂亮造型，慢慢飘散。李留德似乎第一次感觉到，烟的香味是那样的浓郁，醇和，悠长……

作者简介:

袁世福，1963年入伍，贵州遵义人。原昆明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新闻处长、解放军报记者;培养许多知名军事记者。1985年转业任云南省委政研室主任，退休后继续笔耕和摄影，著有和发表许多军事文献和通讯文章。现为国际摄影协会会员，担任云南分会顾问。